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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11:31 AM

第二十九章

  他的手沒有碰到她,但從她腰間環繞而過,整個人氣息包裹過來,花向晚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

  按她的理解,謝長寂一貫是不喜歡和人觸碰的,但好像重逢以來,他似乎並沒有太介意身體接觸。

  想來兩百年不見,人總是有些變化。

  「走了?」

  謝長寂見她眼神,故作不知,花向晚點點頭,拍了一下小白:「小白,走……」

  話剛說完,小白突然就竄了出去,這一竄猝不及防,花向晚整個人往後一仰,便撞到謝長寂胸口。謝長寂晚似是怕她掉下去,一隻手抬手攬在她腰間,隨後微微俯身,壓在花向晚背上。

  靈獸速度快起來,大多是要這樣的,但這樣就讓兩人幾乎是貼在了一起,花向晚下意識僵了片刻,謝長寂察覺她的動作,轉頭看過來,平穩出聲:「怎麼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默不作聲轉頭。

  謝長寂都不介意,她還會在意了?

  「沒什麼,」花向晚實話實說,「就覺得你和以前很不一樣。」

  「人總會變。」

  「那你覺得自己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花向晚好奇,謝長寂沒有作答。

  花向晚自討沒趣,也不多說。

  小白狂奔了一天,花向晚半路便覺得睏頓,想著謝長寂在,便乾脆放心趴在白虎上睡了過去。

  等到夜裡,謝長寂見花向晚趴在白虎上睡熟,他想了想,就近找了一座城,帶著花向晚尋了客棧歇下。

  花向晚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把自己抱起來,她睜開眼,看見謝長寂抱著她往上。

  她還有些不甚清醒,但也隱約發現已經不在山林,周邊似乎是一個小院,謝長寂帶她上了樓,走進最裡一間房,推門進屋後,將她輕輕放在床上。

  花向晚這時緩了過來,看著謝長寂半跪在她面前給她脫鞋,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縮,謝長寂一把握住她的腳腕,攔住她退後的衝動,平靜把鞋取下來,隨後起身:「你先睡吧。」

  意識到謝長寂只是單純想脫個鞋,花向晚安撫自己不要太一驚一乍,轉頭看了看周遭,疑惑道:「這是哪兒?」

  「客棧。」

  謝長寂走進淨室,聲音從裡面傳來:「你身體始終不比尋常修士,需要休息。」

  「哦。」

  花向晚點點頭,明白謝長寂的意思,雖說她不太在意自己身體,但想想謝長寂也受了傷,現下玉姑還沒傳來消息,他們直接走完合歡宮的領域已經節省了許多時間,倒也並不著急。

  她自己脫了外衣,往床上躺下去,聽著淨室水聲,沒一會兒就發現,今夜這床好似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左思右想,發現經過昨晚謝長寂那一遭,她感受過靈力始終維繫時身體的舒適感,再一個人睡下,便覺得有些冷了。

  人就是這樣,如果沒得到過,到不覺得什麼,得到過更好的,再拿本該屬於自己的,就會覺得不滿。

  她具體也搞不清楚,昨夜那種舒服到底是有個人陪著,還是因為筋脈中有了靈力充盈。

  若是後者還好,若是前者……

  那謝長寂走後,她得想辦法搞個人來陪睡才是。

  不知道到時候還有沒有機會搞個天劍宗的,不然不清楚其他宗門的,有沒有這麼暖和。

  她閉眼琢磨著,沒了一會兒,就聽謝長寂從淨室裡走了出來。

  他和平時一樣,似乎是去桌案邊,但沒一會兒,花向晚就聽見他開櫃子找東西的聲音,她有些好奇,轉頭看過去,就見謝長寂穿著單衫,從櫃子裡取了一個毯子。

  意識到花向晚的目光,謝長寂看過去,遲疑片刻,方才解釋:「小白睡地上太硬。」

  花向晚愣了愣,謝長寂忽視她的目光,抱著毛茸茸的毯子過去,毯子疊在地上,又繞了一圈,輕手輕腳把變成貓兒一樣大小的小白抱了進去。

  小白進入新窩,有些不安蹬了一下腳。

  謝長寂摸了摸它的頭,小白很快又放鬆下來,打起了小呼嚕。

  他做這些時,少了幾分平日的冰冷,帶了幾許人氣。

  好像是供奉在高處的神佛,步履蓮花,入了紅塵。

  花向晚好奇望著,見謝長寂站起來,她才笑:「以前沒發現你這麼喜歡這些小東西。」

  「一直喜歡。」

  謝長寂聲音淡淡:「但年少時怕耽誤修道,不太敢接近。」

  花向晚沒多問,點了點頭。

  想謝長寂現下應當是修到問心劍大圓滿之後,喜歡個貓狗對他影響不大。

  謝長寂看她沒有其他問題,轉身走向桌案,花向晚見他沒有半點上床的意思,想著方才冰冰冷冷的床和昨夜的對比,忍不住叫了一聲:「那個……」

  謝長寂轉頭看過來,花向晚遲疑著:「你的傷……還好嗎?」

  這話問出來,花向晚感覺意圖有點太明顯,她摸了摸鼻子,尷尬扭過頭去:「我就是想幫你……」

  話說一半,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太沒誠意了,明明就是自個兒想要人家暖床,還要打著幫忙的名義。

  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她乾脆轉頭看過去,坦坦蕩蕩:「你要不要上床睡?」

  謝長寂身體一僵,花向晚怕他誤會,趕緊解釋:「我體質陰寒,這些年病根不少,昨夜同你交換靈力,我覺得很舒服。如果你不介意……」

  話沒說完,燭燈便熄滅下去。

  花向晚一愣,夜裡靜悄悄的,連謝長寂呼吸聲都聽不到。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拿捏不準他的情緒,便輕咳一聲,解釋道:「我不是要求你,是覺得這對我們兩人都好,你要有任何不願也別勉強自己。」

  謝長寂不說話,他就站在不遠處,不上前,但也不動。

  等花向晚說完,許久,他才沙啞出聲:「願意的。」

  說著,他如平日一樣走到床邊,平靜掀開被子,進了被窩。

  或許是在死生之界太長時間,他本身會讓人有一種冰雪般的涼意,可當他伸手將她攬到懷裡時,便會感覺到一種沁人的舒服湧上來,像是泡在了溫泉水裡,暖洋洋的,讓人徹底鬆散下來。

  她枕著他的手臂,運轉起自己的心法。

  他的衣服似乎是散開了,胸膛貼在她的背上,靈力從他們相貼的地方傳來,進入筋脈,再入金丹,運轉周身,又回到他的身體。

  靈力源源不斷,花向晚躺在他懷裡,因為過於舒服,很快就有了睡意。

  感覺懷中人呼吸聲均勻下來,聽著身後小白的呼嚕聲,謝長寂靜靜看著前方落在床上的月光。

  他感覺有什麼充盈在胸口,感覺到了心跳。

  他體會到一種兩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鮮活,它漲漲的,躍動在他心口。

  然而這個感覺為他所辨識時,他又莫名生出了一種似乎隨時可能失去的惶恐。

  「花向晚,」他低下頭,看著她的睡顏,忍不住詢問,「日後,我一直給你暖夜,好不好?」

  「嗯……」

  花向晚迷迷糊糊聽得他喚,含糊不清應了一聲。

  謝長寂聽到她的回應,才感覺黑夜裡那份不安被驅散幾分。

  他低下頭,收緊手,讓她與他毫無間隙相貼。

  他有一種衝動,想將讓她的一切與他融為一體,想讓她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的血肉,她的筋骨,她的金丹,她的靈力,她的元神……

  他的一切屬於她,她的一切都是他。

  這樣,他們或許才能永不分離。

  可這樣的念頭……

  謝長寂閉上眼睛。

  感覺月光一寸一寸離開床榻,將整個黑暗留給了他們。

  花向晚睡了一夜,覺得周身又舒服許多。

  謝長寂少有睡過頭,睜眼時候就看見他躺在旁邊。

  他閉著眼,一貫清俊的容顏在晨光下顯出幾分乖巧,花向晚盯著他看了片刻,不得不為這天賜的容貌折服。

  「嘖」了一聲之後,對方才慢慢睜開眼。

  他有些茫然看著前方,似是晃神,片刻之後,他抬眼看向花向晚。

  花向晚盤腿坐在床上,垂頭看他,笑了笑:「清醒了麼?」

  謝長寂愣了一會兒,看上去竟有些呆,花向晚笑出聲來,起身跨過他跳了下去:「走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很快上路。

  接下來幾日,他們每天夜裡找個城入住,謝長寂不需要她說,就會乖乖上床。

  有一天晚上甚至提前上床暖好等著她,把這件事做的盡職盡責。

  睡著睡著,花向晚都開始後悔,以前怎麼沒發現有人暖床這麼舒服,她之前還是太虧待自己了。

  一路走走歇歇,逐漸靠近雲盛城。

  雲盛城位於雪山山腳,花向晚老遠就看到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兩人坐著小白,花向晚低頭看著路上買的地理志,感覺遠處雪山寒意隨風而來。

  「神女山,是定離海與清樂宮領域交接之處,傳聞神女山上有雪族一脈,雪族世代單傳,皆為女子,兩百歲成年,成年之前,行走於人世,與常人無異,兩百歲後,便會獲得強大神力,在上一任神女去世後,成為新一任神女。雲盛城百姓常年供奉神女山神女,而神女也會庇佑百姓,如此相伴相依,已近五千年。」

  花向晚說著,有些奇怪:「每一代就一個人,成年就去當神女,他們是怎麼有下一代的啊?」

  「游歷時成婚,帶著孩子回山。」

  謝長寂說出自己揣測,花向晚聽他說得這麼熟悉,忍不住回頭:「你們問心劍是不是也這麼幹?」

  謝長寂看她一眼,頗為無奈:「我們無需血脈傳承,收徒即可。」

  「也是。」

  花向晚點點頭,想起來問心劍歷代劍主,好像基本家破人亡、無父無母、自幼上宗的孤寡人士。

  一個比一個寡,一個比一個慘。

  取名也是一個比一個淒冷,什麼謝澈清、謝孤棠、謝雲亭、謝長寂……

  從未見過類似於謝向陽、謝朝生之類朝氣蓬勃的名字。

  花向晚想著,周邊一隻翠鳥飛來,嘰嘰喳喳盤旋在上空。

  花向晚抬手,翠鳥落在她手上。

  「阿晚,」玉姑的聲音響起來,「我排查西邊所有異常情況,最可疑的還是雲盛城。」

  這話在花向晚預料之內,她歪了歪頭:「怎麼說?」

  「此事發生在三天前,雲盛城百姓突然一夜衰老,神女山被封,普通百姓無法上山,他們向雲盛城管轄宗門道宗求助,道宗現下已經派人過去,但還沒有其他消息。你可以先去雲盛城,看看情況。」

  「好。」

  得話,花向晚摸了摸翠鳥的頭,抬手一揚,翠鳥振翅而飛。

  「再有其他情況,及時告知我。」

  說著,花向晚轉頭拍了拍小白的腦袋:「雲盛城,跑快點。」

  小白得話,立刻加了速度,等到了下午,兩人一虎便已經出現在了雲盛城門外。

  對於普通人而言,兩人容貌太過招搖,兩人用了易容術,將小白裝進靈獸袋,便往城門走去。

  城門口沒什麼人,看上去十分蕭條,幾個老兵把守在城門口,看上去很是疲憊。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走上去,看見他們,老兵立刻戒備起來,等兩人走到門口,最邊上的士兵叱喝:「做什麼的?」

  「家裡有親戚在城裡,我們夫妻路過,想去探親。」

  花向晚說了個最容易讓人接受的理由,聽到是探親,士兵放鬆了幾分,讓花向晚拿了文牒,叨念著:「你來的不巧,城裡發生了大事,你要是在城裡找不到親戚,就去神女山下看看。」

  「為何去神女山下?」

  花向晚好奇,士兵苦笑,他抬眼看向花向晚:「夫人,你看我年紀多大?」

  「冒昧了,」花向晚試探著揣測,「應當是……花甲之年了吧?」

  聽到這話,士兵眼神黯淡,他搖了搖頭:「夫人猜錯了,我只有三十一歲。」

  聞言,花向晚看了謝長寂一眼,眼前這人不僅是容貌,從氣息到精力,都是一個老者模樣,出現這種情況,明顯是元氣為人所取。

  換句話說,被人借了壽。

  「城中都是這種情況?」

  花向晚再確認了一遍,士兵點頭:「對,所以大家得空的,都去神女山求神女發慈悲了。我們得城主命令,還得在這裡駐守。」

  「多謝告知。」

  花向晚聞言,點了點頭。

  士兵沒有多言,只道:「進去吧。」

  兩人一起進了城中,城內已十分蕭條,花向晚漫步城間,感應周遭,明顯察覺靈氣分層不對。

  所有靈氣都往地下聚集,她低頭看了一眼,隱約可以見到紅色的法陣蔓延在地下。

  這些法陣紋路,尋常人是看不見的,甚至普通修士也無法看見,花向晚順著紋路,往陣心走去。

  走了許久,等她來到陣眼之處,便見到一座破破爛爛的府邸,立在前方。

  這府邸看上去年久失修,似乎無人居住,斑駁朱門上貼著似乎是剛剛貼上的封條,掛著蛛網的牌匾上,寫著「林府」二字。

  「應當是林綠的家宅。」

  謝長寂站在花向晚身邊,看著沖天怨氣,平靜開口:「怨氣極深,曾有橫死之人。」

  「舉家剜心,當然是橫死。」

  花向晚說著,便上前去,想要進去看看,然而剛踏上台階,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你們想做什麼?!」

  花向晚聞言,轉過頭,看見竟是一群老兵,他們看見花向晚,便立刻拔了刀:「你們過來,這裡不准進。」

  「把刀放下。」

  謝長寂看著對方指著花向晚的刀尖,語氣冰冷。

  「官爺,」聽謝長寂的話,花向晚笑起來,這裡都是凡人,她不想多生事端,便從台階上走下來,從袖中拿出靈石,遞給對面老兵,「我們就是好奇,沒什麼惡意,勞煩官爺通融。」

  看見靈石,老兵氣不打一處來,他一巴掌拍開靈石,訓斥出聲。

  「你們和幾天前那些人都是一夥兒的是不是?!就是你們觸怒了神女,降下天罰,上次的教訓還不夠,你們還想去林府,是想害死我們嗎?!」

  「一夥兒?」

  花向晚倒也不在意被打掉的靈石,她抓住對方話語裡的話,好奇道:「還有其他人來過?」

  「還裝傻?」

  老兵咬牙:「你們不要以為自己會些仙術就為所欲為,這裡不能進,要麼滾,要是想進,你們就把我們都殺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有些頭疼,她正想著應付過去,就聽旁邊突然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

  她回頭一看,便見許多老年人扛著鋤頭、砍刀、棒槌從巷道裡衝了出來,將他們包圍得嚴嚴實實。

  「就是他們!」

  有人大喊了一聲:「肯定是他們觸怒了神女,他們和那些人是一夥兒的!綁了他們去賠罪!」

  「唉等等!」

  花向晚看見這個老弱病殘齊聚喊打喊殺的場景,頗有些驚慌。

  秦雲衣嚇不到她,但這些凡人可以,畢竟現在這批壽元將近的凡人太脆弱,她一巴掌就把人拍死了。

  修士殺凡人,那是天道絕對不允許的因果,她可不想被天道找麻煩。

  而且她背後還有個謝長寂,按照謝長寂的性子,要看她對凡人出手,兩人肯定要吵架。

  她趕緊解釋:「誤會,都是誤會,我們不去了……」

  然而群情激憤,眾人已經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一個老頭一棒槌朝著她敲過來,謝長寂眼神微冷,正要出手,就被花向晚一把抓住手腕,一躍跳上高處:「跑啊!」

  謝長寂愣住,被花向晚拽著從屋頂開始往城外跑。

  城內禁止使用法術,這是西境修士在各城必須遵守的規定。

  而且對付一批凡人,犯不上。

  花向晚抓著謝長寂狂奔,下面的人緊追不放,有些爬上屋頂,追著他們跑,有些往上面扔著東西,試圖把他們砸下來。

  花向晚抓著謝長寂靈活躲閃,奈何整個城的人似乎都趕了過來,他們雖然年邁,但精力卻十分旺盛,對他們兩圍追堵截,眼看著到了城門,一個老頭從側面往花向晚一撲,花向晚看著他就要撲了摔下去,嚇得一把撈住他,勸道:「大爺,年紀大就不要幹這種事了。」

  說著,她怕這麼追下去,她沒動手,這些老年人把自己搞些高難度動作弄死了,反正也要快到城門,她抓著謝長寂往旁邊小攤上一跳,撲向了前方。

  前方人少,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路躲閃,城門近在咫尺,一個老兵大叫一聲,舉著長矛就向花向晚奔來。

  花向晚沒注意到這偷襲來的長矛,謝長寂冷眼掃過,正準備動手,一道拂塵突降,將長矛一捲,便甩飛開去。

  隨後一道清冷的少年聲叱喝出聲:「退下!」

  眾人一愣,花向晚回頭看去,便見一位頭頂青蓮花玉冠、藍袍負劍、手提拂塵的少年道士擋在她和謝長寂身前。

  所有百姓愣愣看著他,少年抬手,亮出一道令牌:「道宗弟子雲清許,奉宗門之名,前來查看神女山之事。」

  「是道宗!」

  聽到少年報上名號,眾人激動起來,互相看了一眼:「道宗來管我們了!」

  百姓的話讓少年神情溫和許多,雖然看上去始終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但神色卻帶了溫善。

  「宗門聽得貴城城主報信,便立刻派我過來,其餘弟子尚在路上,諸位不用擔心,道宗絕不會放棄任何一位百姓,還望諸位冷靜。」

  少年說著話,花向晚便一直饒有興趣看著他。

  他生得清俊,帶著道門特有清心寡欲的味道,但或許是因年少,又帶了些稚氣。

  花向晚在一旁等了一會兒,見雲清許與旁邊百姓說得差不多,走上前去行禮:「雲道長。」

  雲清許聽她的話,這才回頭,一雙清澈平穩的眼落在花向晚身上。

  花向晚容貌生得驚豔,無論雲萊西境,第一眼看到的人,大多要為其多懾,多看幾眼。

  此刻哪怕易容,也比尋常女子漂亮許多。

  然而雲清許見她,卻與看旁人並無不同,微微躬身:「姑娘。」

  「方才多謝你出手相助。」花向晚道謝,「雲道長是為解決神女山之事而來?」

  「我不出手,姑娘應當也無事。」

  雲清許看不出花向晚和謝長寂的修為,但一看二人模樣,便知應當是修士。

  他想了想,輕聲道:「若二位也是為神女山之事前來,不妨直接入山。城中都是凡人百姓,前些時日,已有許多修士為魔主血令而來,後來神女山出事,百姓對這一類修士都十分警戒,望兩位不要過多驚擾。」

  「我明白了。」

  花向晚聽雲清許的話,便知道這些百姓反感來自於何處。

  看來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人提前趕到雲盛城,順著林綠的身份找到林府,然後進了神女山,接著出事。

  林府的事情,這些百姓估計也不知道更多,那些人都最後去了神女山,可見答案應當在神女山內。

  花向晚笑了笑,溫和道:「多謝道君指點,那後會有期。」

  「姑娘慢走。」

  花向晚點點頭,轉身走向謝長寂,走了兩步,她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看向雲清許:「雲道君。」

  雲清許回頭,花向晚上前,遞了一張符紙給他:「道君一人前來,還是有些危險,我贈道君一道防禦符,若是有事,還望能幫上一二。」

  雲清許聞言,有些詫異,他低頭看向符咒,明顯能看出這是一道元嬰以上的防御符。

  他想了想,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接了花向晚的符,恭敬道:「多謝前輩。」

  見雲清許接了符,花向晚這才放心,走回謝長寂身邊,往外道:「走吧,我們直接去神女山。」

  謝長寂沒說話,他跟著走在她身邊。

  走出城門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城中少年道士。

  他生得的確好看,清俊沉穩,又帶了幾分少年人才有的朝氣。

  好似沈修文、謝無霜……還有他年少時,都是這樣。

  他默不作聲收回目光,感覺有什麼鑽進心裡,那東西很小,但它牙尖嘴利,一口一口啃噬著他,帶來一陣陣細密又尖銳的疼。

  他面上平靜,走在花向晚身邊,平淡開口:「你似是很喜歡他。」

  「不錯,」花向晚笑起來,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清風朗月,君子如玉,還有幾分小意溫柔,這樣的小道長,誰不喜歡?」

  謝長寂不言,他腳步微頓,花向晚甩著乾坤袋,哼著小曲走向前方。

  他看著她的背影,在暗夜裡,神色晦暗。

  腦海中莫名浮現出當年他們初初相見,她假意為他所救,走時也是給了這張符咒。

  「道長救我,妾身無以為報,此乃妾身親手所繪防禦符咒,還望日後,能幫道君一二。」

  然後沒過多久,他果然出了事。

  他問心劍弟子身份被人發現,那些人想要抓他,奪舍之後用他的身體上死生之界。

  他被下毒毀了眼睛,踉蹌逃跑間,就聽見少女一聲詫異中帶了幾分驚喜的聲音:「小道長?」

  想到這個稱呼,謝長寂回頭看了一眼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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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3:22 PM

第三十章

  察覺謝長寂步子慢下來,花向晚好奇回頭。

  「怎麼了?」

  「無事。」

  謝長寂收回目光,然而花向晚明顯感覺到,他似是不大高興。

  他一貫內斂,若是明顯露出什麼情緒來,應當就是到了某一個程度。

  她想了想,倒著步子退到他身側,徑直追問:「你不高興了?」

  「嗯。」

  謝長寂倒也沒遮掩。

  花向晚想了想,揣測著:「因為雲清許?」

  「嗯。」

  謝長寂應聲,花向晚也不奇怪。

  他以前就是這樣的,不太喜歡她和其他男性接觸。他雖然不會阻止,甚至還會推遠她,「成全」她,但她卻也能明顯感覺到,他的不開心,他的低落,甚至隱約的難過。

  一開始她還以為,他是吃醋,是喜歡她,心裡暗暗竊喜。

  可後來才發現,有時候人對人,或許是天生就有佔有欲。

  就像不喜歡和人分享玩具,不喜歡和人分享朋友。

  這和愛情沒什麼關係,單純只是謝長寂這個性格,他自幼修孤苦之道,無愛無欲,無親無友,連喜歡個小貓小狗都要克制,生命裡擁有的東西太少,有了一點點,他便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

  想到這點,花向晚對他忍不住有了幾分同情,畢竟過得這麼單薄的人還是很少見的。

  她走在他旁邊,用手肘捅了捅他。

  「喂。」

  謝長寂轉頭看她,就見花向晚朝他張了張手:「你看,我手上什麼都沒有。」

  謝長寂不明白她要做什麼,靜靜看著她的眼睛,重復:「嗯,什麼都沒有。」

  「但是!」

  花向晚伸出手,探向他耳後,在他髮間一撩,彷彿是抽了什麼一般,快速收手回來,舉了一朵白色小花在他眼前:「看!」

  謝長寂愣愣看著面前小花,花向晚亮著眼:「沒有靈力波動對吧?我用的可不是法術。來,」說著,花向晚將小花插在謝長寂衣服上,捋了捋衣服,抬眼朝他笑起來,「給你一朵小花,不要不高興了。」

  謝長寂看著面前人的笑。

  她笑容和少年時不太一樣,少年清澈張揚,可如今,她卻了一種歷經滄桑後,還保留著的天真明媚。

  這種笑容讓人怦然心動,他不敢直視,垂眸看衣衫上的小花。

  明明只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他卻覺得,好像看見滿山花開,神明將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在了他面前。

  花向晚見他情緒好轉,知道這是哄好了。

  謝長寂沒什麼見識,一貫好哄得很。

  她轉過頭,走到前面:「高興就走了,別耽擱事兒。」

  「嗯。」

  謝長寂跟在她後面,他看著衣服上的小花,忍不住開口詢問:「你……以前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長得好。」花向晚隨口回答,「喜歡你用劍漂亮,喜歡你會臉紅,最重要的是——」

  花向晚轉頭,似是玩笑:「我那時候就喜歡你們這些光明磊落,如玉如蘭的小道長吧?」

  光明磊落,如玉如蘭。

  他側目看她,然後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

  他的劍已經不在了。

  他將小花用靈力封存,暗藏於冷盒,放進乾坤袋中。

  兩人走走聊聊,很快便到了神女山腳下,老遠就聞到煙熏繚繞,有百姓哭嚎誦經之聲從遠處傳來。

  花向晚拉住謝長寂,遠遠觀察了一下,見似有一些巫祝正擺了祭壇,在神女山腳下唱唱跳跳,她想了想,轉頭道:「繞路吧,免得他們又激動。」

  兩人繞山一周,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便往山上走。

  山腳下還好,但往上多走一點,便沒了路。

  神女山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罩子蓋上,花向晚和謝長寂觀察了片刻,確認這是個結界,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絕對無法跨越的屏障,但對於他們這樣的修士,解決並不困難。

  花向晚點點頭,伸出手:「給我靈力。」

  謝長寂抬手握住她,靈力流暢進入花向晚身體中,她身上筋脈已經打通大半,而謝長寂靈力無比合適她的金丹,彷彿是她自身靈力一般,絲毫沒有過往用他人靈力那種澀意。

  她運轉靈力,口中誦念有詞,抬手放在結界之上,沒了片刻,結界便消融出一個光門,花向晚放開手,轉頭招呼謝長寂:「走吧。」

  謝長寂得話,跟著她走進去,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始終運轉著靈力,似是警戒。

  花向晚知道他是擔心結界裡的情況,倒也沒有矯情,由他握著手走上山,一入結界,就感覺漫天雪花撲面而來,花向晚下意識眯眼,謝長寂已經擋在她面前。

  「這裡不能動用靈力。」

  謝長寂擋過前面的風,同花向晚解釋不開結界的原因:「這個雪山已經形成了法陣,算是另外一個小世界,但它的法陣極為脆弱,靈力運轉只能在人體之內循環,保證溫度。若是動用,一旦靈力超過這個小世界承載,它會坍塌。你便跟在我身後就好。」

  魔主血令或許就在這個小世界中,一旦小世界坍塌,要再找,就要重新找線索了。

  花向晚感知了一下,這個小世界靈力承載極限最多不過化神,謝長寂的靈力超出太多。

  明白謝長寂的意思,她點了點頭,但她一想有些不好意思:「你在前面走一段路,等一會兒我走在前面幫你擋,大家輪流休息。」

  「無妨。」

  謝長寂解釋:「死生之界常年如此,我習慣了,而且……」

  謝長寂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出聲:「你我不必分得這麼清楚。」

  說著,兩人往山上走去。

  漫天大雪,地面雪積得很厚,周邊沒有任何感應,這世間彷彿除了雪,已經沒有任何東西。

  兩人其實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便打算先到山頂看一看情況。

  這種冷天對花向晚來說是極為難受的,但謝長寂靈力一直在她體內運轉,人在她前面為她擋住迎面寒風,她倒也不覺得難熬。

  兩人走了一天,謝長寂一路走,一路隨手撿一些枯枝放進乾坤袋。

  等到夜深,終於走到半山腰,這裡風雪少上許多,眼看著前方出現一個山洞,謝長寂轉頭詢問:「休息一下吧?」

  花向晚點了點頭,謝長寂拉著她進了山洞,這山洞不大,但進去之後,還是隔絕了寒風,瞬間讓人暖和許多。

  謝長寂走在前面,確認山洞裡沒什麼危險後,便取了一塊暖玉遞到花向晚懷裡:「我去生火,你歇息一下。」

  花向晚應聲,謝長寂這才放開她。

  沒有靈力運轉,哪怕抱著暖玉,花向晚也覺得冷,她跟在謝長寂邊上,蹦蹦跳跳,企圖讓自己身體暖和一些。

  好在謝長寂動作很快,沒有片刻,枯枝就燃了起來,謝長寂從乾坤袋裡翻出一張暖玉床放在地面,在上面鋪了被子,讓花向晚坐下,便去山洞門口掛簾子。

  他乾坤袋裡好似什麼都有,取了一塊紗布掛在洞口之後,山洞中溫度立刻又上升一些,那紗很薄,裡面可以清晰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到裡面,在沒有結界的情況下,倒是極好的遮掩寶物。

  布置好山洞,他才走回來,坐到花向晚身邊,輕聲道:「我給你煮湯,你可以拉著我。」

  花向晚得話,毫無矜持,立刻伸手挽住他。

  謝長寂動作一頓,花向晚不好意思抬頭笑笑:「我太冷了。」

  謝長寂聞言,應了一聲,靈力從他身上傳過來,花向晚身體頓時又暖了起來。

  花向晚舒服得想要輕嘆,謝長寂拿了鍋,在鍋裡放了靈薑和水,又扔了一粒糖丸,將鍋放在火上。

  打他們認識開始,謝長寂在生活一事上就極為妥貼,他乾坤袋裡最多的好像不是武器,而是這些奇奇怪怪的生活用品。

  跟著他那三年,其他不好說,但生活上謝長寂的確是沒虧待過她。

  出行在外,不管去哪兒,他好像都能把日子過得很舒服。

  明明看上去是個清清冷冷的劍修,但是生活卻十分精致。

  只是當年他還窮,遠沒有如今出手大方。

  比如睡的是草堆,山洞外掛的是普通的布料。

  現下他有錢了,日子就更好過了。

  花向晚看著鍋裡的水在火上慢慢有了熱氣,開始覺得有些睏了,她隱約好像聽到歌聲,但仔細聽,又只聽到風聲。

  外面風聲越來越大,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睏產生了錯覺,也沒為難自己,懶洋洋靠在謝長寂肩上。

  謝長寂察覺她動作,扭過頭來看她。

  花向晚抬眼:「你介意?」

  「不。」

  謝長寂轉過頭,看著火光:「你做什麼我都不介意。」

  「那就好。」

  花向晚打著哈欠:「我這個人是不委屈自己的,你要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直接說。」

  「嗯。」

  謝長寂應聲,沒一會兒,水沸騰起來,他將薑湯倒進碗裡,端起來時,薑湯便成了剛好入口的溫度。

  他遞給花向晚:「天劍宗種出來的靈薑,驅寒暖體,喝了再睡。」

  「我知道。」

  以前花向晚就喝過,只是聽說這東西還挺珍貴,以前謝長寂也就有個一兩塊。

  現在看起來他應該有很多。

  但這東西味道不好,哪怕謝長寂放了糖丸,還是覺得辣。

  花向晚捏著鼻子,喝了一半實在喝不下,吐著舌頭遞回去給謝長寂:「我不要了,實在喝不下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默不作聲掃過她帶著水色的唇,和裡面若隱若現的香舌,挪開目光,垂眸壓住晦暗不明的神色,將剩下半碗湯喝了下去。

  「睡吧。」

  花向晚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脫了外衣,往玉床上倒了下去,鑽進了被子。

  謝長寂見她上床,便同之前一樣,側身躺下去,將她攏在了懷裡。

  外面風雪似乎因為夜深大了起來,隱約能聽到狼嚎。

  謝長寂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睡吧。」

  花向晚閉上眼睛,本來也與平日沒什麼不同。

  但不知道怎麼的,她心中總有一些雜念,一閉眼,就感覺身後的溫度比起往日似乎更炙熱一些,這連帶著她莫名也有些熱了起來。

  她睡不著,對方明顯也沒睡著,兩人保持著平日的姿勢,僵持著不動。

  謝長寂的手就放在她的腰間,她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很大,兩隻手便可以握住她大半腰肢。

  玉床很暖,帶著玉特有的滑膩,暖意升騰上來,過往某些片段驟然浮現。

  他克制著的喘息聲和他握著她的腰從後面貼著她的畫面一起湧現,花向晚呼吸不由得亂了片刻。

  似乎也是聽到她的呼吸,謝長寂呼吸明顯了幾分,他的手緩慢離開她的腰間,試探著,挪移往上。

  花向晚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她身體軟下來,但神智卻意識到不對。

  謝長寂不知為何遲疑,他可能也是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他一寸一寸攀附,在即將覆在柔軟之處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琴音!

  這琴音讓花向晚驟然驚醒,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冷靜出聲:「有東西在干擾心智,外面來人了。」

  說著,她從床上瞬間起身,抓起外衣,便披在身上。

  寒冷淬骨而來,她整個人也冷靜下來,冷眼看向洞外,考慮片刻,便提步往外走去。

  方才琴音沒有用靈力,應當是刀劍砍在琴弦上所發出的聲音。

  用琴作為武器,明顯是清樂宮的人。

  神女山位於清樂宮管轄之地,清樂宮的人在神女山上,也並不奇怪。

  看著她急急出去,謝長寂抿了抿唇,披上衣服起身,立刻跟著走了出去。

  一出山洞,外面寒風凜冽而來,謝長寂握住花向晚手,低聲詢問:「你找什麼?」

  他們出來尋找魔主血令,聽見打鬥避讓還來不及,為何主動找人?

  花向晚沒有理會他的話,閉上眼睛用神識往旁邊一搜,便急急忙忙往不遠處趕過去。

  謝長寂拉著她,為她擋著風,跟在她身旁,見她匆忙的樣子,聯想到方才琴音,心上微沉。

  他沒有多說,兩人一路急奔,沒多久,就聽見打鬥聲。

  「溫少清,」一個不辨男女的聲音響起來,「若不是投胎投得好,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

  聽到這個名字,謝長寂轉頭看了一眼花向晚。

  花向晚拉著他上前,隱匿了氣息,蹲到石頭後面,就看一個面上化著濃妝,頭頂著一個巨大髮冠的男人領著一批人圍上來。

  溫少清明顯是受了傷,古琴在他身側,他倒在地上,喘息著:「巫禮,你是瘋了嗎?你家少主讓你來協助我,你就是這麼協助的?」

  「我瘋了?」被質問男人笑起來,他歪了歪頭,「溫少主死於意外,與我們有何干係?把尋龍盤交出來,我留你一具全屍!」

  聽到這話,花向晚心上一頓。

  尋龍盤,這可是個好東西。

  只要你想找的東西的氣息放在尋龍盤上,它便會指明方向。

  魔主血令,乃魔主以血澆灌,只要搞到魔主一滴血,有了這東西,找魔主血令便像作弊一樣簡單。

  她想了想,壓低聲詢問謝長寂:「不用靈力,這些人你有多少把握?」

  謝長寂聞言,抬眼看她,並不答話。

  花向晚品出來,他這是不同意救人。

  想想溫少清一來就屢次找他麻煩,他不喜歡溫少清也是正常,可大局為重,她只能勸他:「我要尋龍盤。」

  得這話,謝長寂垂眸:「那可以都殺了。」

  花向晚一哽,她想了想,也不逼他,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在這兒等我。」

  說著,她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堆暗器套在手上。

  沒有靈力,作為法修和個廢人差不多。

  還好這些時日她筋脈好上許多,用點近戰武器,應當也勉強可以。

  謝長寂冷淡看她一眼,轉頭看向前方。

  聽見巫禮的話,溫少清冷笑:「你以為尋龍盤是你能用的東西嗎?」

  「少廢話,交出來,不然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試試!」

  話音剛落,溫少清抬手放在琴上,似乎就想撥動琴弦。

  花向晚一看這情況,暗叫不好。

  溫少清雖然只是元嬰,但若巫禮也動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把這個小世界給轟塌了。

  花向晚急急起身,然而她才一動,手中長劍便被奪過。

  隨即便見白衣融雪,劍光如虹,頃刻之間割斷了巫禮的喉嚨。

  劍修無需靈力,僅憑劍意也可以到達巔峰,在這種限制靈力的環境裡,劍修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花向晚趁機一把拖過溫少清,抱起他的琴,抓著溫少清就跑:「走!」

  溫少清被花向晚拉著踉踉蹌蹌跑開,謝長寂擋在兩人前方,看著剩下的人:「追或死,你們選。」

  眾人不敢答話。

  能一劍了結巫禮,無論他們用不用靈力,雙方都有天塹之別。

  大家秉著呼吸不敢出聲,謝長寂提劍轉身,追著花向晚回去。

  花向晚攙扶著溫少清,溫少清受傷很重,他整個人幾乎都壓在花向晚身上,走得踉踉蹌蹌。

  「阿晚……」溫少清喘息著,「你……你怎麼……」

  「先別說話。」

  花向晚打斷他,給他餵了顆藥:「安置下來再說。」

  溫少清咽下藥,也沒有多說。

  他靠著花向晚,感覺風雪吹來,而支撐著他這個人,成了風雪裡唯一的溫暖。

  這讓他心裡有些酸澀,他低低出聲:「阿晚,還好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我來吧。」

  謝長寂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溫少清瞬間意識到這裡還有一個人,他瞬間回頭,又驚又怒:「你!」

  謝長寂沒等他說完,便將他一把扯過來,扶住他,抬眼詢問:「能走嗎?」

  他問得很平靜,挑不出半點刺,但溫少清莫名覺得有了幾分威脅。

  兩人僵持著,許久,溫少清咬牙:「能走。」

  「走。」

  謝長寂扶著他,想了想,看了旁邊抱琴的花向晚一眼,出聲:「晚晚,過來,我給你靈力暖著。」

  謝長寂這麼一提醒,花向晚突然就意識到了冷。

  她趕緊跑過去,謝長寂徑直一抽,粗暴抓著琴弦,就把古琴拎了起來,遞在溫少清面前:「溫少主,她體寒,抱著琴行走怕是不便。」

  溫少清看見他這麼對待自己的琴,疼得咬牙。

  本想多說幾句,但看見一旁給手哈著氣的花向晚,他還是忍耐下來,把琴一把抱了過去。

  謝長寂空出手來,握住花向晚。

  然後他扶一個,拉一個,在中間把兩人隔開。

  溫少清扭頭看了一眼花向晚和謝長寂,見他們衣衫不整,明顯是剛穿上衣服趕過來,他眼中閃過厲色,忍不住把琴更抱緊了一些。

  「阿晚,」他勉強笑起來,有些不敢相信,「此次,你就和謝道君兩人出行?」

  「嗯。」

  花向晚聽溫少清問話,毫不猶豫應答。

  溫少清抱著琴的力道忍不住加大了一些。

  只有他們兩個人……深夜都衣衫不整……

  他死死盯著花向晚,卻還要強行克制情緒,花向晚聽溫少清不說話,隔著謝長寂探過頭去看他,好奇打聽:「你怎麼回事?巫禮為什麼要殺你?」

  巫禮是巫蠱宗的右使,巫蠱宗效忠於鳴鸞宮,怎麼都不該對溫少清動手。

  「他瘋了。」

  溫少清得話,回過頭,聲音帶冷。

  他說完,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念頭,又忍不住多提了一句:「他本來是雲衣派來和冥惑一起保護我的,可我們進神女山後,沒多久手下就開始不斷出事。最後冥惑不知所蹤,他也叛變了,想殺我奪取尋龍盤自己去找血令。」

  「這裡好像有什麼迷惑心智的東西?」

  花向晚好奇,溫少清作為樂修對這類東西更敏感,他點了點頭:「不錯,你可聽到歌聲?」

  聽到這話,花向晚仔細回想了一下,在山洞她的確隱約聽到歌聲,但仔細聽什麼都沒有,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沒有。」

  謝長寂肯定開口。

  溫少清冷笑:「你這種劍修當然聽不到。這歌聲會擾亂人心智,但它的聲音並不是人耳能聽到的音域,所以它對人的影響,就像慢性毒藥一樣,悄無聲息。只有高階法修和我這樣的音修,才能通過『感知』感覺到它的聲音。」

  「你是說,雖然聽不到,但還是會有影響?」

  花向晚總結。

  溫少清點頭,花向晚想了想:「那……主要是什麼影響?」

  得話,溫少清一頓,片刻後,他扭過頭,似是有些厭惡:「主淫,助貪。」

  花向晚點頭,明白今晚謝長寂的失常來自於何處。

  這時三人已經來到山洞,溫少清進了山洞,迅速掃了一眼這裡的布置。

  一眼看過去,溫少清動作僵住。

  山洞裡看上去有些凌亂,暖玉床上,被子散開,還有謝長寂沒有來得及穿上的中衫和玉佩還在床邊,花向晚的襪子、香囊、朱釵也散落一地。

  溫少清死死盯著那張凌亂的床,花向晚見他愣住,先是有些茫然,隨後在觸及對方目光時,瞬間覺得窘迫,趕緊上前收拾,解釋道:「不好意思剛才出去得太急,有點太亂了。」

  聽到這解釋,溫少清呼吸更為急促。

  他忍不住捏起拳頭,身子微顫。

  「你和他……」溫少清咬牙,似是有些難以啟齒,「同床了?」

  花向晚動作一僵,她下意識想解釋,又覺得不該向溫少清解釋。

  溫少清見她猶豫,終於控制不住,激動出聲:「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說著,他喘息起來:「花向晚……花向晚……你……」

  話音未落,他一口血嘔了出來,花向晚慌忙起身,急急扶住他躺下,招呼著謝長寂:「你快過來給他一些靈力,我給他餵藥。」

  說著,她去掏藥,溫少清不管不顧,一把抓住她,滿眼懇求。

  「陪著我,不要這樣……阿晚,在我身邊……不要當著我的面……」

  「我陪著你,」花向晚被他拉著,趕緊安撫,「你不要激動,先吃藥,我沒和他同房,你先吃藥。」

  聽到這話,溫少清神色才緩和些許,他窩在花向晚懷裡,緩緩閉上眼睛。

  「別離開我……」他抓著花向晚的手,喃喃,「別走……」

  說著,他便沒了意識。

  花向晚趕緊想將手抽出來,然而對方拽得很緊,她只能求助謝長寂:「你幫我把藥取一下。」

  謝長寂聞言,平靜上前。

  然而他沒有取藥,他當著她的面,將手放在溫少清手指上。

  這麼髒的東西,不該碰她。

  該一根一根碾碎,掰開,連人帶指,扔到外面冰雪之上餵狼。

  念頭劃過他的腦海,花向晚見他手去的方向不對,疑惑出聲:「謝長寂?」

  謝長寂動作一頓。

  腦海中劃過花向晚送他那朵小花。

  光明磊落,如玉如蘭。

  他動作停住,片刻後,垂下眼眸,平靜拉了拉溫少清的手。

  見拉不開,這才低頭去花向晚乾坤袋中拿藥,給他往嘴裡塞了進去。

  餵好藥後,溫少清氣息慢慢平穩,花向晚舒了口氣,抬頭看旁邊謝長寂,疲憊一笑:「你也累了,先睡吧。」

  謝長寂點點頭,卻是沒動。

  花向晚疑惑:「怎麼了?」

  「你怕冷。」

  「沒事,」花向晚聽他擔心,笑了笑,「有火,他也暖和,我熬一晚上沒事。」

  「他像個孩子。」

  謝長寂評價,花向晚點頭,倒也認可。

  「他一直是個孩子。不過照顧他很多年了,」花向晚垂眸看著懷裡人,眼裡浮現出幾分溫和,「倒也習慣了。」

  謝長寂不說話。

  她言語中的親暱,像一道他跨不過去的鴻溝。

  溫少清說得對。

  兩百年,這時光太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3:50 PM

第三十一章

  「你對他有些太好了。」

  明明是自己母親退婚,還要來合歡宮給她擺臉。

  為了自己一己之私,在她婚宴給天劍宗弟子下毒。

  樁樁件件,沒有絲毫為她考量之處。

  然而哪怕如此,她卻還要護著他。

  謝長寂看著她,等一個理由,花向晚看著火堆劈里啪啦,神色溫和:「他打小就喜歡跟著我。」

  謝長寂聽到這話,目光平穩,花向晚語氣裡帶了幾分回憶:「小時候,合歡宮還是西境最強盛宗門,他和秦雲衣、秦雲裳兩姐妹都送來求學,那時候他還是個小胖子,又懶又饞,來合歡宮受訓艱辛,他總是躲著哭。我看他可憐,有時候就會半夜給他偷點包子加餐。」

  「可惜他天賦一般,三宮少主裡,他是最不起眼的,大家總是偷偷說他不行,說久了,他脾氣越來越大,但在我面前卻是一直收斂著。後來長大,等到十八歲我離開西境,走之前他來送我,他突然問我,說他母親已經開始考慮婚事,想讓他問問我,能不能和我成親。我那時沒這個心思,自然是一口回絕。他又和我說,他母親說了,以我的身份位置,西境除了他,沒有合適的人。」

  「然後呢?」

  謝長寂見她停住,花向晚一笑:「我當時怎麼可能被這種理由說服?以我的天賦,以合歡宮的位置,我想要誰,還需要看身份?我不需要聯姻,所以我拒絕了他,去了雲萊。可是我沒想到的是,有一天,合歡宮會傾覆,我會一無所有,而這個時候,我倒在血泊裡,唯一來的,只有他。」

  聽著這話,謝長寂說不出話。他靜靜看著她,感覺喉間梗了什麼。

  這段過往他聽過許多次,但每聽一次,他都覺得疼。

  比他這兩百年受過的每一次傷,歷過的每一次劫,都覺得疼。

  「後來等我醒過來,鳴鸞宮要求把合歡宮降為九宗,」花向晚淡淡說著過去,「西境每個宗門,每降一級,能拿到的資源數量就會大減。合歡宮本就重創,當時若是降為九宗,要再恢復就更難了。魔主不同意,但所有人都想逼他,唯一只有少清,在大殿上力排眾議,說要娶我,清樂宮與合歡宮聯姻,保證合歡宮一百年內,恢復匹配三宮的實力。為此他差點被清樂宮奪了少主的位置,好在他母親最後還是放他回來。」

  「這兩百年,他雖然有時有些任性,但大多時候都在關照我。此番退婚,也是他不在,他為我去找修復金丹的靈嬰子,誰知此時魔主出了事,他母親趁機退婚,我本來堅持等他試試,但後來,秦雲衣來找我,她說我拖累了他。」

  花向晚說著,懷中溫少清身上一僵,她好似沒有察覺,繼續說著。

  「我已經拖累他兩百年了,不想再連累他。所以去天劍宗求親,沒想到會把你帶回來。」

  花向晚抬眼看向謝長寂,面上帶了幾分歉意,「他回來見我成婚,一時失了理智,這也難免,你別同他一般見識,我們既然成親了,我便會一心一意待你。只是說……」

  花向晚抿了抿唇,低低出聲:「他畢竟是我生命裡最特別那個人,還望你允許,讓我心裡放著他。」

  「啪」一聲木炭炸開的輕響,謝長寂平靜看著面前有些陌生的女子。

  花向晚似是知道他不會同意,微微垂頭,嘆了口,輕輕拉開溫少清的手,將他放在一旁,給他蓋上了被子。

  她轉頭看旁邊一直站著的謝長寂:「你先睡吧。」

  謝長寂在兩人身上巡視一圈,平靜道:「你身體不好,你睡床,我替他守。」

  花向晚見謝長寂堅持,回頭看了一眼溫少清,見溫少清此刻似乎還沒醒,便站起身來,頗為客氣道了句:「麻煩你了。」

  說著,她走到床上,背對著兩人躺下,借著被子遮掩,取了一方手帕,面無表情把溫少清握過的手裡裡外外擦了個乾淨。

  謝長寂看著地上的溫少清,過了片刻,垂眸坐到溫少清身側。

  他漠然看著火堆,火焰在他眼睛裡跳躍,忽高忽低,明明滅滅。

  而溫少清背對著謝長寂和花向晚,悄無聲息捏起拳頭。

  三人各懷心思睡了一夜,溫少清傷重,等到第二日清醒時,他便看花向晚和謝長寂都已經穿戴好。

  謝長寂正在收拾東西,花向晚坐在火邊,將一方手帕放在火堆裡,看著手帕在火舌縮捲。

  溫少清疑惑看了一眼花向晚的動作,坐起身來:「阿晚,你這是做什麼?」

  「哦,」花向晚抬頭笑笑,「手帕髒了,我給它燒了。」

  說著,她神色頗為溫和,很是關心:「你傷勢如何?」

  「好上許多了。」

  溫少清點頭,花向晚遲疑片刻,想了想,只道:「你……是來找血令的?」

  其實這話無需多問,都是魔主試煉的參與者,兩人一起出現在這裡,必然是為了同一個目標。

  溫少清沉默下來,花向晚想了想,只道:「你是為了秦雲衣吧?」

  秦雲衣和他同為魔主試煉之人,兩人定親,必然是他們內部已經做好了一個決定,他過來,自然是為了秦雲衣。

  聽到這話,溫少清急急出聲:「不是,阿晚,我是為了……」

  他一說,便立刻意識到謝長寂在旁邊,他聲音僵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謝長寂收拾好東西,轉頭看向花向晚,平靜道:「走吧。」

  花向晚點點頭,也沒多說,站起身,頗有些遺憾:「少清,你我既然立場不同,那就不同行了。」

  說著,花向晚便朝著謝長寂走去,溫少清臉色一白,急道:「阿晚,我同你一起!」

  花向晚頓住腳步,滿臉遲疑:「我救你已經是越界,再繼續糾纏……」

  說著,她看了一眼謝長寂。

  這一眼讓溫少清咬牙。

  她看謝長寂做什麼?

  成了婚,便是連同行都算越界了嗎?

  可想到昨夜,他已經失態,便克制住情緒,冷靜談判:「我有尋龍盤,神女山乃清樂地界最大的山脈,你沒有方向,繼續找下去沒有結果。而且,」溫少清看著花向晚,語氣中帶了幾分懇求,「阿晚,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巫禮叛變,他又受傷,如今神女山不知道還潛伏著試煉者,如果離開他們,他無法絕對保證自己安全。

  聽到這話,花向晚思量片刻,點了點頭,終於道:「好,那你與我們一起走吧。」

  溫少清聞言便有了喜色,花向晚看了一眼外面:「那你現下知道要怎麼走嗎?」

  溫少清沒說話,算了算時辰,隨後道:「再等一刻鐘,我便可以用尋龍盤確認方向。」

  「為何要等一刻鐘?」

  花向晚好奇,溫少清笑了笑:「阿晚有所不知,尋龍盤每日只能在辰巳交界時使用一次,每次根據你所在的位置,顯示一次方向。」

  花向晚明了,點了點頭,乾脆坐了回來,思索著追問:「那你們就是靠著尋龍盤來的雲盛鎮?」

  「時間緊急,來不及靠尋龍盤每日指路,」溫少清搖了搖頭,「林綠畢竟是清樂宮中人,我們對她身世極為了解,所以直接來的雲盛鎮。」

  溫少清說起這個,一時有些尷尬,遲疑片刻,開口道歉:「阿晚,對不起……我當初安排她進合歡宮,沒想對你做什麼。我只是……只是太想知道你所有消息……」

  「你不用多做解釋,」花向晚又看了一眼坐到旁邊來的謝長寂,面上有些躲閃,「都過去了。」

  這句「都過去了」說得溫少清心頭發緊,謝長寂見兩人你來我往說著舊事,平靜出聲:「來了雲盛鎮後,你去了林家?」

  花向晚一聽,立刻轉頭看著溫少清,滿眼詢問。

  溫少清見花向晚目光挪回來,心裡稍稍舒服些,他感覺花向晚眼裡都是自己,忍不住想讓她多停留一會兒,點頭道:「是,我領著冥惑和巫禮等人一起去的林家。林家滅門案當時是驚動了道宗,道宗立刻過去作法,隨即封府,就等著凶手再回去。但凶手一直沒再出現,我去的時候,林家還保持著二十年的樣子,府裡我查看過,沒什麼奇怪,唯一只有一件事——」

  「何事?」

  花向晚出聲追問,溫少清猶豫片刻,他看了一眼花向晚清澈信任的眼神,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幅畫。

  「阿晚,」溫少清笑著招手,「你坐過來看。」

  花向晚沒有多想,起身坐到溫少清身旁,看溫少清打開了畫卷。

  這幅畫溫少清已經看過許多遍,他對畫不甚感興趣,反而瞟了一眼對面端坐著的謝長寂。

  謝長寂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察覺溫少清目光,他抬眼看過去,就見兩人挨得很近,溫少清笑了笑,終於將目光挪到畫上,同花向晚詳細解釋:「這幅畫,是林家當年家主與他夫人成親時的畫像。」

  花向晚沒出聲。

  這幅畫上是兩個人,男子面容英俊,笑容溫和,他懷裡抱著一個女子,女子穿著嫁衣,攬著他的脖子,一雙腿被衣裙遮著,如同魚尾一般垂落地面,看上去比尋常女子高上許多。

  畫面中,兩人透露出一種超乎普通夫妻的恩愛,但詭異的是,畫中女子,沒有臉。

  「不止這一幅畫。」

  溫少清看著花向晚認真的神情,繼續告知:「他府裡所有畫,都沒有這位夫人的臉,而我詢問了當年查辦此案的官員,他告訴我,當年二十多具屍體中,有一具屍體沒有剖心,那就是這位夫人。而且,這位夫人被發現時,靜靜躺在床上,官兵衝進去,一開門,她就化作飛灰,消失了。」

  「灰?」花向晚扭頭,「道宗的人怎麼說?」

  「道宗的人到的太晚,」溫少清搖頭,「沒查出什麼來。但我懷疑,當年他們看到的那一具所謂『夫人的屍體』,並不是這位夫人,而是巫蠱宗的紙片人,或者是傀儡宗的傀儡。」

  花向晚倒也讚成這個意見,她思忱著:「而畫上人的面容都沒有留下,或許也是因為,這位夫人還用著這張臉,她不想讓人看見她這張臉。」

  「她還活著。」

  謝長寂總結,花向晚點頭,思索著方才溫少清給出的所有信息。

  溫少清算了算時辰,見時間差不多,收起畫,從乾坤袋中取出尋龍盤。

  尋龍盤是一個龍形羅盤,花向晚看見羅盤,露出好奇之色,忍不住抬眼看溫少清:「少清,我可以摸摸嗎?」

  「當然可以。」溫少清見花向晚對尋龍盤感興趣,主動遞過去,「小心,別傷著自己。」

  尋龍盤雕刻得極為精致,有許多尖銳之處,花向晚頗為痴迷看著尋龍盤,緩緩拂過尋龍盤每一寸細節。

  她撫摸得太過認真,龍身上有一片逆鱗都未曾注意,逆鱗鋒利劃過指腹,血水瞬間流出,滴落在在尋龍盤上。

  花向晚動作一頓,溫少清急急握住她的手指,忙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對不起,」花向晚趕緊道歉,「我沒注意……」

  「到時辰了。」

  謝長寂提醒,溫少清這才反應過來,現下最重要的就是問路,錯過這個時辰又要等一天。

  他放開花向晚的手,也來不及擦羅盤上的血,忙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滴被靈力包裹的血液,滴入尋龍盤中,隨即口中誦念有詞,閉上眼睛。

  謝長寂走到花向晚身邊,握住她的手,靈力灌入她身體之中,花向晚催動靈力癒合傷口,轉頭看向旁邊施法的溫少清。

  謝長寂不說話,他低著頭,用手拂過她方才被溫少清握過的地方,認認真真,彷彿是在擦拭什麼髒東西。

  等了一會兒,尋龍盤亮起來,藍光在羅盤上亮起,成了一根光針,指向一個方向。

  這是上山的方向,溫少清判斷了一下,確認:「應當是山頂。」

  「好,」花向晚點頭,「那我們出發。」

  說著,花向晚便率先提步走了出去。

  謝長寂和溫少清站在山洞裡,兩人心有所感,轉頭交望。

  溫少清笑了笑:「謝道君不遠千里而來,不知打算何時回去?」

  「我與她成親了。」謝長寂平靜開口,「她需要謝長寂一日,我便在一日。」

  「那謝道君離開西境之日怕是不遠了。」

  溫少清走到謝長寂身側,壓低了聲:「不要以為乘人之危,你就可以長久。她現下心中最重要那個人,是我。」

  謝長寂聞言,漠然抬眼。

  花向晚站在山洞門口,見兩人不出來,揚聲開口:「還不走嗎?」

  「來了,」溫少清笑起來,「阿晚,等等我。」

  說著,溫少清跑著去追花向晚。謝長寂回頭,默不作聲看了一眼火堆中燒焦的方帕。

  三人確定了方向,便向山上行去。

  還和昨日一樣,謝長寂拉著花向晚,擋在她前面,旁邊溫少清自己抱著琴,他與謝長寂這種常年待在冰雪之地煉體的劍修不同,雖說有靈力支撐沒有瑟瑟發抖,但也不太好受。

  他本想叫喚兩聲,但回頭看了一眼謝長寂,看見對方神色平淡,似乎不受任何影響,咬咬牙又直起身子,不想輸他半點。

  三人走了大半日,眼看著到了黃昏,花向晚隱約又聽見歌聲傳來。

  這次她警戒起來,頓住步子,扭頭看向周遭:「聽。」

  「歌聲。」

  溫少清也抬頭,這次歌聲不太一樣,溫少清仔細辨別片刻,周邊地面突然顫動起來。

  謝長寂握著花向晚的手,轉頭掃了一圈周遭,平靜從乾坤袋中取了一把劍。

  這劍是昨夜花向晚從乾坤袋中翻出來的,他便收了起來,此刻倒派上用場。

  「馭獸。」

  地面震動越來越大,溫少清瞬間回頭,激動道:「今夜它的聲音是用來馭獸的!」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狼嚎,隨即一頭巨狼猛地撲過來,謝長寂抬手一劍斬開旁邊巨狼,花向晚抬手一甩,將小白扔了出來,小白瞬間變大一口咬在旁邊一頭狼脖子上甩開!

  「走!」

  溫少清拔出琴中劍砍開一頭狼,轉身大喚:「太多了,殺不完的,走!」

  花向晚應聲,謝長寂和小白一左一右護著她,往著山上衝。

  溫少清緊跟在她身後,花向晚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出聲:「別管我,跑!」

  三人一虎悶著頭往上衝,周邊野獸如潮,彷彿是整個神女山脈的野獸都被召集過來。

  花向晚被謝長寂和小白護得嚴嚴實實,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謝長寂神色平淡,拽著她一路往上,一直殺到深夜,三人面前出現一座高崖,高崖上隱約有一道威壓在上方,與各大宗門測試弟子的登仙梯極為相似,這種地方,通常越往上,威壓越甚。

  但三人也沒什麼其他出路,謝長寂砍殺著追上來的猛獸,吩咐花向晚:「你先上。」

  花向晚毫不猶豫,收起小白,轉頭同溫少清一起晚上爬去。

  謝長寂見他們爬出一段距離,這才轉頭往上,跟了上去。

  他動作比兩個法修敏捷得多,很快追上花向晚,但他沒有往前,跟在花向晚身後,隨時斬殺著追上來的野獸。

  只是三人越往上,越感覺有種無形的壓力壓下來,下方野獸似也察覺,追了沒一段距離,便停了下來。

  爬到中段,花向晚便開始覺得吃力,溫少清臉色發白,謝長寂也有些不適。

  這種地方,修為越高,承壓越大,任何人來都沒有例外。

  三人好似拖著千鈞,艱難一點一點往上移動。

  謝長寂和溫少清還好,有靈力運轉,至少還不太冷。

  而花向晚沒有靈力,很快身上就結了冰。

  但她也沒說話,低低喘著粗氣,謝長寂轉頭看她,又抬頭看了看上方距離,等花向晚爬過中段,他便伸出一隻手去,覆在她手背上。

  花向晚兩隻手都抓著峭石,謝長寂如果用力,一塊石頭承載兩人重量,便十分危險,所以他只是貼在她手背上,可這樣一來,他就只有一隻手能抓住懸崖。

  靈力暖暖流過,瞬間融化了她身上冰雪,花向晚木木察覺身體變化,轉頭看去,便發現謝長寂把五根手指都摳入了崖壁。

  身體暖和起來,威壓似乎也小了許多,應當是謝長寂幫她分擔了一部分。

  可這樣一來,作為懲罰,謝長寂往往需要加倍承擔壓力,他或許爬不到崖頂,就會力竭。

  「放手。」

  花向晚喘息出聲,謝長寂卻只提醒她:「往上。」

  兩人僵持著,過了片刻,謝長寂抬眼,再次重復:「往上爬。」

  她是強不過他,過去就是。

  花向晚咬咬牙,只能加快速度,盡力更快一些。

  三人爬了半夜,等到最後,每一寸都挪得十分艱難。

  花向晚還好,謝長寂卻明顯已盡力竭,面上帶了些許蒼白。

  等爬到最後,花向晚喘息著:「我先上去。」

  謝長寂點點頭,知道自己這時已經只是拖累,他放開手,花向晚提了一口氣,咬牙往上一翻,便躍上崖頂平台。

  然而也就是這一剎,一隻巨鷹突然捲起狂風而過,朝著崖壁狠狠一啄!

  崖壁瞬間碎裂,謝長寂和溫少清同時失去依仗,墜落而下。

  周邊雪山震動,如同龍行地面,滾滾白雪從上方傾覆而來。

  兩人同時朝花向晚伸手,溫少清驚呼出聲:「阿晚!」

  花向晚幾乎是毫不遲疑,上前一撲,猛地抓住溫少清的手。

  謝長寂瞬間睜大眼睛,一時竟是什麼都忘了,直直墜落而下。

  他看見雪山崩塌,大雪鋪天蓋地而來,花向晚似乎是想往前衝,溫少清一把抓住她。

  「他是渡劫期,你慌什麼!」

  溫少清激動出聲,拖著花向晚往後方山洞奔去:「雪崩了,快走!」

  兩人消失在視線。

  謝長寂愣愣看著。

  周邊風聲呼嘯,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一瞬之間,他感覺自己和百年前的晚晚重合。

  身下獸群宛如當年邪魔,他們貪婪看著神明墜落。

  他整個人動彈不得,眼前畫面反覆切換,高台上那個轉身離開的人,好像當年的自己。

  原來這麼疼啊……

  他狠狠砸入地面那一瞬,大雪轟然而下,淹沒一切,他被埋葬在黑暗裡,無比清晰意識到。

  原來,無論什麼理由,無論多少藉口。

  被放棄那個人,這麼疼啊。

  他的晚晚當年,應當比他,疼好多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4:54 PM

第三十二章

  「別跑了!」

  地動山搖間,溫少清拉著花向晚急急忙忙前方甬道內衝去,大雪在他們身後轟隆而下,剛剛站穩,花向晚便一把甩開他,喘息著出聲:「你先走吧,我……」

  「阿晚!」

  溫少清沒等她說完,一把握住她的雙肩,他看著她,神色激動:「你選了我!你選了我!」

  「對對對,」花向晚趕緊安撫他,「你是最重要的,你先冷靜一點,我去看看他。」

  「不,阿晚,你先聽我說。」

  溫少清稍稍冷靜,他看著她,神色是按耐不住地激動:「我有個計劃,需要你幫我,我得趁他不在告訴你。」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頓,她抬眼看去,似是疑惑:「計劃?」

  「沒錯。」溫少清點頭,他看著花向晚的眼睛,再次確認,「阿晚,我是你心裡最重要的人,對嗎?」

  「那是自然的,」花向晚苦笑起來,「只是我已經嫁人……」

  「別說這些,」溫少清抬起手,放在她唇上,眼中滿是溫柔,「阿晚,我不介意這些。我知道,你是被秦雲衣和我母親逼的,可我們走到這一步,不都是因為我們太弱嗎?」

  花向晚沒有打斷他,安靜等著他繼續:「之前是我不對,我們什麼都沒有,我逼著你離開他,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好了,我要成為魔主。」

  溫少清看著花向晚,滿臉認真:「等我成為魔主,我就娶你,你是王后,從此合歡清樂聯手,共治西境。」

  「少清,」花向晚將他的手拉下來,擔憂開口,「不要這麼逼自己,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秦雲衣是渡劫期……」

  「謝長寂也是!」

  溫少清一開口,花向晚便隱約知道了他的意思,但她有些不敢確定,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

  「阿晚,其實巫禮和冥惑是我故意甩開的,」溫少清快速說著,「巫禮是秦雲衣的人,冥惑雖然是陰陽宗宗主,但他當年受過秦雲衣大恩,早就暗中投靠了秦雲衣,只是我母親早與鳴鸞宮一條心,所以才容下他。他們兩都是秦雲衣派來監視我,就怕我私吞血令。我入山就找到拿到血令的辦法了,可是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是我拿到的血令。昨日我們便已經到了這山洞之中,這山洞中有一隻鮫人,和我們打了起來,她不是我們的對手,她跑了,我就讓冥惑先去追人,然後故意和巫禮發生衝突,跑了出來。冥惑如今應該還在山洞,我們很快便會遇見他。」

  「這山洞什麼情況?」

  花向晚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甬道。

  溫少清笑了笑:「你知道神女山一直是由神女守護嗎?」

  「這我都知道,」花向晚點頭,「裡面是神女?」

  「不錯,」溫少清應聲,「但神女似乎是被鮫人關了起來,我猜血令應該就在神女手中。不過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這山洞中,有一個上古大陣。」

  「什麼大陣?」

  花向晚皺眉,溫少清解釋:「這本是上古大能留下用來保護雪山的法陣,但被那鮫人給改了。這個大陣被改成煉化法陣,法陣中心會將法陣中所有力量吸取乾淨,所以山下之人,一夜白髮,皆為此陣所故。只要你能按照我的吩咐,給謝長寂餵下此藥,」溫少清說著,將一顆藥丸遞給花向晚,吩咐,「然後將謝長寂送到我指定的位置,我再在陣眼之處開啟法陣,就能將他的修為吸食乾淨。到時,我拿了魔主血令,又有謝長寂修為傍身,你我還怕秦雲衣嗎?」

  「可是,」花向晚遲疑著,「天劍宗為謝長寂點了魂燈,他死之前的畫面都會如實送到天劍宗那邊,天劍宗不會善罷甘休的。」

  「給他們一個凶手就好了。」

  溫少清立刻給出辦法:「這雪山之下是溺水,我吸食他修為之後會偽裝成冥惑讓他發現,我會給他個機會逃跑,但會廢掉他四肢,他醒來必然會去找你,我們在路上設下陷阱,他自己爬進溺水之中。」

  溺水乃蝕骨銷肉劇毒之水,落入溺水之中,屍骨無存,到時天劍宗連屍體都沒有,很難判斷他真正的死因。

  而他死之前的畫面都是溺水中掙扎的畫面,也很難分辨。

  他死之前會看見冥惑,如果運氣好,或許他還會傳音給花向晚,這樣一來,加上花向晚的指認,就可以徹底嫁禍給冥惑。

  花向晚聽著溫少清的計劃,簡直想給他鼓掌。

  這麼坑謝長寂,他可真大膽啊。

  但她克制住自己為他發獎的衝動,繼續詢問:「可謝長寂沒有殺冥惑的動機。」

  「你指認,」溫少清一笑,「不就有了嗎?阿晚,」他聲音低沉,上前一步,花向晚忍不住後退,聽他驚嘆,「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聽到這話,花向晚微微側臉,似是害羞。

  她有些忍不下去了,只能道:「我先去看謝長寂,得先獲得他信任。」

  「好。」

  溫少清點頭,花向晚往回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只道:「你別跟過來,別刺激他了。」

  「知道。」

  溫少清顯得異常乖順,溫柔看著花向晚:「你去吧,我等你。」

  花向晚應聲,趕緊往外走去。

  一開始還控制腳步,等轉過彎,溫少清看不到時,她便在甬道中一路狂奔起來。

  大雪埋了洞口,她不敢用靈力,就只能靠自己手刨出一條路來。

  等從雪裡爬出來時,她的手都刨出血,凍得發紅,但她也顧不上疼痛,轉頭看著茫茫白雪,大呼出聲:「謝長寂?謝長寂?」

  按理說,不過就是從山崖掉下去,不過是遇到雪崩被埋,對於一個渡劫期的劍修來說,這都不該是大事。

  但她見謝長寂久不出現,還是有幾分擔心。

  她用神識一路探過去,終於找到了謝長寂的位置,趕緊衝到邊緣,開始刨雪。

  謝長寂躺在雪裡。

  起初他感覺雪一層一層堆積,等了許久,才安靜下來。

  然後他像是被埋在墓地裡,周邊一切聲音消失,他靜默看著堆積在眼前的冰雪,等待著靈力修復身體所有不適,努力體會著這一刻所有的情緒。

  他一生情緒太過匱乏,愛或恨,驚或喜,都比許多人慢上許多,在緩慢體會。

  他無數次想過,為什麼當年她要假死,為什麼兩百年她都不曾回來。

  在雪地深埋著的這一刻,他終於從心中微弱感受到,她落入異界時,那萬不足一的痛苦。

  當年他有理由,無數的理由,他知道她的性子,她應當是理解他的。

  就如今日,他也知道,她或許是心有盤算,要讓溫少清對她充分信任,而他修為高深,這點事對他並沒有太大影響,救溫少清比救他合適許多。

  可真的被放棄那一刻,他還是感知到了心上銳利的苦痛。

  他睫毛微顫,克制著情緒,準備冷靜之後,便自己從雪中爬出來去找她。

  然而沒等多久,他就聽見雪地上傳來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就有人開始刨雪,叫他的名字:「謝長寂?謝長寂你沒事吧?」

  他愣了愣,茫然間,就聽上方傳來刨雪之聲。

  然後眼前白雪被人驟然刨開,光亮驟然而下,女子喘著粗氣擔憂的面容出現在他上方。

  他呆呆看著面前人,方才那種死寂瞬間消失,眼前盡是光芒。

  花向晚見他好好的,舒了口氣,隨後不由得笑起來:「好好的在這裡躺著做什麼?起來吧,雪崩停了。」

  謝長寂不動,花向晚有些擔心:「你受傷了?」

  謝長寂沒說話,他目光落在花向晚眉間落著的冰雪、以及帶著血的手上。

  「謝長寂?」

  花向晚張開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謝長寂不說話,他伸出手,握住她帶著血的手。

  花向晚愣住,隨後就感覺這個人將自己一把拉倒在地。

  雪在兩人之間快速融化,蒸發,花向晚靠在他胸口,好似聽到他的心跳。

  感覺到這個人的鮮活和靈動,謝長寂閉上眼睛:「花向晚。」

  「啊?」

  「你來了。」

  他就說了這麼一句,沒有多說其他。

  花向晚等了片刻,見他似乎無礙,便從他身上直起身催促:「別賴著了,趕緊起來。」

  謝長寂應聲,他的靈力流轉到她身上,她手上傷口迅速復原。

  她拉著人站起來,回頭尋找來處,拉著謝長寂往裡走。

  走了幾步,她突然回頭,壓低聲:「謝長寂,我來不及和你解釋太多,但你要信我。」

  謝長寂抬眼,花向晚說得認真:「只要你不想害我,我不會害你。」

  聽得這話,謝長寂眼中帶了幾分溫和:「我知道。」

  見謝長寂這麼合作,花向晚笑起來,拉著他就往裡走。

  兩人拉著手回到甬道,一進去,就看見溫少清在裡面等他們。

  看見兩人拉著的手,溫少清臉色一沉,但似又想到什麼,勉強笑起來:「謝道君可還好?」

  謝長寂點頭,沒有多說。

  溫少清看了一眼花向晚,輕咳出聲:「那……我們走吧?」

  「好。」

  花向晚點頭,謝長寂打量兩人一眼,沒有多話。

  溫少清明顯是已經來過這裡,走得極快,兩人跟著他,見他不斷掐算著位置,然後選擇方向。

  這裡彷彿一個地宮,通道四通八達,溫少清領著兩人走了許久,突然聽到一聲驚呼:「少主!」

  三人一起回頭,便見一個黑衣青年站在不遠處。

  這青年生得極為硬朗,但周身彌漫著一股邪氣。謝長寂不著痕跡上前,將花向晚擋在身後些許。

  「冥惑?」

  溫少清看見來人,隨後揚起笑容:「冥惑你來了?」

  青年從暗處走上前來,他身上帶著血氣,冷聲開口:「少主,你去哪裡了?」

  「你不在,巫禮反了!」

  溫少清狠狠出聲,轉頭看了一眼花向晚和謝長寂:「還好遇見花少主和謝道君,不然我現下已經被巫禮殺了!」

  冥惑不說話,花向晚隱約覺得他似乎有一瞬間笑了笑。

  「那隻鮫人呢?」

  溫少清看了一眼周遭:「你找到他殺了嗎?」

  「沒有。」冥惑平靜開口,「找不到。」

  聽得到這話,溫少清嫌棄看了一眼冥惑,倒也沒有多說,只道:「那我們去找神女吧。」

  「花少主怎麼在這兒?」

  冥惑看向溫少清,明顯不同意帶上花向晚,花向晚見狀,立刻出聲:「少清……要不我還是……」

  「她救了我,」溫少清冷聲,「我帶上她,等一會兒就分道揚鑣,不可嗎?」

  「您與秦少主已經訂婚,」冥惑冷著聲,「當避嫌。」

  「我與她訂婚又不是她的狗!」溫少清怒斥,「你陰陽宗到底是聽我母親的,還是秦雲衣的?!」

  「宮主的意思,」冥惑一板一眼,「聽秦少主的。」

  「冥惑!」

  溫少清提高了聲,帶了幾分警告:「我才是少主。」

  兩人僵持著,花向晚饒有趣味看著雙方,等了一會兒後,冥惑看了一眼謝長寂,終於妥協,退了一步:「少主有分寸就好。」

  「阿晚,」溫少清回頭看了一眼花向晚,「走。」

  說著,溫少清便抱著琴,領頭往前。

  剩下三人跟上,走了大半夜,終於又到了尋龍盤的使用時間,溫少清用尋龍盤再做一次占卜,然而尋龍盤的方向,卻是指著牆面。

  溫少清皺眉不解,花向晚想了想:「要不,直接劈開吧?」

  溫少清一愣:「劈開?」

  花向晚見冥惑也不解,知道法修很難理解這種暴力行為,她指了一下牆面:「順著這個方向一路劈過去,或許就找到了呢?」

  說著,她轉頭看向旁邊謝長寂:「你覺得呢?」

  「可。」

  謝長寂點頭,也無需溫少清同意,就徑直拔劍,抬手一劈。

  牆體出現了裂紋,溫少清笑起來:「沒有靈力,這麼一劈……」

  話音剛落,十幾道牆一道一道碎裂開來,直接劈出一條新路,路的盡頭,是一扇巨大石門。

  溫少清愣愣看著石門,就聽謝長寂提醒:「劍修,不一定需要靈力。」

  劍意才是他們的根本。

  只是修出真正「劍意」的劍修,太少了。

  「走吧。」

  謝長寂收劍,拉著花向晚朝著石門走去。

  溫少清和冥惑對視一眼,趕緊跟上往前。

  走到石門前,謝長寂抬手放在石門上,試探片刻後,轉頭看向花向晚:「無妨。」

  說著,便抬起手,推開石門。

  入眼是一個冰雪締造的密室,中間有一道光柱,光柱中囚禁著一個綠衣女子,女子手上被鐵鐐鎖著,傷痕累累,腳下是一個法陣,似乎專門用來封印她的靈力。

  她生得很白,在光芒中彷彿是冰雪雕琢,帶著一種透亮。

  聽見聲音,她喘息著抬頭,看見幾人,她愣了愣,隨後激動開口:「你們是誰?是來救我的嗎?!」

  「姑娘稍安勿躁,」溫少清回話,笑起來,安撫著她,「敢問姑娘可是神女山神女姜蓉?」

  女子聽到名字,遲疑片刻,見四人並無惡意,便點了點頭:「我是,閣下是?」

  「我等尋找魔主血令而來,聽聞神女有難,特來看看。」溫少清見對方承認了身份,頗為恭敬,「不知神女可知魔主血令在何處?」

  「魔主血令?」

  聽到這個詞,姜蓉笑起來:「這麼重要的東西,豈是你說拿就拿?」

  「神女需要我們做什麼?」

  知道姜蓉在討價還價,溫少清頗有風度。

  姜蓉聽到這話,深吸一口氣,隨後看著溫少清的笑容,破口大罵:「沒看見我鎖著,還問我要做什麼?你瞎了?!」

  溫少清笑容僵住,花向晚低下頭,努力憋笑。

  好在溫少清臉皮厚,他很快調整了狀態,溫和道:「那如何解開這個法陣呢?」

  姜蓉不說話,她看了一眼花向晚:「這位姑娘,你過來一下。」

  花向晚笑著上前,謝長寂跟著她一起到了姜蓉面前,姜蓉指著自己腳下法陣:「這個陣法是一個子陣,你沒辦法單獨停止它。若沒人壓在上面,它會立刻爆炸,整個密室誰都跑不了。」

  「那母陣呢?」

  花向晚詢問,姜蓉撐著下巴:「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位置,我需要你們找人坐在這裡。但我提前說好,我帶人過去停止母陣,若對方在母陣做錯了任何一步,子陣就會立刻爆炸。所以姑娘,你來選一個人,」姜蓉抬手,在謝長寂和溫少清之間劃了一圈,「選一個人在子陣坐下,我帶另一個人去母陣。」

  花向晚聞言,抬手指向冥惑:「我選他可以嗎?」

  「他陰氣太重,」姜蓉搖頭,「太輕,陣法不把他當人。」

  話說到這份上,實際就是讓花向晚那選出一個可以送死的人。

  姜蓉對這種選擇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她左右看了看,思索著:「我要是你,我就選……」

  「我自己。」

  花向晚出聲,抬眼看向姜蓉:「我坐這裡。」

  姜蓉有些意外,她好奇:「你不怕死?」

  「怕,自然是怕,」花向晚笑,「但我這人命硬,誰都會死,我不會。」

  說著,她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去吧。」

  謝長寂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你進來。」

  姜蓉招手,花向晚提步走進法陣,姜蓉看了一眼手鐐:「幫我取了。」

  花向晚轉頭,謝長寂上前來,將鐵鏈一劍劈開。

  姜蓉盤腿揉了揉手腕,站起身來,囑咐花向晚:「你就坐在這裡等就是了。」

  花向晚應聲,姜蓉走出法陣,來到旁邊水池,回頭看謝長寂:「你同我走吧。」

  說完,就看姜蓉朝著水中一躍而下,謝長寂看了一眼旁邊溫少清,叮囑:「護好她。」

  說著,他便跟著姜蓉跳進水中。

  房間內只剩下花向晚、溫少清、冥惑三人。

  花向晚撐著下巴打量兩人,想了想,看著溫少清,輕聲道:「少清,等一下,謝長寂我抬不動怎麼辦?」

  聽到這話,溫少清動作一僵,冥惑抬眼,花向晚眨眨眼,看著冥惑:「你可以讓冥惑來幫我抬一下人嗎?」

  「抬什麼?」

  冥惑有了反應,花向晚正還想說,溫少清便打斷了花向晚的話:「此事日後再說。」

  花向晚回話,似是有些委屈,低聲道:「反正他是你的手下……」

  溫少清一時無言,冥惑看著兩人互動,目光微冷。

  三人等了沒多久,花向晚便聽「哢嚓」一聲,腳下法陣似乎開始動作,應當是謝長寂在施法。

  花向晚抬眼看向溫少清,眼中露出幾分惶恐:「少清。」

  「你別怕。」

  溫少清一看花向晚求助,也顧不得冥惑在不在,立刻起身上前,忍不住握住花向晚的手,趕緊道:「我在這裡,不會出事的。」

  冥惑在他們身後觀察著他們,沒等片刻,花向晚腳下陣法開始運轉,彷彿是齒輪一般,一扣一扣逆著散開。

  也就是這剎那,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那聲音形成巨大聲波,震得花向晚瞬間捂住耳朵。

  而後一隻巨大的鮫人從水面一躍而出,朝著花向晚一爪撕咬過去。

  花向晚不敢離開法陣,對方一爪抓來,她抬手一把握住對方的手腕,這時她才看清對方的模樣,她應該是一隻女鮫,戴著面具,凶神惡煞盯著她。

  她的鱗片劃過花向晚的手,毒素瞬間浸入花向晚身體,花向晚手上一麻,溫少清抬手一琴砸向鮫人腦袋,對方動作更快,一巴掌掀飛古琴,再次躍入水中。

  「冥惑!」

  溫少清抓著花向晚的手,朝著冥惑急吼:「抓人啊!」

  「抓不到。」

  冥惑冷靜開口:「這兩天我一直在抓,入水很危險。」

  溫少清聞言,急急轉頭,就看花向晚手上毒素一路蔓延,她捏著自己的手,眼前有些發昏。

  這時子陣已經徹底解開,溫少清趕緊給她餵藥,迷糊間,花向晚聽見「嘩啦」水聲。

  她抬眼看去,就見謝長寂從水中出來,看見她的一瞬,謝長寂愣了愣,跟在他身後的姜蓉也呆住。

  謝長寂衝上前,一把推開溫少清,將花向晚扶在懷中,花向晚抬眼看他,平靜道:「鮫人的毒,於我無礙,不必太過緊張。你將我懷中一顆綠色珠子取出來給我,含在口中,睡一覺就好了。」

  聽到這話,謝長寂冷靜快速取出綠珠放在花向晚口中。花向晚含住珠子,頓覺一股清涼之意遍及全身。

  她知道沒什麼大礙,靠在謝長寂肩頭,沉沉閉上眼睛。

  溫少清這時反應過來,急急上前:「她……」

  話沒說完,他便看謝長寂冷眼看了過來,他目光如劍,帶著冰冷的殺意,那種殺意一瞬間覆蓋了他周身,讓他動彈不得。

  「廢物。」

  謝長寂冷漠開口,抱起花向晚,轉頭看向姜蓉:「她要休息。」

  姜蓉這時才回神,慌忙點頭:「好,我帶你們去宅子。」

  說著,姜蓉扭頭看旁邊冥惑和溫少清:「你們跟我走?」

  冥惑點點頭,跟上姜蓉。

  溫少清站在原地。

  那聲「廢物」在他腦海中反反復復出現,和他年少時無數次聽見的聲音一樣。

  「你這個廢物,花向晚同你一樣的年紀,現在已經築基了,我怎麼生你這麼個廢物?」

  「又胖又懶,天資還差,要不是投胎好,就他,能當少主?」

  「你敢和我比?」秦雲衣冷漠看他,「廢物。」

  「廢物」

  「廢物」

  「廢物」

  辱罵的聲音縈繞在心頭,他緊緊捏起拳頭,冷眼看了過去。

  廢物又怎麼樣?

  天之驕子又如何?

  最後,還不都得跪在他面前?

  他會得到這世上最美的女人,最強大的力量,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他很快就要讓謝長寂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廢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5:09 PM

第三十三章

  溫少清站在原地不動,冥惑回頭看過來,冷漠出聲:「少主,走了。」

  溫少清聞言,收起眼神,轉頭朝著前方走去,只道:「知道了。」

  說著,一行人跟著姜蓉往前,姜蓉掌著燈走在甬道,同眾人道:「我先帶你們去我居住之處休息。」

  「血令呢?」

  溫少清追問,姜蓉答得漫不經心:「被鮫人拿走了。」

  聽到這話,眾人一愣,冥惑皺起眉頭:「為何不早說?」

  「早說你們救我嗎?」

  姜蓉回頭一笑:「我可不傻。」

  冥惑不言,姜蓉領著路:「不過我也不算騙你們,還是告訴了你們線索不是?」

  「那隻鮫人是怎麼回事?」冥惑冷漠開口,姜蓉沒有答話。

  一行人走出甬道,前方豁然開朗,前方出現一棟小樓,小樓後方是一片密林,姜蓉看見小樓高興起來,指著小樓道:「看,到了,這就是我家。」

  「那隻鮫人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血令為什麼在他手中?山下雲盛鎮百姓一夜白頭、神女山被封,到底是怎麼回事?」

  冥惑沒有給姜蓉繞話的機會,直直拋出問題。

  姜蓉笑眯眯轉頭,只道:「這位道友,你問題這麼多,我該回答哪一個?」

  「林夫人。」

  謝長寂突然開口,姜蓉一愣,就聽他提醒:「內子需要休息,帶路。」

  姜蓉得話,驚疑不定看著謝長寂,遲疑出聲:「你……」

  謝長寂抬眼,只道:「帶路。」

  姜蓉聞言,面上笑容消失,抿了抿唇,轉頭往前。

  她安靜領著眾人去了客房,指了房間道:「你們自己分吧,我要去睡了。」

  謝長寂二話沒說,上前直接走進最裡一間房,便關上大門。

  冥惑和溫少清對視一眼,溫少清出聲:「私下去問。」

  得話,冥惑便知道了溫少清的意思。

  現在追問姜蓉,不管追問出什麼,都是在和謝長寂共享消息,倒不如私下搞清線索。

  冥惑點了點頭,推門進了房間。

  謝長寂抱著花向晚,一進屋中,剛將她放到床上,花向晚突然睜開眼睛,抬手按住了他的腦袋,讓他維持著彎腰靠在她身前的姿勢,自己撐著自己,主動湊上前去。

  她將唇覆在謝長寂耳邊,輕聲道:「你現在去問姜蓉情況,不要驚動任何人。」

  謝長寂不說話,他抬眼看她,花向晚知道他的意思,趕緊解釋:「我沒什麼事,鮫人的毒對我沒有影響,休息一下就好。冥惑溫少清等一會兒肯定要單獨去找姜蓉,你得在他們之前。」

  謝長寂平靜看著她,花向晚急了,立刻起身下床:「算了,你不去我去。」

  「我去。」

  謝長寂抬手拉住她,轉眸看她:「躺在床上,好好養傷,我會用留影珠記下來。」

  「你辦事我放心。」

  花向晚見他應下來,立刻躺回床上,把被子扯到自己身上蓋好,露出乖巧表情:「我一定好好躺著,等你回來。」

  謝長寂點點頭,熄了屋中的燈,轉身走了出去。

  謝長寂一走,花向晚立刻掀開被子,抬手貼了一張符紙在冥惑門口,隨後來到溫少清房門前,輕輕推開溫少清的房門。

  一聽開門聲,溫少清立刻抬眼,但他尚未出聲,就看花向晚急奔上前,一把捂住了溫少清的嘴。

  「少清,是我。」

  花向晚開口,這聲音立刻傳到隔壁冥惑房中,正在打坐的冥惑瞬間睜開眼睛。

  溫少清聞言,趕緊拉下花向晚的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防止窺聽的法器後,才轉頭看向花向晚,帶了些疑惑:「你怎麼來了?」

  「謝長寂去找姜蓉問話了,我趁機溜過來,」花向晚解釋著,詢問,「你打算何時動手?」

  聽到這話,溫少清遲疑,花向晚立刻道:「要不就明晚?少清,」花向晚露出幾分不安,「我拿著這個藥我好害怕。」

  「別怕,」溫少清趕忙安慰她,「你若擔心,那就明晚。我今夜搞清楚陣眼具體位置,明晚告訴你,你給他下毒之後,將他放到指定位置,就回到我身邊來,我自會處理。」

  「可若他醒了……」

  「這畢竟是上古大陣。」溫少清給花向晚定心,「別說他一個渡劫期,就算是神界的人下來,也逃不出去。」

  「那冥惑……」

  花向晚遲疑著:「要是被冥惑發現了……」

  「那就一併殺了!」

  溫少清說得果斷。

  隔壁冥惑聽著,冷冷看了過來。

  「他本來就是秦雲衣的走狗,若他發現了,我便將他的修為一併取了。阿晚你別害怕,」溫少清滿眼溫柔,「此事萬無一失,你聽我的就好。」

  花向晚猶豫,片刻後,她點了點頭,只道:「好,不過,少清。」

  她抬眼,認真看著溫少清:「你得答應我,等日後你成為魔主,我成為魔后,你不能放過秦雲衣。」

  聽到這話,溫少清一愣,花向晚說著,帶了幾分不安:「如今我只是個廢人,她又是鳴鸞宮少主,又是渡劫期,對你一片痴心,我怕你變心……」

  「這怎麼可能?」溫少清聞言,明瞭花向晚是吃醋,他笑起來,「秦雲衣算什麼東西,怎麼能和你比?阿晚,只要能讓你高興,我把她扒皮抽筋都可以。你不必擔心,我絕不會對她有任何遐想。她這些年如何折辱於我,」溫少清冷下聲來,「我可都記得。」

  聽到這話,花向晚不著痕跡看了一眼隔壁。

  正在靜坐的冥惑克制著情緒,死死捏著拳頭。

  「那就好。」

  花向晚微笑,又逼著溫少清說了秦雲衣許多壞話。

  等她估計溫少清也罵不出什麼新鮮詞兒後,她才露出放心神色,轉頭看了看外面,低聲道:「謝長寂要回來了,我先走。」

  「嗯。」

  溫少清點頭:「小心安全。」

  花向晚也沒多說,她推門走出房外,一把扯了冥惑門口符咒,轉頭朝自己房間走去,然後匆匆忙忙躺倒床上,原模原樣蓋上被子,終於閉眼安睡。

  她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到半夜,謝長寂終於折了回來。

  他動作很輕,花向晚根本沒有察覺,只隱約感覺有影子落在自己上方,她下意識夾著刀片抬手橫掃而去,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對方手有些冰涼,帶著熟悉的氣息,花向晚這才清醒幾分,抬眼看上去,就見謝長寂一身白衣站在床頭,靜靜看著她。

  花向晚舒了口氣,放鬆道:「你回來了?」

  謝長寂不言,他垂眸看著她夾著刀片的手指。

  她一直自稱是個法修,可她抬手這一擊,哪怕拿的是刀片,卻也是許多劍修都沒有的速度。

  如果不是長年累月的練習,絕不可能有這樣的速度。

  他靜默看著她的手指,花向晚被他看得有些尷尬,趕緊道:「問出什麼了?留影珠呢?」

  謝長寂沒有立刻回應,他握著她的手,帶著繭子的手,撫過她的手背,感受著她一寸一寸被縫合的筋脈,低聲開口:「二十多年前,她還不是神女,那時候她遇到一個男人,名叫林洛。」

  聽他的話,花向晚便知是他問回來的消息,刻意忽略過他手上的動作,聽他繼續:「她救了他,與他相愛,成親,然而成親當日,一隻鮫人上門,說林洛辜負了她,於是在林家大開殺戒。她在山下沒有神力,不敵鮫人,只能逃脫離開,回到雪山。可這鮫人卻對她緊追不放,到了雪山之後,鮫人四處隱藏,一直想要殺她,如此,兩方僵持二十年。」

  說著,謝長寂抽走她手中刀片,將留影珠拿出來,交到她手中。

  「直到十日前,魔主血令突然落入神女山,鮫人搶到了血令,利用血令的力量,將她囚禁,然後改變了雪山法陣,開始瘋狂汲取山下人的靈力。」

  「問出這麼多?」

  花向晚聞言,有些好奇:「你怎麼問的?」

  「她左手有一顆痣。」謝長寂提醒。

  花向晚疑惑:「如何?」

  「畫像上被剪掉的林夫人,在同樣的位置。我確認了她的身份,逼出來的。」

  花向晚一聽,不由得睜大眼,溫少清只給她看了一眼,還故意沒給謝長寂看,謝長寂頂多就是從旁邊瞟了一下,竟然看得這麼細?

  她震驚看著謝長寂,忍不住出聲:「你是什麼怪物?」

  謝長寂不言,他低著頭,好久,慢慢開口:「我自幼少言,一直到五歲,都不曾出聲。旁人說我是傻子,唯有師叔和師尊,說我是修問心劍的好苗子。」

  「你們問心劍喜歡……」『啞巴』二字差點脫口而出,花向晚又覺冒犯,只能輕咳了一聲,換了個詞,「喜歡內斂的孩子?」

  「我不說話,是因不知說什麼。」謝長寂描述著少年,「我不知喜,不知怒,不知哭,不知憐。我不知有什麼好說,而師父似乎很清楚我這種困頓,他便告訴我,去看。」

  「觀人世,知愛恨,懂其進退,悟其因果。」

  「我明白了,」花向晚點頭,算是懂他繞這麼久是要表達什麼,心中暗暗感嘆,果然這語言表達需要訓練,看謝長寂,說半天說不清楚一個事兒,還需她來總結,「你這個觀察能力,是常年鍛煉的結果。」

  「故而,」謝長寂沒有認可她的總結結果,抬手緩慢撫過她的眉眼,「我欲知我慾,求我心,悟我道,求我所得。」說著,他指尖一路滑下,劃過她的鼻樑,薄唇,下巴,咽喉……最終指尖停在她心口之處。

  他聲音停住。

  指下心臟跳動如此明顯,花向晚有些緊張,她咽了咽口水,扭頭看向旁邊,輕咳了一聲:「那個,你說這些我聽不懂……」

  雲萊的門派都和西境算命那個天機宗一樣,不說人話。

  以前謝長寂不說話,她覺得他們不溝通。

  現在他說話了,她終於明白,他們大概無法溝通。

  她只能安撫他,試探著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從胸口挪過去,小心翼翼詢問:「要不別說了,先睡覺?」

  謝長寂聞言,垂眸看著她握著他的手。

  花向晚見他不作答,趕緊放開他的手,轉身背對著他拉上被子,閉上眼睛:「我先睡了。」

  謝長寂站立不動,過了許久,他如同以往一般,解衣上床,將花向晚整個人撈進懷中。

  花向晚似乎是覺得累,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自己懷中,閉眼親吻上她的髮絲,順著青絲一路往下。

  他讓他的味道從每一寸浸染過去,去覆蓋她身上帶了幾分濃鬱的龍涎香。

  這是他的人欲。

  遺憾、歡喜、獨佔、淫邪、愛恨、痛憫……

  人世間萬般諸欲,皆化於她一身。

  他之神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6:1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20 06:12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花向晚在謝長寂懷中沉睡一夜,等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謝長寂已經起身,正坐在屋中,認認真真給小白梳毛。

  花向晚打著哈欠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衣衫鬆鬆垮垮,周身都是謝長寂獨有的寒松冷香,應當是自己睡相不佳,說不定在謝長寂懷裡蹭了一整夜。

  她有些心虛抬頭看了謝長寂一眼,對方一身白衣,頭戴玉冠,小白在他膝頭曬著太陽,被他用梳子順著毛,看上去異常閒適。他生得很白,在陽光,整個人宛若冰玉雕琢,不染半分凡俗。

  聽到她起身,他緩緩抬眼,只道:「溫少清和冥惑一早出去了,沒通知我們。」

  「沒事,」花向晚從床榻上走下來,到謝長寂身邊,蹲下身來,戳了戳小白的腦袋,小白不滿睜眼,花向晚伸手揉著它的臉,「他應該是用尋龍盤去找血令了。」

  「冥惑不想讓你拿到血令。」

  謝長寂提醒,花向晚一笑:「當然,冥惑恨不得溫少清和我立刻分道揚鑣。」

  「你對溫少清很有信心。」

  謝長寂肯定開口,花向晚動作一頓,謝長寂垂眸看著她:「為何?」

  「我們給小白洗個澡吧?」

  花向晚仰頭看他,笑著提議,小白一聽,汗毛頓時倒立起來,下意識往旁邊一撲,花向晚手快,一把撈住它,站起身來:「走走走,滾了這麼久,我給你洗澡。」

  說著,花向晚便走了出去。

  謝長寂靜默看著她,好久,才站起來,跟著她走出去。

  兩人走出房中,就看姜蓉在院子裡餵雞,看見兩人走出來,姜蓉笑眯眯道:「要去找血令得趕早,和你們一起來那兩個,看上去勢在必得。」

  「不妨事。」

  花向晚抱著小白坐在長廊上,觀察著姜蓉餵雞。

  她個頭很高,腿部尤為修長,花向晚看了一眼周邊,院子裡有一個小潭,潭水在風中帶了些許腥氣,水面浮著藍色蓮花。

  花向晚撐頭看著,笑了笑:「這池子用的是海水?」

  「是啊,」姜蓉隨意答話,「上一任神女從定離海引來的。」

  「還種了海上花?」

  聽到這話,姜蓉回頭,眼中帶了幾分意外:「你竟然認識海上花?」

  「鮫人一族的族花,常年生於海底,在海底時是豔麗紅色,若養在海面,就會變成藍色。據說鮫人死後,會將記憶存放於海上花。」

  姜蓉靜靜聽著,片刻後,她低頭笑了笑:「如此了解鮫人之人,世上可不多。」

  畢竟鮫人居於深海,很少和地面上的人打交道。

  花向晚正還要再說點什麼,突然就有人塞了一碗麵條過來,花向晚一愣,回頭看著謝長寂,就見對方神色嚴肅,提醒她:「你需得吃東西。」

  她不比他們,若不進食,雖然不會死,但身體既沒有靈氣又沒有食物,便會和凡人一樣失去養分,出現諸多不適。

  只是沒想到謝長寂會端出一碗麵條,花向晚有些呆,旁邊姜蓉笑出聲來,只道:「被關了許久,我這裡就剩點靈麥做的麵條,道君手藝不錯,給我做一碗?」

  謝長寂不說話,靜靜看著花向晚,花向晚反應過來,接過麵條,說了聲謝謝,便開始吃著麵條和姜蓉聊天。

  謝長寂從花向晚膝頭抱走小白,坐在一邊,安靜觀察兩人。

  三人一虎在院子裡休息了半日,等到下午,天氣轉冷,謝長寂看了看天,提醒花向晚:「先回屋吧。」

  「我在這裡等一會兒,」花向晚答得漫不經心,「溫少清還沒回來呢。」

  謝長寂動作一頓,片刻後,他也沒多說,只是坐下來,握住花向晚的手,將靈力送了過去。

  等到黃昏,溫少清和冥惑終於風塵僕僕趕回來,一見溫少清,花向晚趕緊起身,激動上前:「少清,你終於回來了,你沒事吧?」

  她急急伸手抓住溫少清的袖子,滿眼關懷:「可有受傷?」

  「不用擔心。」

  溫少清克制住笑意,看了一眼謝長寂,拉開花向晚的手,只道:「我先回屋休息,明日再說。」

  在他拉開她的一瞬間,花向晚感覺他在她手心快速寫下「後院」二字,她也立刻塞了一張傳音符,交到溫少清手中。

  兩人在片刻間交換信息,隨後分開。

  溫少清和冥惑一起進屋,路過謝長寂時,龍涎香從謝長寂鼻尖飄過,謝長寂默不作聲看了一眼溫少清,走到花向晚面前。

  他抬手握住花向晚的手,將她的手拉起來,用白絹輕輕擦拭,只道:「先回房嗎?」

  「我有些餓了。」

  花向晚轉頭看他:「要不你去抓隻山雞?」

  謝長寂慢條斯理擦乾淨她的手,他面上看不出情緒,只應聲:「嗯。」

  他收起白絹,從乾坤袋中拿出一件狐裘,披在花向晚身上,輕聲道:「夜裡冷,莫要涼著。」

  他說完,便轉身往密林走去,花向晚確認謝長寂走遠,轉頭又看向二樓客房。

  冥惑和溫少清都已經進了自己房間,她想了想,也回到房中,她拿出一張符紙,寫下「後院詳敘」四個字,四個字很快隱匿在符紙中,花向晚將這看上去乾乾淨淨的符紙剪成一張小人,抬手一抹,便朝外扔了出去。

  小紙人立刻站了起來,順著窗戶爬到屋簷上,朝著溫少清房間悄無聲息奔去。

  然而紙人才爬到一半,便有人突然開窗,一把夾住紙人。

  冥惑將小紙人放到手心,抬手一抹,就看見「後院詳敘」四個字。

  他沉吟片刻,轉頭看了一眼隔壁,想了想,又將紙人放回屋簷。

  小紙人連滾帶爬,衝向溫少清,然後鑽入窗戶縫中。

  但冥惑並不知道的是,紙人鑽入窗戶之時,便瞬間消失成灰。

  感受到紙人消失,花向晚看了一眼隔壁,過了一會兒後,她披著狐裘起身,轉身去了後院。

  她在後院等了一會兒,天寒地凍,正想著溫少清什麼時候過來,還沒反應,就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阿晚!」溫少清激動開口,「我找到陣眼了!」

  「在哪裡?」

  花向晚立刻追問,溫少清不疑有她,只道:「西南往前十里為乾位,西北十里為坤位。乾位為陣眼,陣法內所有靈力皆進入乾位,而坤位則為此陣最艱險之處,陣法開啟,坤位哪怕是大羅金仙,修為也要盡歸乾位所有。」

  溫少清說著,趕緊吩咐:「今夜亥時,我會在陣眼開啟大陣,在此之前,你將謝長寂放到坤位等我。」

  「好。」花向晚點頭,「等你拿了謝長寂靈力,我立刻通報天劍宗,到時你直接把冥惑綁了送到合歡宮來,我來給天劍宗交代。」

  花向晚說著,笑起來:「屆時,謝長寂死,冥惑抵罪是死,秦雲衣也得死,到時,你就是魔主,我……」花向晚看著他,滿眼深情,「也就沒什麼欠你的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腳步聲,花向晚急道:「謝長寂回來了,我先走。」

  說完,花向晚轉身疾步離開,溫少清也趕緊換了個方向。

  轉角處,冥惑從角落中走出來,看著兩人方才談話的地方,好久,冷笑出聲。

  花向晚跑出後院,剛出門,就看見謝長寂抓著山雞回來。

  謝長寂掃了一眼她身上狐裘,花向晚目光落在他手中山雞上,指定:「我要吃燉雞。」

  謝長寂點頭,看著花向晚急著回房,他轉頭提醒:「淨室裡我放了溫泉珠,你可以泡個澡。」

  花向晚一愣,看他盯著自己,下意識摸了摸臉,隨後茫然點頭:「好。」

  謝長寂看著花向晚跑回房間,自己去了廚房,開始利索處理起雞肉。

  雪山天要黑得早些,他剛將雞放入鍋中,夜幕便已來臨。

  門外出現腳步聲,謝長寂面色不動,又開始處理山中順手帶回來的其他食材。

  冥惑站在門口,冷淡開口:「妻子與人私通,謝道君還在這裡做飯,真是好興致。」

  謝長寂不說話,抬手將一條魚鋪在砧板上,刀鋒逆著魚鱗刮過,與魚鱗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今夜花少主打算給你下毒,將你放入法陣之中,讓溫少清吸食你的修為,然後嫁禍給我。」

  謝長寂似乎沒有聽見,刀片切入魚肉,魚片被他處理的晶瑩剔透,但這條魚似乎還活著,它激動掙扎起來,謝長寂穩穩按著它,聽著冥惑的話。

  「你不信?你可知花向晚對溫少清是什麼感情?當年花向晚年僅七歲,便認識溫少清,那時我還只是陰陽宗一個奴僕,跟著我們少主去的合歡宮求學,老遠便見過她為了溫少清,和秦少主大打出手。」

  「溫少清這個廢物只會哭,但他運氣好,後來合歡宮落難,花向晚從天之驕子一朝跌落塵埃,合歡宮出事之後,她成了一個癱瘓,不能行走,我甚至聽說,她連話都不會說了。溫少清趁著這個機會,細心呵護,一個字一個字教她說話,給她餵飯,扶著她站起來。所以後來,她對溫少清一心一意,情根深種。」

  謝長寂刀更快了些,魚掙扎得越發激烈,他按著魚頭,將魚的一面剔得只剩骨頭。

  「據聞溫少清身體有恙,她不吃不喝侍奉床前,怕有人給溫少清下毒,所以每一碗藥親自嘗毒,因此壞了身子,常年胃疼。」

  「溫少清欲得一株雪蓮,她千里跋涉,九死一生,才取得那株雪蓮。」

  「溫宮主不喜花向晚,多次當眾羞辱,花向晚都為了保住溫少清未婚妻這個位置忍了下來。」

  「謝道君,我不知你為何會隨花向晚一起來西境,但你要知道,為了溫少清,」冥惑冷笑,「她可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想讓我殺溫少清?」

  一條魚剔得乾淨,謝長寂將魚片擺盤放好,將調味用的靈草鋪在魚上,放入鍋中,蓋上鍋蓋。

  冥惑見他終於有反應,只道:「我只是提醒您,注意安全。」

  「知道了。」

  謝長寂淡道:「去吧。」

  聽這話,冥惑舒了口氣,知道謝長寂是聽了進去。今夜哪怕他不殺了溫少清,至少也不會讓溫少清成事。

  他行了個禮,轉身離開廚房。

  謝長寂站在房間中,看著那條被剃光的魚骨,默不作聲。

  謝長寂做菜,用的是靈力控火,半個時辰不到,他便端著菜上樓。

  花向晚已經洗過澡,取了酒,穿了件單衫,坐在桌邊小酌。

  謝長寂端著菜進來,花向晚看了一眼,見三個菜放到桌上,不由地笑起來:「你日後若是沒地方可去,倒可以當個廚子。」

  謝長寂跪坐到她對面,將菜鋪開,平靜道:「冥惑來找了我。」

  花向晚動作一頓,倒也在意料之內,只點頭:「你別搭理他。」

  「他說你打算給我下藥,將我的修為送給溫少清。」

  聽到這話,花向晚憋著笑,端著酒杯:「你信?」

  「他說你當年一開始沒有辦法動彈,是他陪你,你連話都不會說,是他一個字一個教你說話。」

  花向晚喝了口酒,面上帶笑:「哪裡有這麼誇張?也就是難過幾日,怎麼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記得以前每次你真的受傷都會躲起來,不讓我看見。」

  謝長寂低頭給花向晚杓湯:「所以每次見你和我說你傷得很重,我就知道沒什麼大事。可若你不說話、或者找不到人,我就知道一定出事了。」

  說著,謝長寂將湯推到花向晚面前:「冥惑或許會殺了溫少清。」

  「你又知道?」

  花向晚端起湯碗,謝長寂垂眸:「他帶了殺意。」

  花向晚不說話,她慢條斯理喝著湯,提醒:「謝長寂,你來西境,是為了找魊靈,其餘之事,與你沒有關係,你無需探究。」

  「事外之人,」她抬眼,平靜看著他,「就永遠留在事外最好。」

  謝長寂看著她倒映著自己身影的眼,只問:「我是事外之人?」

  花向晚沒回他話,低頭喝完最後一口湯,又嘗了嘗魚片和野菜,隨後給他倒了酒,抬手舉杯在他面前,面帶笑容:「喝一杯吧?」

  謝長寂看著她手中酒杯,花向晚見他不動,只提醒:「這杯酒,我勸你喝。」

  謝長寂沉默,片刻後,他接過酒,用袖子遮住飲酒的動作,緩慢飲下。

  花向晚似是知道他會答應,撐著下巴吃著魚片。

  謝長寂放下酒杯,抬眼看她,花向晚笑了笑,只道:「找了魊靈,報了恩,解開你心中的結,就自己回雲萊吧。」

  謝長寂不說話,眼神開始有些恍惚。

  花向晚舉起給自己倒的酒,輕抿了一口,看著面前人「哐」一下倒在桌上,面上笑容淡下來。

  「好好的在死生之界待著,來這烏糟糟的人間做什麼?」

  說著,她把酒一飲而下,放下被子,站起身來。

  外面有些冷,隱約似乎下了雪,她披上狐裘,從房門中取了一把傘,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她剛出門,趴在桌上的人就睜開了眼睛,他轉頭看了一眼外面飄雪,直起身來。

  花向晚和謝長寂閒聊時,溫少清已經提前出發。

  他抱著琴,急急往陣眼方向趕過去,路到一半,他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呼喚:「少主,你去哪兒?」

  溫少清緊張回頭,看見冥惑,他舒了口氣。

  「是你?」

  他看了看周邊,微微皺眉:「你怎麼在這裡?」

  「我見少主出來,」冥惑走上前,解釋,「怕少主出事。」

  「我能出什麼事?」

  溫少清板下臉:「我就是想一個人走走,你先回去吧,我……」

  話音未落,一把利刃猛地捅入他的腹間!

  這利刃上帶了限制靈力的符咒,溫少清睜大眼,隨後立刻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冥惑,踉蹌著退開,不可思議看著對方:「你……你……」

  他用不了靈力,冥惑也沒用。

  他看著捂著傷口倒退的溫少清,面上帶笑:「我如何?」

  「你竟然……」

  溫少清喘息著:「你竟然背叛我!」

  「我背叛你?」冥惑似是覺得好笑,「我忠誠過你嗎?而且,論背叛,應當是你在先吧?你是秦少主的未婚夫!」

  冥惑提醒溫少清,他往前走,溫少清便往後退。

  冥惑面上帶了幾分不解:「秦少主何等人物?你得到了她,為何不珍惜她?花向晚算什麼?你居然為了一個賤人,想這麼羞辱她?你還想嫁禍我?」

  冥惑說著,搖著頭笑出聲來:「蠢貨。」

  溫少清不說話,他喘息著,感覺到傷口上有什麼在往身體中蔓延。

  陰陽宗擅長一些陰邪法術,他感覺自己身體一點一點變涼,轉頭看了一眼周遭,悄無聲息捏碎花向晚給她的傳音符,冷聲提醒冥惑:「我母親給點了命燈,你若殺了我,我母親一定殺了你。」

  「我殺你?」

  冥惑笑起來:「神女山中,你覬覦渡劫期大能的妻子,你說是誰殺你?我為何殺你?溺水之中,當是你的歸屬。」

  說完,冥惑猛地往前,抬刀就刺!

  溫少清將一張瞬移法陣瞬間開啟,驚呼出聲:「阿晚,救我!冥惑要殺我!」

  瞬移法陣光亮沖天而起,溫少清瞬間消失在冥惑面前。

  沒想到溫少清還能有這種法寶,冥惑臉色微冷,但他馬上開啟神識,朝著林中搜去。

  僅憑靈石就可以開啟的瞬移法陣都傳送不遠,溫少清剛一落地,便捂著傷口,踉踉蹌蹌往陣眼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花向晚有沒有聽到他的求救,也不知道花向晚現下是否出事,如今他唯一的期望,就在於趕緊到達陣眼,只要他開啟法陣,就有一條生路。

  冥惑……

  是他小看了冥惑,他居然敢為了個女人殺他!

  溫少清忍著疼,咬牙往前,鮮血灑在地面,他踉踉蹌蹌。

  跑著跑著,他便覺得有些不對。

  周邊冰雪越來越大,密林似乎也消失去,好像成了無邊無際的冰原。

  察覺到不對勁,他驟然停下,開始張望四周。

  這是哪兒?

  他捂著傷口,喘息著,抽出他的琴中劍。

  周邊只有風雪簌簌之聲,這種寧靜讓人越發心慌,過了好久,他才聽到有人踩在雪上,緩慢而來的聲音。

  溫少清驟然回頭,就看見謝長寂身著白衣,頭戴玉冠,提著一把長劍而來。

  那是一把白玉鑄成的長劍,上面刻著「問心」二字。

  對方腳踏風雪,看上去神色十分平靜,但從他出現那一刻,溫少清就繃緊了身體。

  他死死盯著謝長寂,看著對方走到自己面前。

  他知道這是哪裡了。

  溫少清忍住牙關打顫的衝動,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

  這是謝長寂的領域。

  傳聞渡劫期大能,能單獨創造一個獨屬於自己的空間,在這個空間內,進入者便如魚肉,任人宰割。

  他竟然悄無聲息,被謝長寂拉入了自己的領域。

  他這一次,是鐵了心要殺了他。

  意識到這一點,惶恐湧上心頭。

  兩人靜默對視,溫少清勉強笑起來:「你把我拉進你的領域,是不想讓人知道是你殺了我吧?」

  謝長寂不言,溫少清試圖說服他:「你殺了我,我母親不會放過你。」

  「嗯。」

  謝長寂應聲。

  溫少清知道這話對於謝長寂來說沒什麼威懾,他牙關打顫,提醒:「我若這麼不明不白死了,阿晚會掛念我一輩子!」

  聽到這話,謝長寂終於抬眼。

  他看著面前人,聲音平穩:「我不喜歡你這麼叫她。」

  「你就是為這個?」溫少清強作冷靜,「那這樣,你讓我出去,日後我絕對不會和她有任何牽扯。」

  「來不及了。」

  謝長寂開口,溫少清感覺一股巨力瞬間壓下,將他整個人猛地按進雪地。

  他拚命掙扎,然而越掙扎,身上血流得越多。

  謝長寂緩緩抽劍,問心劍落在他脊骨之上。

  他如同一條砧上活魚,奮力掙扎,卻無濟於事。

  「我修問心劍一道,一生從未因私心殺人,我道求天道,力求拋私情小愛,以天道之眼,窺人世之法則。」

  「放開我!」

  溫少清激動出聲:「你放開我,你殺了我,阿晚不會放過你!」

  「可如今,我劍心已碎,晚晚為我之道,縱我欲,求我道,體未嘗之人情,」謝長寂劍尖劃破溫少清皮膚,他神色平靜,「為我證道之路。」

  血液飛濺而出,劍下之人哀嚎尖叫。

  劃過脊骨,挑斷筋脈,一片一片快速切開。

  辱她。

  害她。

  欺她。

  騙她。

  所有一切憎怨,在血色中彌漫開去,溫少清嚎啕求救。

  「放開我!我錯了,謝長寂!放開我!」

  「我錯了,我都是騙她的,她不愛我!她其實不愛我!你放過我,放過我……」

  然而謝長寂沒停手。

  風雪越大,雪花飄灑而下,落在地面掙扎著的人身上。

  他平靜看著劍下紛飛的血肉,像是看今夜砧板上那條掙扎的魚。

  直到最後,溫少清趴在地面,只剩一具骨架,昔日惹得無數女子傾慕的面容也成了血紅的骨頭。

  謝長寂俯視著這個喘息著的人,終於收劍。

  溫少清疼得麻木了,他笑起來:「謝長寂……你瘋了……」

  「你這樣……是要遭天譴的……你以為你這樣,她就會愛上你?咳咳……」

  溫少清說著,似哭似笑,他撐著自己,抬起頭來:「你知道她為什麼要當魔主嗎?你知道合歡宮,有一條冰河,冰河下面埋著那個人,是誰嗎?」

  說著,溫少清笑起來:「你知道,她這麼拚命,為了誰嗎?哈哈哈哈哈哈,她不愛你!也不愛我!你永遠得不到她!你為她死都得不到她!」

  謝長寂沒說話,他低下頭,聲音平穩:「我不在乎死人。」

  說著,他抬手用方絹擦乾淨劍上鮮血。

  將問心劍收回劍鞘,平靜離開。

  溫少清聽到這話,彷彿是被瞬間激怒,他撐著自己,拍打著地面,大聲嘶吼:「你永遠比不上死人!你就一輩子守著她,當她的狗!終有一天,他會回來,他才是她最愛的人,到時候……我等著你!謝長寂,我等著你!」

  謝長寂沒有回頭,他如來時一樣,平靜走過冰原。

  隨著他遠去,那獨屬於死生之界凌厲的風雪,也悄然消失。

  溫少清看不見他,整個人瞬間失了力氣。

  他爬在地面,意識已經模糊了。

  他周身都在疼,他什麼都想不到,只能用盡全力,去找他現下唯一的希望。

  阿晚……

  他想著年少時,在合歡宮第一次見她。

  他餓極了,身上又疼,偷偷拿了一個饅頭,便被人發現。

  他哭著想逃,但他長得太胖,跑得太慢,眼看著要被人抓住,他猛地一跤摔在地面,也就在這時,女孩叱喝聲響起:「你們做什麼!」

  溫少清愣愣抬頭,看見一個紅衣短靴,腰上佩劍的女孩。

  她看上去就七八歲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漂亮。他愣愣看著她,就見她轉頭看了過來。

  他趴在地上,握著饅頭,臉上還掛著眼淚鼻涕,呆呆看著花向晚。

  「喲,」花向晚笑起來,「哪兒來的小胖子?」

  她說著,蹲下身來,朝他伸出手:「還怪可愛的。」

  阿晚……

  他心中呼喚著她的名字。

  來救我一次。

  無論我做過什麼,無論我多麼卑劣,我都只是想擁有你。

  來救救我……

  他往前爬著,血在地面成了蜿蜒的血蛇,他努力往前一伸,突然感覺身下泥土似乎異常的軟。

  他來不及反應,就感覺下方驟然一空,他猛地睜大眼,墜落而下。

  蝕骨之水湧上來,他驚慌失措掙扎起來。

  然而溺水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它很快淹沒了他的頭頂。

  掙扎不過片刻,天地便徒留落雪之聲。

  白雪掩蓋了血跡,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花向晚拿著記錄下溫少清求救的傳音玉牌,一遍一遍聽著溫少清重復:「阿晚,救我!冥惑要殺我!」

  「救我!」

  「救我!」

  她撐著傘,反覆聆聽,走向法陣陣眼之處。

  在這一聲一聲求救聲中,她看見當年師兄師姐廝殺在前方,狐眠抓著她,追問:「求援的消息發出去了嗎?!」

  她慌忙點頭:「發了,師姐,發了好多遍。」

  「人呢?」

  狐眠急喝:「那人呢?!」

  「不知道……」花向晚搖著頭,「我不知道,師姐,我再發一遍。」

  她抬頭,認真開口:「我給清樂宮發消息,少清一定會來帶人來的!」

  溫少清……

  她含笑默念著對方的名字,抬眼看向前方。

  前方陣眼之中,女子一身藍衣,笑眯眯看著花向晚。

  「喲,」姜蓉笑著開口,「來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7:10 PM

第三十五章

  「姜蓉?」

  花向晚開口,意味深長念出這個名字。

  姜蓉站在陣眼中央,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好濃鬱的靈氣,半步化神的修士,修為果然香。」

  「你把溫少清的修為取了?」

  花向晚明白她此刻狀態,姜蓉轉眸,眼神帶了些嫵媚:「當然。等一會兒,我消化了他,就輪到你和冥惑。」

  花向晚聞言低笑,她垂眸看向地面,只道:「你覺得我會等你?」

  「那要看你,能不能不等了。」

  話音剛落,花向晚手中紙傘一轉,急速飛轉著朝著陣法中的姜蓉直飛而去。

  姜蓉抬手一甩,一道法光擊向紙傘,也就是這片刻,長劍從傘後破空而來,直取門面。

  姜蓉縱身一躍,素白的手上指甲瞬間增長,變成一隻利爪,朝著花向晚迎面一抓,花向晚劍面擋住利爪,抬腳凌空直襲對方頭頂,姜蓉另一隻手被逼著去抓她的腳,丹田暴露,花向晚一把捏破靈氣珠,靈氣珠爆裂在手心,她抬手一掌,朝著姜蓉丹田處直轟而去!

  一聲鮫人尖叫破空響起,姜蓉將花向晚狠狠一擲,花向晚那如同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輕盈落地,回頭便見陣法中的女子露著尖牙利爪,冷眼看著她。

  這是鮫人化形後進入戰鬥狀態的模樣,鮫人性情溫和,除了魚尾,平日與常人無異,可若進入戰鬥狀態,利爪和尖牙以及上面含的劇毒,都是他們特有的武器。

  「我還挺喜歡你的,」她抬起手,舔了舔手背,「可惜,你來了神女山。」

  音落,一個藍色法陣在她腳下亮起,所有靈氣迅速朝著法陣聚集,藍色法光密集如雨,朝著花向晚劈頭蓋臉直飛而來!

  花向晚站在原地不動,隱約感覺有什麼力量在抽扯她的身體中的靈力,可惜她沒有使用靈氣珠,周身靈力俱空,沒有什麼讓這股力量抽走。

  她靜默看著那些法光,整個人連手都不抬,格外閒適。

  身後有一個熟悉的氣息由遠而近,在法光落到她面前剎那,一道劍意轟然已至,將這些法光瞬間擊碎。

  花向晚看著謝長寂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越過這些藍色法光碎片直掠上前,她平靜看著前方,只吩咐:「要活的。」

  聽見花向晚的話,姜蓉睜大眼,尖叫起來:「你休想!」

  說罷,謝長寂靈力全開,冰雪隨著他的劍朝著姜蓉鋪天蓋地而去。

  周邊地動山搖,神女山根本無法支撐謝長寂全部靈力開啟的狀態,姜蓉瘋狂吸食著陣法內所有靈力,謝長寂的靈力也進入她的身體,反饋成一個個法陣,朝著謝長寂轟了過去。

  這等於是用謝長寂的靈力,對上謝長寂的劍意,一時間,兩方竟是僵持下來,謝長寂始終不能上前一步,可姜蓉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瘋狂吸入一個渡劫期的靈力,消耗,這讓她周身筋脈都到了極限,皮膚開始浸出血來。

  可她咬著牙不肯退卻一步,花向晚站在一旁,觀察著姜蓉。

  隨著靈力進入她的身體,她肚子似乎隱約大了起來。

  她是做什麼?

  魔主血令為什麼要給她?她一隻鮫人,為什麼會以人的模樣生活在雪山?她肚子又是怎麼回事?她真的是姜蓉嗎?

  一個個問題浮現,花向晚看了一眼旁邊始終無法上前的謝長寂,思忱著,終於還是開口:「姜蓉,停下吧。」

  「去死!你們都去死!」

  姜蓉已近暴走,根本沒有任何思考空間。

  謝長寂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法進攻的劍讓她整個人瀕臨崩潰,她只要有一瞬間失誤,就會立刻死於劍下。她奮力反抗,可這樣高壓之下,前方白衣青年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冷靜到可怕的狀態。

  這讓她很清晰意識到雙方差距,死亡的恐懼浮現,她想到自己的肚子,她忍不住激動起來,猛地爆發出聲:「去死!」

  那一瞬間,周邊草木一瞬凋零,所有力量朝著她紛湧而去,花向晚嘆了口氣,反手祭出一顆綠色珠子,將靈力灌入珠子,再次重復:「姜蓉,停下吧。」

  她的聲音從珠子傳出去,姜蓉整個人一僵,彷彿有種無形的力量將她控制,也就是那一瞬間,謝長寂長劍擊碎她的結界,劍意猛地擊打在她身上,她被劍意狠狠撞飛出去,摔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來。

  遠離了法陣,她遠不是謝長寂對手。

  她趴在地上,輕輕喘息,花向晚手持綠珠,朝著她走了過去。

  姜蓉抬起頭,驚疑不定看著花向晚手中綠珠,咬牙出聲:「你為什麼會有碧海珠?」

  花向晚笑了笑:「若沒有些依仗,你以為我一個金丹半碎的廢人,敢同你動手?我早猜到你是鮫人,碧海珠對鮫人有血脈壓制,就算你不會完全受到控制,但也會受其影響。不過,普通的鮫人此刻應當已經動彈不得,你卻還能反抗,」花向晚湊過去,觀察著姜蓉,「你在鮫人中,血統也算高貴?」

  姜蓉惡狠狠看著花向晚,沒有多說,花向晚看著她的面容,她仔細看了許久,正想伸手去摸一摸,就被身後謝長寂拉住,他平靜提醒:「是真的。」

  謝長寂確認這是一張真臉,花向晚也沒懷疑,點了點頭,直起身子,平穩道:「你是一隻鮫人,所以你一開始說的故事,是假的。沒有所謂鮫人追殺林家,也就更不會有鮫人追殺姜蓉,那麼,當年林家的凶案,」花向晚思索著,「是你做的?」

  姜蓉不說話,她眉目低垂,似是認命。

  花向晚見狀,抬手一揮,兩道法光毫不猶豫貫穿了她的琵琶骨,姜蓉哀嚎出聲,趴在地面:「你做什麼?!」

  「乖一些,免得受苦。」

  花向晚提醒她,緩慢思索著:「當年你殺了林家一家人,然後來到神女山,成為這裡的神女,二十年後,你得到了魔主血令,又想做什麼,所以布下大陣。鮫人擅長以歌聲操縱人心,在眾人進入山中,你勾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欲念,將其不著痕跡放大,引得眾人自相殘殺。」

  花向晚分析著:「最先入山的,是帶著巫蠱宗巫禮和陰陽宗冥惑的溫少清。他們進入山洞了,遇到了你,你故意讓溫少清察覺到了這個能吸食他人修為的上古大陣,激發了他心中的貪念。他本來是來幫秦雲衣取魔主血令,卻改變了主意,決定用上古大陣吸食他人修為變強,同時私吞血令。」

  「而這時,巫禮也被勾起貪念,他本來就是魔主繼承人,於是想趁機殺了溫少清,拿到魔主血令,行刺於溫少清。」

  「溫少清將計就計,逃離山洞,打算甩開冥惑和巫禮,這時他遇到了我和謝長寂。他想利用我得到謝長寂的修為,又害怕我不夠愛他,於是他在路上考驗我,也就有了雪山之上,兩人同時墜落的一齣。」

  說著,花向晚轉頭看向姜蓉:「哪隻突然出現的鷹和雪崩,都是你的手筆吧?」

  姜蓉不說話,權作默認,花向晚點點頭,繼續說著她的打算:「我通過了溫少清的考驗,他決定讓我幫他謀害謝長寂,為此他對我花言巧語,我呢,也借著他這些話,讓冥惑聽見,挑撥了他和冥惑的關係。冥惑自幼愛慕秦雲衣,秦雲衣當年救過他,是他心中不容玷污的神,溫少清居然與我如此合謀想要謀害他,冥惑不會容忍,在你影響他心智的情況下,他最終決定,親自動手,殺了溫少清。」

  「但我奇怪一點,」花向晚轉頭看姜蓉,「我修為不濟,不足為慮;溫少清被冥惑所殺,冥惑與他兩敗俱傷,可謝長寂呢?他一個渡劫期,他還好好在這裡,你怎麼敢來這裡開啟法陣,吸食所有人的修為?」

  「我看見你給他下藥,他也喝了你給的酒。」

  姜蓉解釋,花向晚點了點頭,明白過來。

  這時候她不由得扭頭看向謝長寂:「那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謝長寂垂眸:「我沒喝。」

  花向晚一愣,這才想起方才喝酒時,他是用袖子擋住杯子。

  若是常人她當然會防範,可她沒想過,謝長寂竟然也會騙人了?

  她哽了片刻,想說點什麼,又覺得現下不妥當,便轉頭又看向姜蓉:「你我都猜錯了。那現下不妨談一談,你用這個法陣,到底想做什麼?魔主血令又在哪裡?」

  姜蓉跪坐在地面,低著頭不說話,花向晚輕笑了一聲,她走上前,抬手抵在姜蓉大起來的肚子上,溫和道:「若你不說,那我就剖開看看。」

  「你敢?!」

  姜蓉猛地抬頭,滿眼威脅。

  花向晚面色不動,她含笑注視著面前女子。

  兩人僵持著,好久,姜蓉顫抖著,低下頭去:「我……你給我一夜時間,我就把魔主血令給你。」

  「做什麼?」

  「我……」姜蓉慘白著臉,艱難開口,「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孩子?」

  花向晚皺了皺眉,姜蓉似乎豁出去了,她抬頭看向花向晚,激動道:「花少主,我吸食的力量已經把這個孩子養大了,它今夜就可以生出來,你讓我把它生下來,血令只要再用一夜,一夜時間……」

  「你這不是個活物。」

  花向晚聽見『養大』,斷定出聲,她垂眸看著她的肚子,冷聲道:「它到底是什麼?」

  「它是……」姜蓉說著,聲音微顫,「我和姜蓉的孩子。」

  花向晚聞言,平靜抬頭,「姜蓉」此刻彷彿認命一般,愣愣看著地面:「我不是姜蓉。」

  「我知道。」

  花向晚點頭:「神女山神女世代單傳,血統非常,不可能是隻鮫人。」

  「我叫玉生,原本是定離海中,鮫人中的貴族。」

  面前女子聲音很低,說起以往:「她年少時,去了一次定離海,我在那裡認識她,結為好友。後來為了我,她從定離海引水到神女山,我每日都可以到神女山見她,鮫人五百歲成年,那時候我才三百歲,什麼都不懂,我只知道自己每天見到她很開心,我從水底給她摘了好多海上花,每天都送來給她,她經常坐在水潭邊,給我用花編花環,和我說,有一天,她會成為神女山的神女,庇佑山下百姓。能讓百姓好好生活,是她一生最大的責任。」

  玉生說起來,面上帶了幾分淺笑:「鮫人成年前都沒有五官,也不辨男女,等成年後,我們可以任意變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和性別,我無數次看著她,我都想,等日後我會成為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到時候,她或許就會愛上我,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可是兩百年前,她突然和我說,她遇到了一個人。」

  「是林洛?」

  花向晚猜出來,玉生垂眸,聲音微冷:「對,他被人追殺,逃到神女山,是姜蓉救了他。他的仇家來頭很大,姜蓉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怕給神女山招來禍患,就遮住臉,一直照顧他。她隱瞞了自己身份,照顧了他好幾年,幫他偽造身份,幫他在雲盛鎮立足,重振家業。這個林洛,他在被人追殺的過程裡廢了金丹,成了一個凡人,他沒有什麼依靠,就只能一直依仗姜蓉。於是他花言巧語,一直哄騙她,姜蓉以為他愛她,為他付出一切。為了陪著他,她很少再回神女山,我每天就在那個水潭裡等她,每天帶一朵海上花。我等啊,等啊,等了好多年……」

  玉生說著,忍不住笑起來:「其實我沒有想過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她過得好。她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能一家團圓,能幸福快樂,我可以一直等在這裡。可後來……有一天,我突然在水裡聞到了她氣息,那是她的血的味道。」

  玉生說著,似乎是想起當年的畫面,她忍不住顫抖起來,死死抓住地面上的雪粒:「我趕緊過去,我找到了她,她老了……頭髮都白了,全身都是血,肚子被人剖開……她的金丹,」玉生顫抖著,「被人生剖了。」

  「林洛不愛她,」玉生看著花向晚,似乎完全不理解,「她這麼好的人,林洛居然不愛她!」

  「他只是想利用她,他利用她擁有了新的身份,利用她在雲盛鎮紮穩腳跟,然後他就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他恨她,恨她強勢,恨她看過他最落魄的時光,他忍她很久了,忍不下去,於是,他給了她一杯毒酒,然後生剖了她的金丹。」

  「他以為她死了,把她扔進水裡,可是她還有一點氣息,我把她救了回來,送回神女山,可她身中劇毒,又沒有金丹,我從海裡拿了無數靈丹妙藥,卻也無法救回她。我就一日復一日,看著她生命一點一點消失。我努力了,可我抓不住。」

  玉生愣愣說著:「她最後一晚,突然好了起來,她走到水潭邊,坐在旁邊,和以前一樣,低頭看著水裡的我。那時候她已經是個老太太了,可我就覺得,她特別好看,我一眼都挪不開。」

  「我們說了好多,她讓我坐上來,靠著我的肩,等到最後,她問我,玉生,你見過人心嗎?」

  「她說,她好想看看林洛的心,她不明白,人心怎麼能醜惡成這樣。」

  「我也想啊……」玉生笑起來,「我也想看看,人心到底是什麼樣。」

  「所以,」花向晚明白,「你剜了林家人的心。」

  「是啊,」玉生聲音疲憊,「那天晚上,其實她好像還說了什麼,但我聽不清。我就坐在水潭邊,她靠著我,我感覺她一點一點變涼,我坐在那裡,坐了好幾天,我終於明白,她不會再說話了。」

  「她沒等到我成年,也沒等到見到我樣子,在她心裡,我甚至連男女都分不清。」

  「後來呢?」

  花向晚垂眸聽著,不由自主看著手裡的碧海珠。

  玉生低著頭,說起後來的事,便沒有了多少情緒:「後來,我把她帶回了海裡,葬在了海上花中。然後我勤加修煉,在我成年那一日,我變成了她的樣子。我聽說,兩百年前,曾有一位鮫人,劈開魚尾,走上了岸,成為了人。於是我也學他,劈開了魚尾,走上了岸。但不同的是——」玉生眼中帶了幾分譏諷,「那位鮫人是為了愛,而我是為恨。」

  「我用著姜蓉樣子,來到了林洛身邊,我勾引他,」玉生看了一眼花向晚,「他一開始很震驚,但他確認姜蓉死了,而且我們脾氣相差很大,他很快接受了我。」

  「最了解男人的,莫過於男人。姜蓉不懂,男人就是賤,我對他若即若離,他很快就愛上了我。他為了我拋妻棄子,用盡家財,當時在雲盛鎮傳的沸沸揚揚,他名聲掃地,還是執意娶我,在娶我那天,他向我發誓,對我一心一意,願意把心都給我。他這麼說了,我當然,要把他的心帶回來,給蓉蓉看看。」

  「他的心好髒啊,」玉生笑起來,「他們林家人的心,都好髒啊。」

  「然後你成為了她。」

  謝長寂肯定。

  玉生露出一絲茫然:「報完仇,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我既然成為了她,就該是她。她是神女山的神女,她的夢想是庇佑山下百姓,那我就成為她。我當她當了二十年,但我很茫然。我不知道我到底為什麼活著,為什麼堅持,我每天在夢見她,每晚我都坐在水潭,我感覺她還靠著我肩,在同我說話。這種痛苦,我知道你們不懂。」

  玉生轉頭,看著謝長寂和花向晚:「但它和凌遲一樣,一日復一日,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直到前些時日,有一隻鷹,叼著魔主血令交到我手裡,它告訴我,血令有巨大的力量,可以實現我一個願望。」

  「你許了什麼心願?」

  花向晚好奇,玉生輕笑:「我希望她活過來。」

  「可人死,」花向晚垂眸,「尋常辦法,不能復生。」

  「那隻鷹也這麼說,但它告訴我,人死不能復生,可我可以擁有新生。」

  說著,玉生看向自己肚子,眼中帶了幾分溫柔:「我可以擁有我和蓉蓉的孩子。我保留了她當年完整的身體,我取走了她的心,放在了肚子裡。只要有足夠的力量……」

  玉生抬頭,眼中滿是狂熱:「它就會變成一個孩子,這就是我和蓉蓉的孩子。我可以把他生下來,把他養大。那就是我活著的意義,那就是我和蓉蓉的新生!花少主,」玉生一把抓住花向晚,「一夜,你給我一夜時間,我就可以把他生下來,我求求你,」她眼中全是眼淚,「你讓我把他生下來,好不好?」

  花向晚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面前女子,一時竟有些不忍。

  旁邊謝長寂見兩人僵持,許久,緩慢開口:「它騙你。」

  玉生茫然轉頭,謝長寂冷靜出聲:「就算是她的心孕育的活物,你以如此邪術生下來的孩子,也注定是個邪物。他不是人,更不可能是你和姜蓉的孩子。」

  「就算是邪物,那也是我和她的孩子!」玉生激動出聲,「你們就是不想讓我生下他,你們就是……」

  「那姜蓉想嗎?」

  花向晚突然開口,玉生一愣,她呆呆回頭,看向花向晚,花向晚眼神清明:「如果她當年的願望,是希望成為神女山的守護者,守護一方百姓。她願意用雲盛鎮一鎮百姓的性命,去締造一個邪物嗎?」

  玉生說不出話。

  花向晚繼續:「你是欺負她死了。如果她活著,她不會允許你這麼做。」

  「可她已經死了。」

  玉生眼淚落下來:「我能怎麼辦?」

  花向晚垂眸,她想了想,將碧海珠遞到玉生面前。

  「鮫人皇族之心,自願剖出,為碧海珠,」花向晚解釋,「不僅號令鮫人一族,還可探究鮫人一族魂魄前塵後世,你將姜蓉的血滴上去試一試。」

  「她不是鮫人。」

  玉生茫然,花向晚笑起來:「前世不是,今生未必。」

  這話讓玉生一愣。

  花向晚將碧海珠探了探:「你試試。」

  玉生垂眸,好久後,她從自己脖頸中取出一枚琥珀,琥珀中是一滴血滴,他將琥珀捏碎,血落到碧海珠上。

  碧海珠紋絲未動,玉生眼中神色黯淡下去,他低笑:「我就說……」

  話沒說完,光芒從碧海珠中升騰而起,竟是出現了當年姜蓉死去那一夜,兩人坐在水潭邊的畫面。

  姜蓉靠著他,疲憊開口:「玉生,你見過人心嗎?」

  「我好想看看楊塑的心,人心怎麼能醜惡成這樣?」

  少年戴著面具,他不敢答話,魚尾浸在水中,他眼淚在面具之後,撲簌而下。

  姜蓉緩緩閉上眼睛:「玉生,如果有來世,我想在海裡遇見你。」

  「那樣,我就不用再想,你我人鮫相別,姻緣無果。」

  說著,她聲音很低。

  「玉生,我喜歡你。」

  聽到這話的瞬間,玉生猛地睜大了眼。

  畫面上,姜蓉魂魄離體,卻始終漂浮在他周邊,他坐在水潭多久,她就守了多久。

  然後他帶著她去碧海深處,她也跟著他進入碧海深處,她在他不知道時,悄無聲息握住他的手。

  她看著她的身體葬入海上花中,海上花伸出花蕊,溫柔將她吞噬,她靜默看了許久,轉身游入海中。

  沒了多久,畫面變成一個新生兒出現,許多鮫人圍著那個孩子。

  「叫什麼名字呢?」

  有人開口,玉生從旁邊游過,有人叫住他:「玉生,有新的夥伴了,你取個名吧?」

  玉生漠然看了一眼那個剛出生的鮫人,明明還沒有五官,他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他靜靜看了片刻,輕聲開口:「念蓉。」

  畫面戛然而止,花向晚抬眼看著對方。

  玉生滿臉驚愣,花向晚笑起來:「運氣不錯嘛,真投胎成鮫人了,還是你取的名。這鮫人還沒成年吧?你現在是女鮫,要它成年又喜歡哪隻男鮫變成了女鮫……」

  話沒說完,玉生瞬間起身,轉頭就走。

  花向晚急急拽住她,忙道:「等一下,我幫了你這麼大忙,你走之前把魔主血令給我啊!反正這邪物你也不生了。」

  「拿去。」

  玉生將一塊鐵片像扔廢品一樣扔下去,花向晚趕緊抓住鐵片,看著玉生急急忙忙往回走,她站起身來:「喂!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玉生回頭,花向晚面上帶笑,眼中卻帶了幾分冷:「你說,姜蓉喜歡那個男人,叫什麼?」

  玉生聞言,她愣了片刻,隨後沉下聲來,實話道:「楊塑。」

  「可你們叫他林洛?」

  「那是他來到雲盛鎮後蓉蓉幫他改的名字,也是蓉蓉替他偽造了一家身份文書,在雲盛鎮生活。」

  「那他仇家是誰,又犯了什麼事兒?」

  花向晚似乎已經了然幾分,面上帶笑。

  「說起來,」玉生面上帶了幾分猶豫,「此事還與你有關。」

  「哦?」

  「當年追殺他的人,來自各宗各門,什麼人都有。我聽蓉蓉說,此人家族世代駐守於清河關,清河關位於西境西方邊境,本來是合歡宮管轄範圍,清河關外,便是那些空有武力毫無神智的魔獸。」

  「不錯。」花向晚點頭,「然後呢?」

  「聽說清河關其實很早就察覺了魔獸異動,此人負責傳信,可他沒有將此消息及時傳遞回合歡宮,反而傳給了鳴鸞宮。之後,鳴鸞宮給他下令,打開了邊境防禦法陣。」

  聽到這話,花向晚笑容不變。

  邊境防禦法陣大開,十萬魔獸毫無阻攔,一馬平川,直抵合歡宮。

  前線修士全部陣亡,合歡宮連收到消息都來不及,就直接迎戰。

  彼時她母親正在渡劫,三位長老被魔主請去參加悟道大會,合歡宮只剩年輕一代在宮中,拚死抵抗。

  「然後呢?」

  「他做完這件事,收了清樂宮大量法寶靈石,帶著全家趁亂跑了。然而鳴鸞宮對他緊追不放,他本來以為自己到清樂宮地界就算安全,可沒想到,清樂宮也想殺他。最後他逃到神女山,想越山到定離海,渡海去雲萊,然後在這裡,他遇見了蓉蓉。」

  「除此之外,與我有關的,還有其他事嗎?」

  花向晚笑容始終保持在臉上,彷彿在詢問與自己無關的事。

  玉生想了想,只道:「在你們入山之前,我聽見巫禮和溫少清爭執,說他要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當年溫少清好像一開始就接到了合歡宮的求援,可是……」

  他沒來。

  無需玉生多言,在場眾人已經知道結果。

  花向晚點點頭,指了指玉生的肚子:「這個東西,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哪裡來的……回哪裡吧。」

  說著,玉生轉頭看了看周遭。

  她閉上眼睛,靈氣從他周身往旁邊散去,一路往四周飄散。

  原本枯萎的草木叢生,山下還在叩首的百姓也緩緩重新回到原本的年紀,與此同時,玉生的肚子,也平了下去。

  花向晚看著她做完這一切,等所有靈力散盡,玉生回過頭來,似是有些疲憊。

  「現下,我可以走了吧?」

  「因果盡銷,」花向晚抬手,「請。」

  玉生點點頭,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花向晚手中的碧海珠,遲疑片刻,她還是開口:「那個……冒昧多問一句。」

  「嗯?」

  「若非心甘情願,碧海珠不可能認主,」玉生皺起眉頭,「不知是我族哪位皇族,願意剖心作碧海珠,贈給花少主?」

  花向晚不說話,她面上笑容終於淡了幾分。

  風雪夾雜而過,花向晚笑了笑:「鮫人一族這幾百年,還有誰,曾經來過此世呢?」

  玉生一愣,片刻後,她抿了抿唇,雙手放在額間,朝著花向晚行了個鮫人一族獨有的叩拜大禮,隨後起身離開。

  看著玉生轉身離去,花向晚低頭看了看血令,這才回頭。

  然後她就見青年長身提劍,一直靜默站在她旁邊。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周邊風雪已經這麼大,只是因為他一直站在她身後,所以始終未曾察覺。

  她低低一笑,只道:「謝長寂,你這個人……」

  說著,她又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擺了擺手,提步往前:「算了,走吧。」

  她說著,不知想些什麼,握著手中碧海珠,踏著風雪往前。

  謝長寂回頭看她,突然出聲:「花向晚。」

  花向晚回頭轉眸,就看謝長寂握著問心劍,說得很認真:「我不是事外之人。」

  花向晚靜靜看著他,謝長寂目光落在他手中碧海珠上。

  「我沒能陪你走過過去的兩百年,但我有很長時間。」

  你未來的一千年,一萬年,我都可以陪你走下去。

  花向晚笑著沒說話,好久,她搖了搖頭:「謝長寂,人一生有許多時光並無意義。」

  最關鍵那一刻不在,便永遠不需要出現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8:40 PM

第三十六章

  許多話無需言明,便已說得很是清楚。

  她看著謝長寂,等著對方退後或是遲疑。

  然而對方卻徑直向前。

  「你……」

  花向晚話沒說完,他在風雪中忽然抬手,就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

  他比她高上半個頭,一手覆在她腦後,一手攬在她腰間,衣衫垂下,便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攏住。

  溫暖侵襲全身,她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鼻尖在他肩頭,能清晰聞到他身上寒松冷香,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著皚皚白雪,和他給予的溫暖形成鮮明對比。

  「不是每一段時光都有意義,可此刻,我在這裡。」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所以,不必笑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微微睜眼,她這才意識到,他方才所說的一切的真正含義。

  他有一雙通透人世的眼。

  看清她的喜怒,看清她的愛憎。

  所以,他也看到她始終保持著笑容聽著玉生說那段過往時,她內心深處那早已腐爛到面目全非的傷口。

  他不是在表達往前一步的努力,只是單純在安撫她的情緒。

  「晚晚,」他清冷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特有的溫和,那種溫柔尋常人很難聽出來,他語調太淡,淡得快將所有情緒淹沒,「都過去了,往前走吧。」

  這話出來,她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玉生那些話在她心中翻騰起的波瀾,一瞬似乎都平靜下去。

  那些話所激起的回憶,招惹來的痛楚,也像是被人用一雙手溫柔撫過,輕柔舒展,流向它方。

  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對方懷中,好半天,才笑起來:「你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說著,她抬手拉開謝長寂的手,正準備說些什麼,就感覺一股大能氣息從上方壓來。

  周邊地面顫動,花向晚驟然回頭,謝長寂一把拽過她的手,領著她一躍而起。

  他們站著的地面轟然坍塌,花向晚抬頭一看,就天空出現一張巨大的臉,這人臉彷彿被雲層罩著,在上方瘋狂嘶吼:「花向晚,我兒呢?!」

  「溫宮主?」

  花向晚聽到聲音,抬起頭來,露出震驚表情。

  片刻後,她似乎是意識到了來人,急道:「溫宮主你來了?你快救救少清,方才他給我傳音,說冥惑要殺他,然後就消失了!」

  「胡說八道!」

  高處溫容叫罵,花向晚忙掏出傳音玉符,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旁邊謝長寂,隨後向前遞去,咬牙道:「這是方才少清留給我的,內容不宜為他人所知,還請溫宮主私下獨自聽一遍傳音內容。」

  「拿來!」

  溫容得話,天空中頓時傳來一陣巨力,玉牌朝著高處飛去,穿過雲層,便消失了去。

  雲層之後,便是清樂宮內殿,溫容拿到玉牌,抬手一抹,便聽到了溫少清和冥惑的對話。

  「我母親給我點了命燈,你若殺了我,我母親一定殺了你。」

  「我殺你?」冥惑笑聲從傳音符中傳來,「神女山中,你覬覦渡劫期大能的妻子,你說是誰殺你?我為何殺你?溺水之中,當是你的歸屬。」

  「阿晚,救我!冥惑要殺我!」

  溫少清聲音戛然而止,溫容死死捏著傳音玉牌,她紅著眼,咬著牙關不說話。

  冥惑……

  冥惑這個賤種,陰陽宗一直受清樂宮管轄,可他偏生是秦雲衣一手扶上去的。她早知冥惑心不在清樂,但想到溫少清和秦雲衣成婚終成一家,便沒有多加限制。

  沒想到,他居然有這種膽子。

  花向晚知道這傳音玉符對溫容衝擊很大,她偽裝著滿臉焦急,等待著溫容,好久,溫容才重新出聲:「他為何會傳音於你?」

  「我給了他一張傳音符,」花向晚遲疑著,看了一眼旁邊謝長寂,小心翼翼道,「他捏碎了傳音符,我便知道他出事了。溫宮主,現下他如何了?」

  她抬起頭,語氣中滿是克制著的急切:「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他,現在冥惑也不見了,他……」

  「他死了!」

  溫容激動出聲:「魂燈已滅,他死於溺水之中!」

  聽到這話,花向晚瞬間睜大眼,腿上一軟就要癱倒,謝長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眼淚迅速湧滿花向晚眼睛,她顫抖出聲:「他……他怎麼會……」

  「你說清楚,」溫容從雲層中伸出手,一抓朝著花向晚抓來,咄咄逼人,「他到底怎麼死的?你……」

  「滾!」

  溫容還沒靠近,謝長寂厲喝出聲,劍意從他身上散開,瞬間列成劍陣在前,擋在那隻巨大的手和花向晚中間。

  他冷眼抬頭,盯著天空上巨大的臉:「別碰她。」

  「不……」花向晚似乎這才察覺謝長寂在做什麼,她一把抱住謝長寂,似乎是在死死攔住他,激動道,「謝長寂,不要這樣對溫宮主!有什麼都沖我來!那是少清的母親,不要!不要傷害她!」

  謝長寂被花向晚一攔,動作僵住,花向晚抬頭看向溫容:「溫宮主!你快走啊!不要管我!」

  哪怕經歷著喪子之痛,看著根本搞不清狀況的花向晚,溫容整個人還是一哽。

  謝長寂冷冷看著她,花向晚似乎在拚死攔著謝長寂,不停搖頭大喊:「溫宮主,快走!」

  溫容忍了片刻,知道謝長寂在她不可能單獨詢問花向晚,便只道:「你最好說清楚!」

  說完,她便撤了法術,消失在半空。

  等周邊安靜下來,謝長寂平靜回頭,看著死死抱著他還閉著眼在演的花向晚,抿了抿唇。

  「溫宮主!!」

  「她走了。」

  謝長寂忍不住提醒,花向晚動作一頓,她抬起浸滿眼淚的眼睛,看了看旁邊,確認溫容走後,她舒了口氣,直起身來,擦著臉:「嚇死我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平靜看著他。

  花向晚察覺他的目光,抬起頭:「你看什麼?」

  謝長寂遲疑片刻,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摸了一下她的眼睛。

  指腹下是真實的水汽,他微微皺眉:「是真的。」

  「那當然,」花向晚嫌他沒見識,將血令和碧海珠藏好,轉身向外走去,「你以為我兩百年靠打打殺殺生活?」

  謝長寂悄無聲息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靈力灌入她身體之中,花向晚看他一眼,笑了笑:「手中沒了劍,就得用點其他辦法,你不會覺得我下作吧?」

  謝長寂搖頭,隨後想了想,只問:「尋情呢?」

  尋情是她當年本命劍。

  花向晚一頓,有些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

  「問心不方便。」

  謝長寂解釋,問心劍畢竟是死生之界鎮界之劍,鮮少隨意出鞘,花向晚一聽就明白了,他當年與她結下血契,如今她雖然用不了尋情,他卻還是受尋情認可的。

  尋情相當於他另一把本命劍,這讓她有些不滿,不滿嘟囔:「便宜都給你佔盡了。」

  謝長寂沒有說話,花向晚嘆了口氣:「好罷,我將它放在一個地方了,等改日順路,我去給你拿。」

  「嗯。」

  兩人說著話,一路往山下走去。

  方才那點莫名的情緒在沉默中消弭,不知去往何方。

  花向晚刻意不提,謝長寂也默不作聲。

  兩人走了一會兒,到山下時,就見百姓都跪在地上嚎哭叩拜。

  他們都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跪在地上向著神女山叩拜。

  花向晚回頭看了一眼,神女山幾乎已經完全坍塌,她忍不住搖搖頭:「神女沒了,可憐。」

  「還有道宗。」

  謝長寂提醒,雲盛鎮本就是道宗管轄,有沒有神女山庇護,道宗都不會不管他們。

  花向晚想了想,點頭道:「也是。」

  兩人說著,從山上下來,隨意找了一家客棧。

  謝長寂去鋪床的間隙,花向晚借著翠鳥和玉姑將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之後,玉姑沉吟下來,過了片刻,她輕聲道:「如今冥惑下落不明,我會先放出血令在冥惑那邊的消息。冥惑乃陰陽宗宗主,如今溫容必定會去陰陽宗問罪,清樂宮一時半會兒怕是消停不下來。」

  「嗯。」

  花向晚敲著桌面:「我先繼續找血令,有事兒你叫我。」

  「好,那你和長寂小心。」

  玉姑叮囑了幾句,便從翠鳥身上抽回神識。翠鳥振翅飛走,花向晚想了想,低頭開始給溫容寫信,將神女山的事簡單描述了一下。

  大意不過是巫禮叛變後,她救下溫少清,溫少清約她謀害謝長寂,許諾自己當魔后,結果謝長寂沒有喝她的酒,緊接著就傳來溫少清求救的消息。

  最後她再寫了一些諸如自己絕不相信溫少清已死、一定要找到他的鬼話表達自己的痴情,然後給溫容送了過去。

  等寫完這些,她回過頭,就看謝長寂已經鋪好床,坐在桌邊煮茶。

  花向晚看著他的舉動,才意識到他似乎很久沒有打坐了,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你怎麼沒打坐?」

  「下樓時看見有人煮茶,」謝長寂聲音平淡,「就借了一套上來。」

  「我的意思是,」花向晚站起來,坐到他對面,「你以前不是時時刻刻打坐修行,怎麼最近越來越懶?」

  「我在修行。」

  謝長寂解釋,花向晚挑眉:「修什麼?修煮茶?」

  「嗯。」

  謝長寂答得一本正經,倒讓花向晚好奇起來:「你們問心劍修行方式怎麼奇奇怪怪的?」

  「因為,萬物法則,本就建立於萬物生靈。」謝長寂緩慢出聲,屋中是潺潺水聲,「入世體會人情,方能理解這世上萬事萬物運行之規律。過往我太過自持,未入世,便談出世,何來真正超脫?」

  「那你如今就是入世?」花向晚撐著下巴,敲著桌面,「然後再出世?」

  說著,她有些奇怪:「那當年,你還不算入世嗎?」

  這話一出,謝長寂動作頓住。

  過於殘忍的結局反覆出現在腦海,他握著茶柄,好久,才低聲:「我,困於世。」

  「所以你未來,總會回死生之界吧?」

  花向晚漫不經心。

  小爐上熱水沸騰,謝長寂微垂眼眸。

  花向晚以為他不會回答,然而過了一會兒,就聽他出聲:「我回不去了。」

  花向晚一愣,滾水撞開壺蓋,謝長寂從容提水,沏茶,將茶推給花向晚:「嘗嘗。」

  花向晚這才回神,思索著點了點頭。

  謝長寂自己嘗了一口茶,慢條斯理:「你沒有拿尋龍盤。」

  「嗯,」花向晚想著其他什麼,漫不經心,「他死了,尋龍盤在誰手裡,誰就是凶手。」

  「之後怎麼找魔主血令?」

  聽謝長寂提正事,花向晚就來了勁兒,她立刻笑起來:「只要拿到一塊魔主血令,那就好找了。」

  「哦?」

  「血令畢竟是一個整體,被分成碎片,互相之間也會有感應。順著咱們手裡這塊感應過去,應該就能找到。」

  謝長寂聞言點頭,沒有多說。

  兩人坐在屋中,靜靜喝茶。

  透過窗戶,遠處雪山在月光下格外明亮,花向晚這才發現,屋子裡一直很暖,屋外的雪山似乎就像一幅畫,並不會影響房間內分毫。

  她看了很久,終於覺得有些累,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走向屋中:「我先睡了。」

  謝長寂點點頭,花向晚進了房間,她躺在床上,將碧海珠掛到頸間,放進衣內,這才合上眼睛。

  這是她多年習慣,每當她預感自己會做噩夢時,便將這顆能凝心靜氣的碧海珠拿出來。

  謝長寂在屋外將自己煮出來的茶喝完,去淨室清洗過自己,熄了燈,這才回到床邊。

  他沒有立刻上床,靜默坐在邊上,抬手輕輕撫過她的長髮,一道藍光飛入她的眉心。

  花向晚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似乎是沉沉睡去,他見她睡死,他將她的手拉到面前,在手腕處抬手一劃。

  鮮血從花向晚手腕流出,他觀察著血量,過了片刻,他抬手按住花向晚的傷口,快速寫了個法咒,而後抬手劃在自己手腕上,將兩個傷口貼合。

  他的血通過法咒快速進入花向晚身體,等了一會兒後,他察覺應當差不多,便將手拿開,在各自手腕抬手用法光一抹,傷口便瞬間消失開去,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後他快速清理了染血的所有東西,讓一切恢復原樣,這才回到床上。

  失血讓他有些疲憊,但對他來說不是大事。

  他照常抱住花向晚,將靈力灌入她身體,抬手握住她的手。

  只是握住她手背片刻,他察覺她放在胸口的手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過去他從沒探究過,然而那一刻,他鬼使神差般的,伸手去觸碰了她手心的物件。

  光滑的球體,帶著炙熱的溫度,有些灼人。

  他幾乎是一瞬就認了出來。

  是碧海珠。

  碧海珠有靜心凝神之效,之前她沒有佩戴,今夜她卻戴了。

  他盯著她手握珠子的模樣看了許久,他試探著想去取走它,然而猶豫片刻後,他終於還是停下。

  他抬眸巡視到她臉上,看著她平靜的神色,他遲疑下來,片刻後,他想了想,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夢。」

  他說完,抬手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抓住著碧海珠,躺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撈入懷中,閉上眼睛。

  他感受著她靈力的運轉,血液的流動,心臟的跳動。

  他清楚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所給予。

  每日渡血,日復一日,終有一日,她的金丹是他為她重塑,她的筋脈是他為他再接,就連她的血管裡,流動的都是他的血液。

  屆時她可以重新再拿起她所有失去的東西,她的尋情,她的鎖魂燈,她的一切。

  哪怕他死了,她這一身骨血,都與他有割捨不下的關係。

  這個念頭充盈了他心房,他仿若糾纏的藤蔓,包裹著她握著碧海珠的手背,悄無聲息,纏繞了她整個人

  花向晚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夢裡她好像回到年少,遇到謝長寂第二個七夕節,沈逸塵來找她,過往七夕節總是他們一起過,原本她約了謝長寂,但清晨她看見瑤光找他,便有些不高興。

  想著他若不主動開口,她今年就不隨他過這個七夕。

  可她等了一早上,都沒等到謝長寂出聲,他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節日,還要出去給百姓驅邪。

  她心中氣悶,剛好沈逸塵來約,便同以往一樣,和沈逸塵一起出了門。

  雲萊熱鬧繁華,沈逸塵領著她,一路給她買著花燈,她玩樂著,竟也忘記那些不高興的事情。

  等和沈逸塵鬧了許久,旁邊突然有少女驚叫起來:「啊,煙花。」

  她聞言,笑著回頭,煙花驟然炸開,在盛大的煙花和闌珊燈火之間,她就看見少年手中提著一盞和她一樣的燈,靜靜站在不遠處。

  他與這凡塵俗世格格不入,一個人靜寂如雪,在她回頭與他四目相對那一剎,她隱約從他眼中見到一絲驚慌。

  然而他很快調整了情緒,彷佛只是路過一般,朝她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他提著那盞和她一樣的美人燈逆著人群走去,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大喊出聲:「喂,謝長寂。」

  少年頓住步子,她試探著:「一起逛街嗎?」

  他背對著她,好久,才艱澀開口:「不必了,我得回去打坐。」

  說著,他提步離開。

  花向晚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就有幾分不忍,她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沈逸塵,忙道:「逸塵,今天逛到這裡,我先走了。買的東西你給我帶回去,謝了。」

  「好,」沈逸塵點頭,囑咐,「早些回來。」

  花向晚擺擺手,追上前面孤身提燈的少年,抬手一拍:「謝長寂。」

  謝長寂驚訝回頭,花向晚笑起來:「打坐哪天不行啊?今天七夕,和我逛逛唄。」

  「不必……」

  「走,」花向晚一把拽過他,在人群中穿梭起來,「我剛才去吃了一家湯圓,可好吃了,我帶你去。」

  謝長寂緊抿著唇,跟著她穿梭在人群。

  等來到湯圓鋪,她拉著他坐下,揚聲喚了老板:「老板,一碗芝麻餡的。」

  「喲,」老板看見謝長寂,頓時笑起來,「公子,我方才就說了,你該來一碗,看這麼久不吃一碗,多可惜。」

  聽到這話,謝長寂不知為何面上微紅,他起身便想走,花向晚一把拉住他,趕忙道:「走什麼呀,吃一顆再走。」

  謝長寂被她拉著,進退不得,遲疑許久,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老板端著湯圓上來,花向晚給他拿了杓子,彷彿教一個孩子一般:「來,你吃過嗎?」

  謝長寂點頭,他垂眸靜靜吃著湯圓,花向晚撐著下巴看他。

  他生得好看,平日總有種高高在上的仙氣,此刻吃著湯圓,終於像個人一些。

  她靜靜瞧著,謝長寂沒有抬頭,安靜把湯圓吃了乾淨,她笑起來:「好不好吃?」

  謝長寂點頭,提醒她:「太晚了,回去吧。」

  「還有好多呢。」

  花向晚給了錢,拉著他起身,他僵著身子,被她拖拽在人群中。

  「謝長寂,我呀,什麼都不缺,」她挽著他的手,漫不經心,「我唯一缺的,就是有人陪著。」

  「你有許多人陪。」

  謝長寂聲音很淡。

  「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我回頭的時候被我看到,」花向晚笑起來,「我什麼都有,可我還是希望,我能一回頭,就看見有人站在我身後。」

  謝長寂轉頭看她,花向晚眼中帶了幾分嚮往。

  「這樣,我心裡就知道,我不是一個人行走在這世間。」

  謝長寂不說話,他平靜看著她的眼睛。

  煙花再次炸開瞬間,他的聲音被遮在煙花裡。

  他說,嗯。

  這個夢很平淡,花向晚醒來時,還有些恍惚。

  時間過去太久,她都不知道這個夢是真是假,最後那一聲「嗯」,到底是真的,還是她做夢加的。

  但她也沒有深究,轉頭看了看周遭,謝長寂不知道去了哪裡,小白趴在窗前懶洋洋曬著太陽。

  她整個人張成一個「大」字躺在床上,感覺有些茫然。

  猜測謝長寂應該是去做飯,她直起身來,將魔主血令掏出來,抬手畫了一個尋物法陣在魔主血令下方,魔主血令迅速開始打轉,等謝長寂推門進屋時,魔主血令剛好停下。

  看著它正正指著的方向,花向晚有些詫異:「不會吧……」

  「吃東西。」

  謝長寂跪坐在桌前,叫著花向晚。

  花向晚不動,她盯著魔主血令,皺起眉頭:「不可能啊。」

  話剛說完,她胸口突然一震,這是她留給雲清許的防禦符觸發時的提醒。

  「糟,」她慌忙起身,「雲清許出事了!」

  說著,她從窗戶直接跳了出去,叫了一聲小白,便風風火火離開。

  謝長寂看著面前湯圓,片刻後,端著湯圓,御劍跟上花向晚。

  花向晚一回頭,就看見謝長寂手裡還端了個碗,她立刻知道這人倔脾氣上來了,也不多說,騎在小白身上朝他伸手:「把碗給我!」

  謝長寂搖頭:「會噎著。」

  「我不會!」

  花向晚堅持,覺得謝長寂端著早飯去救人有點不太體面,然而對方不動,不過片刻,兩人便衝到了城郊密林。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剛好看見雲清許被一個符咒轟開。

  花向晚急急拉停白虎,還沒說話,就看一碗湯圓送到面前。

  花向晚一噎,謝長寂平靜看著她:「你先吃飯,我去救人。」

  就這麼一瞬間,雲清許又被轟得就地打了個滾。

  花向晚著急,趕緊拿了湯圓,吩咐謝長寂:「去!」

  謝長寂點頭,慢條斯理向前,在第三個法陣朝著雲清許劈頭蓋臉砸下時,他回頭朝著法陣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光劍朝著來處疾馳而去,花向晚就聽遠處傳來秦雲裳驚呼:「是謝長寂,趕緊跑!」

  說完,花向晚就感覺遠處人呼啦啦用盡全身家當,瞬間消失。

  她一口湯圓沒咽下去,差點噎死在當場。

  秦雲裳這狗賊,跑得也太快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8:58 PM

第三十七章

  秦雲裳這人和秦雲衣不同。

  秦雲衣向來是菩薩模樣蛇蠍心腸,而秦雲裳則是個直脾氣,壞得清清楚楚,慫得明明白白。

  謝長寂這還沒動手,就帶人跑得乾乾淨淨,看來是上次在雲萊被謝無霜打出了陰影。

  謝無霜都是這樣子,更何況他師父謝長寂?

  花向晚把湯圓咽下去,一面吃一面從小白身上下來,走到雲清許旁邊。

  這個在雲盛鎮遇到的小道士,之前見到的時候還生龍活虎,他幫著他們從雲盛鎮被一群老年人圍攻的困境中跑出來,她便送了他一道防禦符。

  沒想到這防禦符這麼快起效,現下再見,小道士已經沒了之前的樣子,背著個包袱,看上去滿身是傷。

  花向晚把他上下一打量,確認他傷得很重,轉頭看謝長寂,商量道:「要不先穩住情況,抬到客棧吧?」

  說著,她把最後一個湯圓塞進嘴裡。

  謝長寂轉頭看她,只道:「素昧平生,為何要救?」

  這話把花向晚問蒙了。

  她記憶中,謝長寂一直是個多管閒事的主,只要是他見到的不平之事,一般都會管一管。

  雲清許乃道宗弟子,怎麼都算個名門正派,現在遇難,謝長寂居然問她「為何要救」?

  她呆愣片刻,謝長寂似是也明白失言,轉頭看向雲清許,淡道:「不知底細,怕招惹麻煩。」

  「別擔心,」花向晚笑起來,「秦雲裳不會無緣無故追一個道宗弟子,他身上肯定有什麼東西,人都救了,不在乎多照顧一會兒。」

  說著,花向晚把小白叫過來,伸手想去扶雲清許。

  謝長寂很懂事,抬手攔住她的動作,自己將雲清許扛了上去,扔在小白身上。

  兩人領著雲清許去到旁邊小鎮,找了家醫館給他看診過後,等到第二日,他才終於咳嗽著醒來。

  花向晚聽得他醒了,趕緊和謝長寂起身湊過去。

  見到花向晚,雲清許便是一愣,他有些驚訝:「前輩?」

  「醒了?」花向晚笑得很是燦爛,她伸手去拿茶壺倒水,旁邊謝長寂直接取過茶壺,低頭沏茶。

  花向晚手上一空,便搬了個凳子,轉頭專心致志和雲清許說話。

  「你還好吧?」

  雲清許聞言,感覺了一下身上的情況,點頭道:「現下已經好了許多,多謝前輩相救。」

  「你這是怎麼回事,」花向晚比劃了一下,「會招惹到鳴鸞宮的人?」

  聽到這話,雲清許嘆了口氣,旁邊謝長寂把水遞給他,他頗有些無奈:「這事兒,全是誤會。」

  「怎麼說?」

  花向晚好奇,雲清許喝了口水,和旁邊謝長寂道謝,隨後遲疑片刻,才緩聲開口:「他們追我,是因為,他們以為我身上有魔主血令。」

  聽到這話,花向晚和謝長寂對視了一眼,倒也不太奇怪。

  雲清許苦笑起來,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鐵:「就是這個。」

  花向晚伸手接過,拿在手中仔細觀察。

  這的確是魔主血令,上面甚至還帶了魔主氣息,她抬眼看向雲清許,好奇道:「這不就是魔主血令嗎?你怎麼說,是他們以為?」

  「花少主有所不知,」雲清許搖頭,「這不是魔主血令,這是個贗品。」

  「贗品?」

  花向晚詫異,竟然能有如此以假亂真的贗品?

  「不錯,」雲清許解釋著,「其實來雲盛鎮之前,我本來是去處理另一件事,此事源於半個月前,道宗寶物溯光鏡被盜。」

  「溯光鏡?」花向晚思索著,「就是那個傳說中,照到什麼,就能看到那個東西過去的溯光鏡?」

  「正是,」雲清許點頭,「這賊人極為巧妙,她偷走溯光鏡後,弄了一個贗品放在屋中。可贗品是沒辦法真正做到追溯過去的,所以很快被我宗發現,派弟子追查此賊,我們追了半個月,才摸清楚她的情況。她本名孤醒,是玉成宗一名煉器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得了一個法寶,此物可以作畫成真,也就是她畫什麼,畫中之物便會變成實物。她修為不高,但總有奇思妙想,有了這個法寶就變得異常麻煩。」

  「如何個麻煩法?」

  花向晚聽得起了興趣,雲清許抬手扶額,似是苦惱:「她會畫些怪物,比如全身鎧甲的老虎,又或是刀槍不入的鐵甲人;有時候會畫個蛋殼,把我們都關在裡面;有時候會畫一扇門,打開就是糞池;有時候會畫一場刀子雨,滿天下刀子……」

  「這……有點意思啊。」

  「她畫這些也就罷了,」雲清許無奈,「她還能自由出入畫中,異常難抓。每次差點就抓到了,她就進了畫裡,想把這畫給燒了,可燒了畫,溯光鏡還在她身上,也就一併燒了。就只能看她在畫裡吃吃喝喝,她甚至還在畫裡作畫,感覺她能在裡面過一輩子,然後你稍加不注意,她就畫個傳送陣,跑了。」

  看得出來,雲清許明顯是被這位畫師給逼得快崩潰了。

  「那後來呢?」

  「後來剛好雲盛鎮出了事,我便自告奮勇過來了。誰曾想昨天又遇見了她,我本想抓她,結果她突然就甩了這東西給我,然後沒多久,鳴鸞宮的人就追了上來,我怎麼解釋都不聽。」

  「那你把東西給他們啊。」花向晚好奇,「反正是個贗品。」

  「雖然是個贗品,但這是我們目前從這畫師手裡唯一拿到的東西,」雲清許思路很清晰,「還得靠它去追人。現下她肯定是把我同門都甩開了,若我也沒追上,溯光鏡就回不來了。」

  花向晚聽到這話,點了點頭,覺得雲清許說得很有道理。

  看著雲清許愁眉苦臉的模樣,她想了想,回想起清晨用自己手中那塊魔主血令查看的結果,心裡有了解釋。

  今天清晨,她用魔主血令碎片尋找其他碎片的方向,結果這魔主血令指向了合歡宮管轄的方向。

  這本也沒什麼,問題是,它亮起來了至少三百多個點。

  也就是說,合歡宮方向,至少有三百多塊血令,這可能嗎?

  魔主這是把血令給碾成顆粒發下去讓大家找才可能吧?一塊血令也就比手掌大些,能分成三百多塊?

  然而現下聽了雲清許的話,她心中算是有了解釋。如果這個畫師手中拿著魔主血令,且她的力量就是血令所賦予的,那她畫了三百多塊贗品,這些贗品都有魔主血令的氣息,被她手裡這塊感應到,那也正常。

  她點點頭,將目光落在手中血令上,思索片刻後,她開口道:「雲道友,我有一不情之請。」

  「前輩請言。」

  「我想與雲道友,一起去追這位畫師。」

  這話出來,謝長寂轉頭看了過來,雲清許愣了愣,花向晚笑起來:「我也不瞞道友,我們是為魔主血令而來,道宗對此物想必並不感興趣,那不如我們合作,我拿血令,雲道友拿溯光鏡,如何?」

  聽得這話,雲清許有些遲疑,謝長寂垂眸看著花向晚手中的血令,似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按耐下去。

  他不能直說可以搶。

  乾坤袋中她贈的那朵小花還綻放如初,他垂下眼眸。

  旁邊雲清許想了許久,終於道:「前輩救我,便是有恩於晚輩,既然前輩需要,如不嫌棄,那便一起抓捕孤影。」

  說著,雲清許抬頭,笑了起來:「還不兩位前輩尊姓大名?」

  「我叫花向晚,他是我……」

  花向晚遲疑片刻,謝長寂接過話:「我是她丈夫,道號清衡。」

  一聽這話,雲清許頓時睜大了眼,震驚看著兩人,緩了片刻後,他才點頭道:「原來是花少主……」雲清許掙扎了一會兒,才決定了稱呼,「清衡上君。」

  「有兩位在,」雲清許情緒緩和下來,恭敬道,「晚輩這就放心了。」

  花向晚點點頭,上下打量他片刻,便道:「你先休息,我去準備一下,中午用過飯,我們便上路。這個贗品放在我這裡,」花向晚和雲清許商量,「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

  雲清許苦笑。

  但在場眾人心裡也清楚,花向晚想拿,他也沒什麼辦法。

  「好,」花向晚站起身,「你先休息。」

  說著,花向晚便帶著謝長寂走出去,她拿著這個贗品,去了醫館客房,謝長寂走進屋來,看她朝他伸出手,熟稔道:「給我點靈力。」

  謝長寂上前,半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她渾然不覺他已經習慣握手去輸送靈力,低頭拿了一個茶盤,在上面畫著法陣,念叨著:「等會兒出去買輛車,讓小白拉著,他身體不好,御劍騎獸都不適合。」

  「我這裡有。」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頗為詫異:「你口袋裡怎麼什麼都有?」

  「出門在外,」謝長寂解釋,「總得周全些。」

  那不是周全,那是有錢。

  花向晚將腹誹藏在心中,低頭畫著法陣,之前她是用血令找血令,這次她就用贗品找人。

  贗品在茶盤法陣中打著轉,沒了片刻,就指了一個方向。

  花向晚笑起來:「成了。」

  謝長寂仰頭看著她,見她露出笑容,嘴角也忍不住微彎。

  他想了想,又想起方才雲清許欲言又止的話:「方才雲清許在猶豫什麼?」

  「嗯?」

  花向晚扭頭:「什麼時候猶豫?」

  「他稱呼我的時候。」

  花向晚被他提醒,這才想起來:「哦,這個啊,因為,按著西境的規矩,你入了合歡宮,就不該再叫你原來的道號了。」

  聞言,謝長寂微微皺眉:「可他們一直這麼叫我。」

  「因為你身份高,修為高,說是入主合歡宮,但誰也不敢真的將你當成合歡宮的人。」

  花向晚說得漫不經心,端起被做成了一個尋物儀的茶盤,往外走去。

  謝長寂起身,跟在她身後,繼續追問:「若我是沈修文,他們當叫我什麼?」

  「跟著我的稱呼,」花向晚扭頭,臉上帶了幾分掖瑜,「少君。」

  謝長寂面色不動,他看向花向晚嬉笑的眼神,眼神溫柔幾分,輕輕點了點頭:「嗯。」

  花向晚被他這一聲應話嚇了一跳,但沒等她細品,謝長寂便伸出手,取了她手中這個「尋人儀」,用靈力罩上,一手端著尋物儀,一手握著她走出門外。

  他從乾坤袋中取了一個玉質車身出來,將小白套了上去,靈獸玉車便算成了,謝長寂又領著她去街上置辦了一些東西。

  他似乎很清楚怎麼過這凡塵生活,買東西精挑細選,提了一大堆回來,都放上馬車後,才帶著花向晚去接雲清許。

  雲清許已經準備好,三人一起安靜吃了個午飯,便上了馬車,跟著尋物儀往下一個城鎮走去。

  三人上了馬車,花向晚主動將床榻留給雲清許這個傷患,雲清許搖頭:「這怎麼好意思?」

  說著,他指了指外面車架:「我駕車就好,兩位前輩好好休息。」

  「可你是傷患……」

  「少主,」雲清許低頭,恭敬卻不容拒絕,「我應當在外面。」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明白了雲清許的意思,她看著對方,不由得失笑,點頭道:「行吧,隨你。」

  說著,她由謝長寂攙扶著上了馬車,兩人進了車廂,謝長寂設了個結界,能聽見外面,外面卻聽不到他們。

  花向晚坐在位置上,面上一直帶笑,謝長寂低頭煮茶,聲音平和:「他說了什麼,讓你高興成這樣?」

  「倒也不是高興,就覺得有意思,」花向晚轉頭,湊到謝長寂面前,「你覺不覺得,他有點像你?」

  謝長寂動作一頓,花向晚想了想,退了回去,又仔細琢磨起來:「不過也不是很像,他脾氣比你好。不過就是這一會兒一會兒犯倔的樣子,倒是很像你以前。」

  謝長寂沒說話,他低頭看著瓷杯中的茶。

  好久,他輕聲開口:「不像的。」

  不該有任何人,與他相像的。

  三人按著那個贗品的指引走了三天,贗品指引方向終於穩定下來。

  三人看著寫著「無邊城」的城匾,花向晚舒了口氣:「就是這裡了。」

  雲清許點了點頭,同兩人囑咐:「孤醒十分狡猾,若無十足把握,二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若是跑了再抓,就更難了。」

  「若我動手……」謝長寂抬眼看向雲清許。

  雲清許搖頭:「我師父乃渡劫期,早已試過,她十分狡猾,並不容易得手。」

  謝長寂沉默下來,讓他殺人或許容易,但若要活捉,這中間逃跑的方法就多了。

  花向晚明白雲清許的顧慮,點頭道:「無妨,我們先過去看看情況。」

  三人稍作變裝,便進了城,順著贗品血令指引方向,來到一間當鋪,剛好看見一個紅衣女子手裡拿著錢袋,高高興興從當鋪裡走出來。

  「就是她。」

  雲清許一看見孤醒就立刻認了出來,壓低聲道:「她應當是畫贗品來賣錢了。」

  說不定之前三百多個魔主血令就是用來賣錢的。

  花向晚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先跟著。」

  三個人悄悄跟在孤醒身後,跟了許久之後,三人看見孤醒大大方方上了一個男人花枝招展的地方,一個男人抬手挽住孤醒的手,孤醒扔了一顆靈石給對方,男人拉著她進了樓。

  三人站在街邊巷子中看著孤醒身影消失,雲清許皺起眉頭:「花少主,現下怎麼辦?」

  「捨不得男人,套不著狼。」花向晚思索著,「有一個最妥當的辦法。」

  「什麼辦法?」雲清許好奇。

  花向晚輕咳了一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了旁邊謝長寂一眼。

  謝長寂沒有反應,靜靜眺望著不遠處的小倌館,似是在觀察什麼。

  「我們可以派一個好看的男人故意接近她,給她下藥,」見謝長寂不搭理自己,花向晚又回頭看雲清許,說出自己的計劃,「等她昏迷之後,就直接抓獲,免得她半路又跑了。」

  聽到這個計劃,雲清許微微皺眉:「這……是不是有點……不夠光明磊落?」

  「你可以不參與這次計劃。」

  花向晚見雲清許為難,立刻道:「等我把她綁了,就把溯光鏡弄回來給你。」

  「不行,」雲清許得話,他想了想,「既然大家一起做事,斷沒有把所有壞事都讓少主做的道理。現下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

  雲清許遲疑著:「之前她見過我……」

  「所以我們要派出的美人不是你。」

  花向晚立刻解決了雲清許的憂慮,轉頭看向一旁一直站著沒有反應的謝長寂,咳嗽了幾聲。

  謝長寂聽見連續咳嗽聲,終於轉頭看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花向晚眨眨眼,謝長寂眉頭微皺。

  花向晚見他似乎還是不明白,走到他面前,抬手為他撫平胸口的褶皺,仰頭看他,好像看一個英雄,滿是信任:「謝長寂,會陪酒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09:39 PM

第三十八章

  謝長寂沒說話。

  他看著她毫無芥蒂的眼神,一瞬想起當年他第一次見她師姐狐眠的模樣。

  那天她一直很緊張,狐眠一出現,她就擋在他面前,警告著對方:「我告訴你別亂來啊,再好看也不能摸。」

  狐眠聽到這話,眨了眨豔麗的眼,似是有些委屈:「那……那我和他喝一杯行不行?」

  「不行,」花向晚一口拒絕,「你就只能和他說說話。」

  「那……」

  「隔著我說話!」

  聽到這話,狐眠哽了一下,片刻後,她似是不高興,擺了擺手道:「好吧好吧,去吃飯,我才不招惹他,不就是長得好看點兒嗎?有什麼了不起。」

  說著,狐眠扭著腰離開,謝長寂和花向晚走在狐眠身後,謝長寂遲疑片刻,才提醒:「你同你師姐這樣說話,她或許會不高興。」

  「她要高興了,那我就不高興了。」

  花向晚立刻回答,謝長寂不理解:「為何?」

  「我把你放在心上,那誰都別想染指。」花向晚瞥他一眼,「師姐也不行。」

  放在心上,所以誰都不能染指。

  他知道那是過去,是兩百年前。

  可是他又總隱約有些茫然,好似這兩百年始終關聯著。

  他靜默看著對方期待清亮的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花向晚見謝長寂沉默,莫名有些心虛,想想他的脾氣,轉頭看向雲清許道:「要不我們先混進去,看看有沒有其他機會?」

  「我去吧。」

  謝長寂突然出聲,花向晚和雲清許一起回頭,花向晚驚訝看他:「你願意?」

  「你陪我一起去。」

  謝長寂抬眸:「回來後,告訴我一件事。」

  「好啊。」

  花向晚高興應答,她知道他一貫有分寸,不會問什麼太難答的問題,問了她也可以撒謊,趕緊道:「那我們先進去,你能給她下藥那是最好,」說著,花向晚遞了一包迷藥給謝長寂,「要是她太警惕沒有機會,那……」

  「那前輩只需要拖住她,分散她的注意力,」雲清許拿出一根紙管,「我這裡還有一些特殊迷藥,但就是需要她沒有提前注意才能成功。」

  「嗯。」

  謝長寂點頭,將劍藏入乾坤袋中,伸手拉過花向晚,轉身朝外走去:「走吧。」

  對於這些小城中的小倌館,三人直接用了隱身符,正大光明進了小倌館。

  進門時,剛好看見總管正領著孤醒往樓上走,花向晚用神識粗粗一探,便看見後院正準備了一群人往這邊過來,嚷嚷著要接待貴客不得怠慢。

  「去後院。」

  花向晚扯了扯謝長寂,領著他和雲清許往後院走。

  到了後院,三人各自抓了一個人,扒上衣服換上,然後悄無聲息跟上隊伍,一起走向孤醒房間。

  謝長寂換成了小倌的衣服,面上戴了面紗;花向晚化作了一個樂師,跟在謝長寂身後;雲清許雖然有了變化,但怕孤醒發現,只當一個送人過去的小廝,等兩人進去就等在門口,隨時聽情況。

  三人各自分工,到了孤醒房間門口,總管推了門,花向晚和雲清許點點頭,便跟著人走進屋中。

  孤醒斜臥在屋中,正在和旁邊人說話,所有人跪了一地,孤醒扭過頭來,抬了抬手:「起吧。」

  「孤醒大人,這是咱們樓今夜的好貨,您看看。」總管說著走上前去,跪在孤醒旁邊,回頭同所有人道,「把面紗摘了,抬起頭來。」

  聽著這話,謝長寂同所有人一起摘了面紗,抬起頭來。

  他眼神清清冷冷,抬頭那一剎那,所有人瞬間都被壓了下去。

  所有人目光直愣愣看過去,總管也是一懵,正想說點什麼,就看孤醒坐直身子,她盯著謝長寂,許久,嫣然一笑,抬手一點:「就他。」

  總管愣了愣,孤醒一個上品靈石扔出來,笑著朝謝長寂招手:「美人,過來。」

  花向晚看著孤醒頗為玩味的眼神,微微皺眉。

  她總覺得面前人有幾分熟悉,卻又不能確認。

  旁邊總管見到靈石,一時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抓了靈石感謝,孤醒擺了擺手,吩咐下去:「留幾個唱曲跳舞的助興,其餘人下去就是了。」

  「是,」總管忙道,「大人今夜玩得開心。」

  說著,總管便帶人撤了下去。花向晚掃了周邊一眼,跟著旁邊樂師開始撥琴,看著伶人唱唱跳跳起來。

  高處謝長寂和孤醒所在的位置設了結界,她只能看到他們動作,卻聽不清說話,她不敢看得太明顯,只暗暗瞟上一眼,便開始觀察屋中結構。

  謝長寂坐到孤醒旁邊,孤醒斜靠在一旁,紅衣大大方方敞開半個胸乳,笑眯眯道:「公子好俊的模樣,卻好生無趣,是剛掛牌嗎?」

  謝長寂不說話,孤醒歪了歪頭:「為何不說話?」

  說著,孤醒直起身,靠近謝長寂:「都來了這裡,沒有人教過你要怎麼討女人歡心嗎?」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緩緩抬眼。

  孤醒看著她,嘆了口氣,「嘖嘖」兩聲後,忍不住感慨:「空有皮囊,真是可惜。」

  說著,她抬手撫上謝長寂的面容,壓低了聲:「沒有人想褻瀆神佛,大家只想要被拉下紅塵的神佛。這位公子,」孤醒將手指向旁邊跳舞的伶人,「你要人動慾,先得自己有慾,讓人看到這種慾望存在,她才會為之心動沸騰。」

  謝長寂順著孤醒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伶人正擊掌踏歌而舞,伶人的眼神裡是赤裸裸的慾望,但笑容將這慾望化為討好,沒有半點攻擊性,反而變得格外勾人。

  謝長寂認認真真看著對方,孤醒抬手將靈石一擲,喚了一聲:「脫。」

  伶人笑容頓盛,每一個動作都盡量展示著自己身軀的線條、力度,然後一件又一件,將衣衫褪下。

  謝長寂瞟了一眼旁邊花向晚,見對方也在看這位伶人,他不著痕跡收回目光,看向中間一件一件褪卻衣衫的人。

  直到最後一件,孤醒扔了個靈石,才叫伶人停住:「行了,最後一件回房裡再脫。」

  伶人趕緊跪拜道謝,孤醒轉頭看向謝長寂:「看明白了嗎?」

  謝長寂收回目光,並不應答。

  孤醒端起酒杯,忍不住笑起來:「這還學不會?」

  「以色侍人,空有色慾,不是歡心。」謝長寂聲音平淡。

  「可你除了這張皮囊,」孤醒眼中帶了幾分譏諷,「又有什麼能討人歡心的呢?」

  謝長寂轉眼看過去,孤醒晃著酒杯,說得漫不經心:「給不了溫情,給不了偏愛,給不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無聊木訥,毫無情趣,說你是白開水都嫌淡,若連色慾都給不了,你又有什麼值得一個女人喜歡?」

  「喜不喜歡,」謝長寂端起桌上酒杯,抿了一口,「不是你評判。」

  「哦?」

  孤醒輕笑:「你既然出現在這兒,還敢和我談她的喜歡?」

  謝長寂動作一頓。

  對方突然出手,謝長寂抬手一把抓住對方手腕,孤醒卻彷彿是被他順勢一拉,軟軟向他倒來,謝長寂下意識後退,孤醒卻一把勾住他的腰帶,湊到他面前,輕聲道:「她在意嗎?」

  謝長寂動作僵住,孤醒和他保持一指的距離,但這個距離僅有二人知曉,在旁人看來,兩人近乎貼在一起,孤醒仰頭看著他:「她的脾氣你不知道嗎?你敢回頭看一眼她嗎?」

  謝長寂不動,好久,他乾澀出聲:「我不在意。」

  「哦?」

  孤醒笑起來,重復了一遍:「不在意?」

  「她當年說,她只是想陪我,她只要在我身邊,只要我屬於她,只要她是我心裡獨一無二。」謝長寂重復著當年她說過的話,垂下眼眸,「我也可以。」

  孤醒一愣。

  「她走的路我都可以走。」

  「她能接受的我都能接受。」

  「她不在意,也沒關係,」謝長寂聲音很輕,「我可以一直等。」

  「謝長寂,」孤醒皺起眉頭,「你是在強求。」

  「那當年,」謝長寂抬眼看著孤醒,「她不也在強求嗎?」

  「師姐,」謝長寂神色從容,彷彿是尋道之人走在一條殉道之路,「我只是把她的路走一遍而已。」

  體會她當年體會的痛苦。

  一步一步循著過去的腳印,去明白她的兩百年。

  他冷心冷情,看不明白這世間愛恨。

  他體會不了她為什麼從死生之界一躍而下,也無法明白為何兩百年苦苦掙扎,那他就把她的路都走一遍。

  她是他的道,他追尋她,跟隨她。

  「又何錯之有呢?」

  為什麼無論是昆虛子,花向晚,還是眼前這位兩百年前的故人,都要讓他回雲萊,回死生之界?

  若能回去,他又怎麼會從死生之界風雪之中出來?

  「謝長寂,」孤醒皺眉,「她不喜歡你,無法對你獨一無二。你如今強求在她身邊,僅僅只是因為合適,可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合適。」

  「那就讓世上僅我一人合適。」

  謝長寂說得平靜,孤醒一愣。

  片刻後,她似覺好笑:「這話,你敢同阿晚說嗎?」

  「說與不說,」謝長寂似是不解,「有何不同呢?」

  孤醒搖頭,似乎還想說什麼,然而那一剎,她猛地察覺不對,當機立斷,幾乎是本能性地扔出一副畫卷,一躍而入!

  謝長寂早有準備,動作更快,一把拽住孤醒,將她往外一拉,以免她入畫。

  孤醒甩手一張畫砸出去,前方出現一隻巨獸,她一把抓住巨獸尾巴,大喝一聲:「跑!」

  巨獸朝著畫卷內瘋狂衝去,饒是謝長寂被猝不及防一拉,便被拽入畫中。

  看著謝長寂進畫,花向晚急喝出聲:「謝長寂!」

  說著,同旁邊衝進來的雲清許一起撲了過去,雲清許抓著花向晚,花向晚抓住謝長寂,三人拉成一串,一起被拖入畫中!

  四人手拉手被巨獸拽著衝進這副百鬼夜行圖,孤醒回頭一看三人,頓時暗罵了一聲,她喚了一聲前方巨獸:「去!」

  巨獸得令,回頭朝著花向晚一口咬了過來,謝長寂瞬間放手,回頭就是一劍,孤醒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朝著正在夜行的百鬼中鑽了進去。

  花向晚見她逃走,放開謝長寂直追而去,謝長寂皺起眉頭,急道:「花向晚!」

  花向晚哪裡聽得他說話,追著孤醒衝進百鬼隊伍之中。

  謝長寂和雲清許緊跟其後,孤醒朝著他們瘋狂扔著手中畫卷,一時之間,無數鬼魅魍魎朝著他們三人衝來,謝長寂長劍如虹,見鬼劈鬼,見妖斬妖。

  花向晚順著他劈開的路一路往前,孤醒逃跑不到片刻,便被她一把拽在袖子上,花向晚猛地一拉,喝道:「我看你……」

  話沒說完,孤醒肩頭被她扯下,露出肩上繪著的合歡花。

  花向晚一愣,也就是那片刻,孤醒一腳踹在花向晚身上,花向晚當即反應,抬手一掌轟了過去!

  孤醒見得她出招根本不敢硬接,只能側身躲過,一把壓住她的手,急道:「你別逼我了!」

  花向晚沒理她,冷著神色抬手將她的手一個反絞,鎖仙繩順勢而上。

  孤醒察覺身體越來越軟,她咬咬牙,反手掏出一塊碎鐵,朝著花向晚胸口一掌擊去!

  碎鐵帶著一股熟悉的氣息衝擊而來,花向晚猛地睜大眼睛,只覺周身血液翻滾而起,心口處瞬間劇痛。

  她手上一鬆,孤醒趁機掏出一張畫卷,朝著裡面一躍而去,花向晚嘶吼出聲:「謝長寂!」

  一襲白衣瞬間上前,跟著孤醒就躍入畫卷當中。

  花向晚倒退一步,身後有人一把扶住她,花向晚整個人都在抖,她身體中血液瘋狂流竄著,劇痛運轉在她周身,她慘白著臉,咬著牙,一點力氣都沒有。

  雲清許扶著她,急道:「你怎麼了?」

  花向晚說不出話,雲清許立刻搭上她的脈搏,片刻後,他臉色驟變:「是毒發了。」

  花向晚聞言,顫抖著抬眼,雲清許低下頭,只道:「我先帶你出去。」

  「薛……」花向晚慘白著臉,「薛子丹?」

  「雲清許」動作一頓,他似是有些難堪,低聲道:「是我,我先給你療傷。」

  說著,他迅速封住花向晚筋脈,將花向晚打橫抱起,前方出現一個光門,他抱著她提步走出去。

  出去便是原來那個小倌館,雲清許……或者說薛子丹抱著花向晚快速出門,扔出靈石要了個廂房,便急急趕了進去。

  花向晚被他抱著,身上開始結冰,整個人都在打顫:「你……你怎麼……」

  「你大婚消息一到,我就知道你要動手了。」薛子丹快速解釋著,將她放到床上,結下結界後,熟練拉開她的衣衫,「魔主血令一旦被人啟用,會加快你毒發,我不放心所以趕了過來。我身份不合適,雲清許身份好用,而且,」薛子丹看了一眼花向晚,帶了幾分嘲諷,「聽說謝長寂就是這樣的人,就想看看一個坑你是不是要栽兩次。」

  花向晚臥在他懷中,疼得有些茫然,她抬頭看他的臉,神智迷迷糊糊。

  其實薛子丹不該在這兒的。

  她想。

  畢竟,無論外人如何覺得她利用他,他心裡卻始終清楚。

  橫在他們之間的,從來也不是利用,而是虧欠。

  他為她偷偷治了兩百年傷,從當年她去藥宗求醫,他們兩相愛,乃至後來她與溫少清訂婚分開,他都一直以著醫者的身份堅持。

  如今聽說她參加了魔主試煉,他從藥宗出來,也並不奇怪。

  她想得漫無邊際,薛子丹一腳踹開房門,將她放在床上,設下結界。

  他熟練拉開她的衣衫,在她肩頭胸口落針,她胸口一個刀口已經成了黑色,但相比過去,淡了許多。

  薛子丹聲音平靜:「誰給你換了血?」

  「什……什麼?」

  薛子丹施著針,花向晚整個人神智都有些迷糊,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

  薛子丹看她一眼,知道也問不出什麼,垂頭認真將毒素從胸口逼出來,給她快速上藥,等上好藥後,他看著打著哆嗦的花向晚,遲疑片刻,終於還是躺上床來。

  他握著她的手,將靈力渡入她身體之中,靈力運轉兩個小周天後,花向晚整個人身上寒冰消散。

  花向晚緩緩睜開眼睛,薛子丹察覺周邊靈力波動,他立刻從床上翻身而下,隨後又恢復之前「雲清許」端正清雅的模樣,似是有些疲憊打開大門。

  他一開門,就看見謝長寂站在門口。

  他手中提劍,靜靜看著他。

  寒風吹來,謝長寂聲音很冷:「你在做什麼?」

  薛子丹露出詫異表情,隨後似是才反應過來,忙道:「前輩,你終於回來了,方才花少主似乎是中了毒,周身被寒冰所覆,還好我與她心法相合,替她療傷拔毒,現下才得了安穩。」

  聽到這話,謝長寂面色不動,只重復一遍:「心法相合?」

  「雲清許」低頭,似是有些尷尬:「不瞞謝前輩,道宗心法與天劍宗亦有相似之處,晚輩亦曾鑽研過天劍宗心法,在兩宗心法中稍作改進,因而……若少主需要,我亦可幫少主一二。」

  說著,「雲清許」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只道:「此毒需分三次拔除,後續三日,晚輩可能都得來幫花少主,還望前輩……」

  「雲清許」恭敬行了個禮:「見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10:23 PM

第三十九章

  謝長寂不說話,他看著面前少年人。

  其實花向晚說得沒錯,他和他年少時,的確有幾分相似。

  同樣出身以修道為主的名門正派,同樣是劍修,同樣被師門教導以鋤強扶弱為己任,甚至於相比當年的謝長寂,這個少年更溫和,更健談,更讓人喜歡。

  而如今,他竟然能說,他與花向晚,功法相合?

  他莫名有些想笑,卻不知自己是想笑什麼。

  少年似乎什麼都沒察覺,恭敬行了個禮,正要說什麼,只覺冷風忽至,他被眼前人猛地撞到門上,劍橫在他脖頸旁邊,寒意刺著他的脖頸,逼著他緊緊貼在門上。

  「你若再出現一次,」謝長寂聲音平穩,說得很淡,「我就殺了你。」

  「雲清許」似是驚愣,他露出幾分茫然:「前輩?可是現下餘毒是用我靈力封印,後續三次必須由我來拔毒……」

  說著,「雲清許」似是忐忑:「素聞前輩乃雲萊正道修士楷模,德高望重翩翩君子,應當不會置少主因嫉生亂,主次不分,置少主生死於不顧吧?」

  謝長寂沒有說話,他盯著「雲清許」,打量著他的表情。

  「雲清許」輕笑:「我對天劍宗心法也略有涉獵,聽聞問心劍公正秉直,不因私情所擾,想必前輩對少主應無私情,只是擔憂我對少主不利。這一點前輩大可放心,少主救我,」說著,少年人面上帶了幾分鄭重,「我必生死相護,絕無二心。」

  說完,「雲清許」疑惑著:「前輩,我可以走了嗎?」

  謝長寂沒有出聲,他看著少年人的脖頸,腦海中劃過溫少清那一夜的慘叫。

  他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衝動和快意,盯著他脖子上的青筋,幾乎是忍耐不住想要用力切下去。

  也就是在這一刻,屋內花向晚的聲音響起:「謝長寂?」

  這聲音像一道清心咒驟然響起,謝長寂猛地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在想什麼,他微微愣神。

  薛子丹看清謝長寂的神色變化,他抬手捏住劍身,將謝長寂長劍挪開,隨後笑著行禮:「這間廂房晚輩已經租下,花少主還需靜養一夜,等明日我們再挪地方,晚輩先行告辭。」

  說著,他也沒等謝長寂說話,從容走開。

  謝長寂站在門口,他呆呆看著地板上的青石。隔了好久,他才抬眼,看向前方大門,收起長劍,提步走了進去。

  他走到床邊,花向晚正沉沉睡著。

  她周身都是「雲清許」的氣息,筋脈中也是雲清許靈力留下的痕跡,謝長寂忍不住一寸一寸看過她周身,她衣衫明顯是拉開又穿上,隱約漏出的胸口還有施針留下的印記。

  她情況明顯已經穩定,都是托「雲清許」的幫助。

  花向晚察覺身邊坐了人,她艱難睜開眼睛,隱約聞到一股寒松清香,沙啞出聲:「謝長寂?」

  「是我。」

  謝長寂抬起手,輕輕放在她額頭,她神智有些不清,輕聲追問:「孤醒呢?」

  「抓到了,」謝長寂聲音平和,「你先好好休養,不要管這些。」

  聽到這話,花向晚放心下來,又沉沉睡了過去。

  謝長寂看她神色安穩,抬手花向晚簡單檢查過身體,她身體中的確還有三處毒素淤積,是雲清許的靈力將這三處毒素封鎖。

  封鎖這些毒素,也就意味著他的靈力曾經走遍過她的筋脈。

  她體質陰寒,毒發時渾身覆冰,他或許和他一樣在她寒冷時擁抱過她,和他一樣要用靈力游走過她的筋脈、金丹。

  他想著這個畫面,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腦海中忍不住想起她送過雲清許那張防禦符,那是他曾經有過的;

  她說過他們相像,或許花向晚喜歡過他的點,雲清許也擁有;

  他還功法相合,還曾經為她所救……

  更重要的是,他還年少,他像一張白紙,和她沒有那些紛亂過往。

  他不曾讓花向晚難過,不曾讓花向晚傷心,不曾和花向晚有過開始又結束。

  雲清許可以肆無忌憚說喜歡,謝長寂不能,因為一旦自己開口,她拒絕,那就連留在身邊的餘地都沒有。

  孤醒說得對,謝長寂不是這世上唯一適合的人。

  他連待在她身邊,都已經是拚了命追求。

  謝長寂微微顫抖,忍不住將床上人抱起來,雙手交錯在她背上,死死將她箍在他懷裡。

  她身上的溫度成為他唯一的慰藉,可他還是覺得她離他好遠。

  他好像還活在那兩百年自己構建給自己的幻境裡,她會輕而易舉消失,猝不及防碎裂。

  她變成灰飛時,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挽留。

  「晚晚……」

  他額頭抵在她額間,喘息著閉上眼睛。

  他細細感受著這所有情緒,這些惶恐、不安、痛苦、掙扎、嫉妒、憎怨,這一切都是她所給予。

  他像處於業獄之中的神佛,清明觀察人世,又需忍受這業獄之火痛苦的灼燒。

  他無處排解,無可奈何,只能從她額間一路親吻而下。

  吻過她的眉心,願她神識只為他敞。

  吻過她雙眼,願她眼中只有他身。

  吻過她的秀鼻,願她只聞過他的寒松香。

  吻過她的柔唇,願她只曾輕喃謝長寂。

  他在親吻中沉淪平靜,彷彿終於找到一條安心之途。他呼吸聲加重,忍不住抓住她頭髮,逼著她在他懷中仰頭。

  「晚晚……」他呼吸急促,喃喃叫著她的名字。

  他用利刃劃過他們的手腕,利刃掉落一旁,他與她十指交錯,傷口相貼,血液流轉進入她身體,他近乎瘋狂掠奪著這人唇間一切。

  她是他的。

  在那一刻,他終於找到一種久違的安心。

  色魂相授,血氣相融。

  她的一切都是他給予,他的一切,都獨屬於她。

  花向晚。

  他反覆呢喃她的名字。

  花向晚啊。

  ******

  花向晚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等到第二天醒來,發現謝長寂正端著藥碗給她餵藥。

  見她睜眼,謝長寂平靜開口:「醒了?」

  花向晚茫然看著謝長寂,謝長寂吹著湯藥,同她解釋:「你昨夜中毒,雲清許幫你暫時穩定了情況,我等你徹底安穩之後,便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雲清許呢?」

  花向晚聞言立刻追問,謝長寂動作一頓,垂眸看著湯碗,平靜道:「去買東西了,很快就來。」

  聽到這話,花向晚點點頭,她想起最主要的事兒:「孤醒在哪兒?」

  「我把她封在了畫裡,還沒醒,她中了迷藥後一直在掙扎,迷藥在她全身擴散,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那迷藥是薛子丹的,薛子丹用藥向來霸道,孤醒又一定要硬抗,吃點苦頭也是正常。

  花向晚低頭思索著,謝長寂帶著藥的湯杓就抵在了她唇邊,勸道:「我給你買了糖,喝完給你吃。」

  花向晚一愣,隨後笑起來:「哪兒用這麼嬌氣?」

  說著,她將湯碗拿過來,一口乾完,隨後招手:「給我點……」

  話沒說完,謝長寂就給她塞了顆糖。

  甜味在嘴裡蔓延,花向晚鼓著眼,謝長寂這才端了水來。

  水混雜著甜充斥在口腔,這時候花向晚才意識到,自己的舌頭好像有種隱約說不出的酸痛。

  她皺了皺眉,忍不住道:「我昨夜還幹了些什麼?」

  「嗯?」謝長寂抬眼,聽不明白。

  花向晚抬手扶住臉,思索著:「覺得舌頭疼。」

  謝長寂動作微僵,片刻後,他扭過頭,平淡道:「可能是毒素餘留吧。」

  這話花向晚是不信的,那毒有什麼效果她比謝長寂清楚多了。

  可想著謝長寂估計也不明白,便也沒多問,想了想只道:「等一會兒把雲清許叫進來。」

  謝長寂點點頭,他端起藥碗,準備出門時,遲疑片刻,只提醒花向晚:「孤醒是狐眠。」

  花向晚垂眸,好半天,低聲開口:「我知道。」

  昨夜當她拉下她的衣服,看見肩頭那朵合歡花時,她就知道她的身份。

  孤醒,狐眠。

  孤形似狐,醒對應眠,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她就該意識到的。

  她最親密的師姐,將她一手帶大,手把手教著她修行,同她聊天,當年知道她在雲萊喜歡上謝長寂便二話不說就遠渡定離海來看她的「意中人」,教著她入夢,教著她勾引,屢戰屢敗,卻死不悔改,最終合歡宮一戰,便徹底消失,再也不見的師姐——狐眠。

  想到這裡,她才意識到,算起來,狐眠也是謝長寂的故人,他主動提起,等著不走,應當是想問她的消息。

  於是她想了想,避重就輕,輕描淡寫:「合歡宮出事之後,她不知所蹤,合歡宮上下都在找她。我找了兩百年,如今見到,所以才有些激動。」

  「為何不知所蹤?」

  「這得問她,」花向晚聳聳肩,「我醒來之後人就跑了,我也不知道。」

  謝長寂看著花向晚的眼,他們雙方都清楚,她沒說實話。

  若只是單純的跑了,當年那麼親密的師姐,知道她有了喜歡的人就千里迢迢來雲萊看人、教她入夢倒追,如師如友如親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如今提起來,是這種語氣?

  但她不說,謝長寂也沒有追問,只道:「想吃些什麼?」

  「都行,」花向晚沒有關注早餐,揮了揮手,隨意道,「你把雲清許叫過來,我有話問他。」

  謝長寂垂眸,好久,他輕輕應了一聲好。

  花向晚坐在屋中,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雲清許居然是薛子丹……居然會在這裡見到……狐眠。

  她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後,就聽門被打開,隨後便見「雲清許」恭敬朝她行了個禮道:「花少主。」

  花向晚一抬手,門就關上,她臥在床上,笑眯眯道:「還裝?」

  「這不覺得有意思嗎?」

  薛子丹聽她說話,直起身來,慢條斯理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茶:「謝長寂昨晚都把劍架到我脖子上了,看他想殺我又不能殺的樣子,真是快活。」

  「你對他說什麼了?」

  花向晚神色冷淡,薛子丹漫不經心:「我就是和他說,你身上的毒得分三天拔出,我天天來給你驅毒。」

  「你少招惹他,」花向晚語氣中帶了幾分警告,「那些毒素你昨晚一道就能逼出來,騙他三次做什麼?」

  「想和你多親近親近,」薛子丹坐到椅子上,謝謝靠在桌邊,頂著一張端方清正的臉,每一個動作卻都格外風流,他笑著道,「再順道看看他的表情。」

  「今晚一次逼出來,別折騰。他如今修煉出了問題,你少激他。」

  花向晚快速出聲,薛子丹捧著茶杯,笑眯眯道:「怎麼,心疼了?」

  「他和我們不一樣,」花向晚看他一眼,「他只是來西境尋道,等參悟之後便會回去。」

  「回去?」薛子丹垂眸,看著手裡茶杯,「我怎麼覺得,這位謝道君和你說的有些不大一樣?」說著,薛子丹抬頭,眼睛中帶了幾分審視,「他當真修的是問心劍?」

  「別說他了,」花向晚打斷薛子丹,直入正題,「不是告訴過你,好好待在藥宗,其他事別管嗎?」

  「我若待在藥宗,狐眠能到你手裡?」

  薛子丹輕笑:「秦雲衣一早盯上她了,魔主血令一到她手裡,秦雲衣就派人追殺,我本來只是查她情況,想著你忙你的,我幫你做點其他事。聽說道宗溯光鏡被竊,就知道肯定是她,我趕到道宗,易容成了這個小弟子,追她追了一路,你可別說,你這師姐,」薛子丹臉色不大好看,「太難抓了。」

  「她要溯光鏡做什麼?」花向晚不明白,薛子丹神色微凝,「我不清楚,但這些年,她一直在追秦憫生。」

  聽到這個名字,花向晚面色不大好看。

  凌霄劍,秦憫生。

  也就是當年狐眠唯一帶回合歡宮,向眾人親口承認過、也說好要成親的情郎。

  他是一位散修,出身荒野,一把凌霄劍名震西境。

  聽聞他長相周正,又不近女色,狐眠以雙修之術名盛西境,便同合歡宮人打了賭,能不能拿下這位冷面郎君。

  結果這一去糾纏就是一年,等花向晚回合歡宮時,狐眠已經將人帶了回來。

  她記得那兩個人站在一起,這是狐眠第一次對她露出幾分羞澀的表情,同她支支吾吾打著招呼:「這個……就是你姐夫了。」

  彼時花向晚剛剛經歷謝長寂,狐眠似是怕刺激她,只道:「不過我們暫時不成婚,等你休養好了,師姐帶你再找個好男人,你姐夫認識許多好的,比那謝長寂好多了!」

  說著,狐眠回頭,看向站在她身後青年,揚起笑容:「是吧,憫生?」

  想起狐眠當年的笑容,花向晚聲音有些淡:「他還活著啊……」

  「不清楚,說是活著,可誰也沒見過。」

  薛子丹喝了口茶:「我想著他是死了,可狐眠怕是不信的,這麼多年一直找,我猜拿溯光鏡也是為了此事。她偷了溯光鏡,道宗追著她,沒想到她一路往合歡宮的轄區跑去了,路上路過神女山,我把人跟丟了,剛好聽說你們在,就過來看看你。」

  薛子丹抬頭,似笑非笑:「沒想到你見面就給我發符,當年可沒見你對我這麼好。」

  「我當年可是直接把你救了,」花向晚笑起來,「比對小道士待遇好多了。」

  「不敢比,」薛子丹撐著腦袋,「那張符,可是給過謝長寂的呢。」

  「你好好的,怎麼總是提他?」

  花向晚無奈,薛子丹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兩人沉默下來,花向晚知道他具體指的是什麼。

  當年她去藥宗求藥,他們還沒在一起時,她同他說過許多謝長寂的事。

  等後來在一起,這就是薛子丹心中一根刺,哪怕現下已經各自安好多年,他對謝長寂終究還是介意的。

  氣氛有些莫名尷尬起來。

  薛子丹看著她的神色,故作沒有察覺,站起身來,淡道:「算了,我先走,晚上再來找你。」

  花向晚低著頭不說話,薛子丹走到門口,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出聲:「阿晚,如果當年沒有那件事……」

  「不要假設沒有發生過的事。」

  花向晚打斷薛子丹。

  薛子丹似是有些難過,他收斂情緒,低聲道:「我就問問,你放心,我只是想把該贖的罪贖了。我沒有奢求過什麼。至於謝長寂——」

  薛子丹輕笑一聲:「我找他麻煩是我的事,你別管了。」

  說完,薛子丹果斷打開大門,走出門外。

  謝長寂端著粥點等在長廊,房間裡設了結界,他沒有刻意窺聽。

  薛子丹看見謝長寂,又擺出「雲清許」應有的恭敬,笑著行禮:「前輩。」

  謝長寂點點頭,端著食盤從他身邊走過。

  「哦,」薛子丹轉頭,看著謝長寂,似是天真提醒,「前輩,等到天黑,花少主身體就可以準備下一次清毒了,到時候我過來,還望前輩行個方便。」

  「什麼方便?」

  謝長寂抬眼,似是不明白。

  薛子丹低下頭,面上帶了些羞澀:「運轉功法時,若有外人在,終究不便,還望前輩避嫌。」

  謝長寂聽著這話,靜靜看著他。

  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雪山之上,溫少清淒厲的嚎叫聲。

  他不是沒有猶豫過,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心中養的那頭巨獸被鮮血滋潤浸染,被俗世愛恨供奉,日益龐大起來。

  他盯著面前少年,好久,逼著自己挪開目光,應了一聲:「嗯。」

  這才平靜走了進去。

  進門時,花向晚正在發呆。

  她其實有許多年沒見過薛子丹了,打從那年分開,他基本就不再出席任何公開場合,兩人也沒再見過面。

  如果不是他書信告訴她,會與她合作,彌補當年,他們怕是再也不會有任何往來。

  結果如今謝長寂來了,他也來了。

  她愣愣想著如今情況,謝長寂走到她身邊,淡道:「雲清許說,夜裡來為你療毒,讓我避嫌。」

  「哦。」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明白薛子丹的意思。

  她身上這毒是不該讓謝長寂知道的,若是謝長寂在,他將毒逼出來,謝長寂或許便會察覺。

  謝長寂始終是雲萊之人,正道魁首,若讓他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花向晚心中暗笑,面上不顯,只點頭道:「那你就在隔壁等著吧,我同他商量過了,今夜一次將毒素盡數逼完。」

  「我想試試。」

  謝長寂說著,垂眸思考著:「他用靈力封鎖毒素,所以必須由他來引導被他靈力包裹的毒素從你筋脈中排出,但我可以試著在他靈力外再鎖一層,之後敲碎他的靈力結界,由我的靈力操控,將毒素……」

  「何必這麼麻煩?」

  花向晚笑著打消他的念頭:「反正就今晚最後一次,也不是什麼大事,不用事事都勞煩你。」

  謝長寂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花向晚。

  花向晚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他雖然說話很少,但卻是極其難騙的人。

  只是說,大多數時候他並不在意。

  可現下他既然提出了,那自然是在意的,但她不可能讓他來驅毒。

  這不是普通的毒,如薛子丹這樣的頂尖用毒高手尚且還要小心翼翼顧忌幾分,她不敢讓謝長寂貿然觸碰。

  也不想讓他知道。

  兩人靜默著,許久,謝長寂只問:「非他不可?」

  「不用麻煩。」

  「這不是麻煩。」謝長寂強調,說著,往前湊了湊,他呼吸離花向晚很近,目光平靜中帶了幾分不容反駁:「我與你成婚,我是你丈夫,現下我已經在這裡了,花向晚。」

  他從死生之界下來,隨她萬里迢迢來到西境。

  他爭得了這個身份,他是這世上最銳利的劍,他遠比任何人都合適,為什麼還要別人呢?

  他從未在她面前展現過如此強烈的壓迫感,像一隻初初有人智的獸,死死盯著她。

  花向晚忍不住坐直身子,與他目光交接。

  她不喜歡任何試圖讓她低頭的感受,想無聲迫使他退回去。

  可他不退,這彷彿是他的底線,兩人氣息交纏,目光廝殺。

  對視之間,謝長寂覺得有種無聲的慾望升騰起來。

  他克制著這種情緒,卻越在壓抑中熱血沸騰。

  花向晚看著面前看上去明明沒有半分喜怒,只是像一把封刃許久後驟然出鞘的長劍一般銳利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竟久違的升騰起某種隱秘的渴望。

  她看著眼前人的輪廓,無比清晰意識到。

  他已經不是一個少年人。

  他們成婚的時候,他初初及冠,無論身形氣質,都剛好在少年與青年之間。

  他的輪廓不像如今棱角分明,他肩膀也不像如今這樣寬闊有力,他擁抱她的時候不會像如今這樣感覺整個人都被他侵佔淹沒,也不可能有如今這樣的氣勢和侵略感。

  當年他是陽春下一捧白雪,冰冷中帶著幾分柔軟,讓人喜歡又捨不得。

  如今他是立於山巔、世人敬仰的高山冰晶。

  只想讓人拽下來,狠狠砸進這紅塵,看著他在光芒下折射出除了白以外其他斑斕的顏色。

  她不敢讓這種念頭洩露半分,悄無聲息捏緊了床被。

  謝長寂看著她逼著他退後的眼神,目光微黯,他忍不住抬手摸上她的眼角,鼻尖,柔唇,指尖像是帶了某種奇特的術法,所有觸碰過的地方都漾起一片酥麻。

  「花向晚,」他一貫清雅的聲音略有些低沉,好像是寶石磨礪著絲綢劃過,蠱惑人心,「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的。」

  他們能給的,不能給的。

  只要你要,謝長寂都能給。

  只要你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11:14 PM

第四十章

  他的話帶著某種引誘,這讓花向晚瞬間驚醒。

  她有些震驚於自己方才產生的慾念,也有些驚訝於謝長寂居然會說這種話。

  她探過身子去拿旁邊的水杯,不著痕跡躲開他的觸碰,笑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我想要的我已經同你說過,幫我坐上魔主之位,我已很是感激。」

  說著,她端著水杯喝了一口,扭頭看向坐在旁邊的人:「我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兒,你要不先打坐?」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緩慢抬眼。

  花向晚的眼神很清明,沒有半點對他的情緒和慾望,她隱約感覺他想說什麼,在他開口之前,她提前打斷他,像是隔岸觀火的路人,輕描淡寫:「方才那句話,你不該說。」

  謝長寂不出聲,他靜默看著她。

  對視片刻後,他輕聲詢問:「其他人就可以?」

  花向晚錯開他眼神,只道:「那就與你沒什麼關係了。」

  謝長寂說不出話。

  他其實還想爭一爭,可在開口前,便想起他們離開前夜,昆虛子的話。

  「我和你師父的紅包她沒收,她說了,情債她不欠,我只能說你是因她身死在你面前心有執念,不然她怕是寧願什麼都不要回西境,都成不了這門婚事。」

  其實這話,不需要昆虛子說,他也知道。

  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如果她不喜歡,她不會讓任何人糾纏。

  就像溫少清,一味強行逼著她,結果只能是徒生厭惡。

  而如果她喜歡,當初去天劍宗,她就會指名道姓,要他謝長寂。

  可她沒有。

  這場婚事,這個從頭再來的機會,從一開始,就是他強求。

  而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垂下眼眸,慢慢冷靜,站起身來,只道:「你休息吧。」

  安靜盤腿坐到地面,背對著她打坐。

  見他去打坐,花向晚才徹底舒了口氣,她躺在床上,感受著方才身體的變化,忍不住覺得有些荒唐。

  她方才居然對謝長寂起了心思?

  兩百年了,真是死性不改。

  一定是這人長得太好,換誰來怕都一樣。

  她定了定心,決定不再多想,躺回床上,悶頭休養。

  謝長寂看著香案上的香爐,一直等到夜裡,門外就傳來敲門聲。

  「謝前輩,花少主,」「雲清許」的聲音響起來,恭敬道,「到時辰了,我方便進來了嗎?」

  聽見這個聲音,謝長寂緩慢抬頭,看向門口。

  花向晚被敲門聲吵醒,含糊著出聲:「等一下。」

  說著,她揉著額角,撐著自己起身。

  她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坐在月色中,沒有半點要走的跡象。

  她遲疑片刻,忍不住出聲趕他:「你去隔壁吧。」

  謝長寂不動,花向晚疑惑:「謝長寂?」

  聽著她的問聲,謝長寂垂眸看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影子模糊,隱約只能看見一個人形。

  這是人影,所有人的影子,都是如此黑暗扭曲的模樣。

  他凝視著黑影,艱難閉上眼睛。

  過了許久,他抱著小白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門外,打開大門,便見「雲清許」已經等在門口。

  見他開門,雲清許抬頭笑笑,恭敬道:「謝前輩。」

  謝長寂盯著他,好久,只提醒:「我來西境,你當叫我少君。」

  沒想到他會說這話,薛子丹聞言一愣,謝長寂從他身側擦肩離開,走進隔壁房。

  看著空蕩蕩的長廊,薛子丹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謝長寂說了什麼,嗤笑出聲。

  他轉頭進了屋,關上房門,結上結界,走到床邊。

  花向晚還坐在床上揉著太陽穴,薛子丹看她一眼,詢問:「頭疼?」

  「睡多了。」

  花向晚解釋,她放下手,從床上走下來,坐到地面蒲團上,平靜道:「來吧。」

  「你可知他方才同我說什麼?」

  薛子丹說著話坐下來,將銀針在花向晚面前一排排開。

  花向晚沒仔細聽他們剛才對話,但想謝長寂也說不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只道:「什麼?」

  「他和我說,」薛子丹抬頭輕笑,「要我叫他少君。」

  花向晚聽這話,有些無奈,但想了想,只道:「他如今的確也是我的少君。」

  薛子丹聞言,神色微黯,搖了搖頭:「你當真狠心。」

  「好好看病,」花向晚提醒他,「不然就滾。」

  「嘖。」

  薛子丹被她警告,不敢多說,從乾坤袋中翻出一瓶藥,遞給花向晚:「老規矩,我可以將你的毒從血液排出來,讓你暫時安寧。但毒始終在你所有臟器骨髓之中,一個月內毒素又會在你血中浸滿。但這些新的毒沒有被魔主血令激發過,不會讓你產生痛苦。今晚驅毒時,你會周身劇痛,把這藥喝下去,會削弱你的五感,這樣好受些。」

  「喝下去也疼。」

  花向晚老實接過藥瓶,嘴裡卻還是埋怨,薛子丹笑了笑:「你又不是沒醒著試過,今天想試試有多疼?」

  「算了。」

  花向晚將藥一口飲下,平靜道:「我又不是傻子。」

  薛子丹看她神色淡淡,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胸口刀疤上,眼中浮現出幾分難過。

  「阿晚……」他沙啞開口,「走到這一步,真的值得嗎?」

  他的話在藥效作用下有些聽不清。

  花向晚只看他嘴巴張合,隱約聽到他似乎是在叫他。

  她開始看不清周邊,聽不清人說話,聞不到味道……

  所有感覺、觸覺都變得麻木,她閉上眼睛,緩慢進入一種半醒半睡的狀態。

  她熟練進入自己編織的夢境,這夢境是一片冰原,這是她這兩百年的習慣。

  一直到合歡宮覆滅後,她才明白,為什麼死生之界常年冰雪。

  因為只有在這種寒意之中,人才能最大程度保持著克己、守欲,不縱半點軟弱。

  她盤腿坐下,感覺無數鎖鏈纏繞在她周身,將她死死捆住。

  疼痛一陣一陣湧上來,她在這夢境風雪之中,咬緊牙關。

  再忍忍。

  她熟練告訴自己,再忍忍,就過去了。

  在極致的忍耐中,謝長寂面朝著花向晚房間的方向,抱著小白,靜靜凝望著白牆。

  他前方是一張飛蛾撲火圖,高掛在牆面,牆後是「雲清許」的結界,將他和他們隔開。

  房間裡異常安靜,小白趴在他膝頭,由他一下一下梳著毛髮,瑟瑟發抖。

  沒一會兒,旁邊突然吵鬧起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聽見這不停的「嗚嗚」聲,謝長寂沒有回頭,只抬手指向桌上的畫卷,畫卷便張開來,一個被鎖仙繩捆得嚴嚴實實、嘴裡塞著絹布的女人瞬間從畫中滾了下來。

  她在地上拚命扭動,謝長寂又一抬手,她嘴裡的絹布就自己飄出,落到地面。

  終於能出聲,狐眠瞬間大罵起來:「謝長寂你腦子有問題?抓人就抓人,你綁我做什麼?!」

  「你會跑。」

  謝長寂解釋。

  「那你也不能堵我嘴啊!」

  「你太吵。」

  狐眠:「……」

  兩句話對下來,狐眠痛苦扭頭:「我說得沒錯,你這個男人,空有皮囊,毫無靈魂,師妹真的是瞎了眼,當年怎麼能看上你?」

  謝長寂知道她嘴碎,閉眼不談。

  狐眠嫌棄看他一眼,扭過臉去,趴在地上頹靡了一陣,又轉過頭來,帶了幾分擔心:「師妹怎麼樣了?」

  「你既然當她是師妹,為何下此狠手?」

  謝長寂沒睜眼,狐眠抿了抿唇,只道:「她……不會出事的。」

  「為何?」

  「薛……」狐眠幾乎是要脫口而出,又急急改了名字,「那個道宗小道士不跟著她嗎?他醫術不錯。」

  「所以你給她下毒。」

  謝長寂這話出口,狐眠就是一愣。

  她茫然看他,反問了一聲:「下毒?」

  察覺不對,謝長寂皺眉:「毒不是你下的?」

  狐眠呆呆想了片刻,隨後面上有些難看。

  「我沒有下毒,」她聲音艱澀,「我只是……用了一下魔主血令。」

  謝長寂聽不明白,狐眠不知道是想起什麼,臉色有些發白:「她應該是,自己身體中以前的毒發了。」

  「我近來一直在給她換血,」謝長寂聲音平穩,「我沒有這麼多血給她一次換完,但也換了大半,若是舊毒,現下應該沒有大礙。」

  狐眠說不話,她似是在思索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後,她笑起來:「那他們療毒,你就在這裡乾坐著?」

  「嗯。」

  「你可真是大方啊,」狐眠幸災樂禍起來,「孤男寡女,寬衣解帶,靈力交融,擦槍走火……」

  「狐眠,」謝長寂回頭看她,帶了幾分警告,「慎言。」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狐眠笑起來,她感知片刻,用神識輕鬆一擊,花向晚結界瞬間碎裂,隔壁聲音變得一清二楚。

  「雲清許」的喘息聲,花向晚因疼痛忍不住偶然發出的呻吟。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謝長寂看向狐眠的眼神瞬間冷下來。

  狐眠觀察著他的表情,挑了挑眉:「想殺人?」

  謝長寂不說話。

  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兩百年來,面對任何痛苦的情緒,他除了殺戮什麼都沒學會。

  死師喪友,痛失摯愛時,是屠盡異界給他帶來的平靜。

  在感情一路上,嫉妒痛苦,絕望無措時,亦是鮮血給他慰藉。

  從二十一歲,一切盡喪那一刻開始,無人教過他其他。

  而二十一歲前,他那如白紙一般的歲月中,唯一鮮活過的三年,不足以抵擋著兩百年死生之界冰雪霜寒。

  只是雲清許與溫少清不同。

  溫少清是花向晚想殺之人,對花向晚圖謀不軌,兩百年來仗著恩人的名義肆意欺辱她,甚至連「恩人」這件事,都是假的。

  不僅無恩,反而有仇。

  他殺溫少清,至少算情理之中。

  但雲清許做錯了什麼?

  道宗弟子,鋤強扶弱,情急之下救人,他怎麼可以有如此念頭?

  於是他什麼都不能做,花向晚不允陪,雲清許不能殺,他只能乾坐在這裡,像是被鎖鏈拴住的困獸。

  狐眠滿意打量著他的神色變化,笑著開口:「要不要我幫幫你?」

  謝長寂盯著她:「幫我做什麼?」

  「你身上,」狐眠朝著他手臂揚了揚下巴,「有晚晚入夢印。」

  聽到這話,謝長寂面上不動。

  在雙修一道上,狐眠算是花向晚的引路人,她比花向晚敏銳,那也並不奇怪。

  狐眠見他默認,語氣中帶了幾分引誘:「我可以幫你把這個入夢印使用時的波動藏起來,讓你悄無聲息進她的夢境,怎麼樣?」

  「我為何要去她的夢?」

  謝長寂聲音平淡,狐眠瞪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夢才是一個人最接近本心的地方,你不去看看,你怎麼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

  「無所謂?」狐眠不等謝長寂開口,便打斷他,挑眉,「這話你騙我可以,你能騙自己嗎?而且,你不是說要走她走過的路嗎?當年她入你的夢,如今你入她的夢,有何不可?」

  「況且,她和雲清許在隔壁,你卻不能靠近一步,你至少要在夢裡陪著她吧?不然,你來西境做什麼?」

  狐眠語氣中滿是嘲諷:「就來看看她現在過成什麼樣,看看誰在陪著她?」

  「你真的很想走。」

  謝長寂肯定開口,狐眠面色一僵。就看謝長寂抬眼看她:「為何要走?」

  「我現下無顏見她,」知道沒什麼好瞞,狐眠實話實說,「有些事我得搞清楚了。我馬上要成功了,等我弄明白,我自然會回來。」

  兩人不言,僵持下來。

  狐眠想了想,還想找理由說服謝長寂,只是不等她開口,身上捆仙繩突然消失。

  狐眠一愣,隨後高興起來,趕緊從地面爬起來,抓起謝長寂的袖子,高興道:「來,我給你改印。」

  說著,她撩起他的袖子,一個法印亮了起來。

  狐眠用靈力將入夢印上符文稍作調換,隨後閉上眼睛念咒。

  在她閉眼片刻,一道劍訣從她手臂悄無聲息鑽了進去,最後停在她頸後,亮起一道劍紋,隨後隱入她的身體。

  狐眠改完入夢印,舒了口氣,睜開眼睛,忍不住感慨:「這麼多年了,明明其他符咒畫的這麼好,怎麼就入夢印這些雙修法咒畫這麼爛。」

  她放開謝長寂的手,抬眼看著面前謝長寂,想了想,終於還是道:「你想挽回她,也別天天悶著,多說點話,多笑笑,總得讓她看見你的好才是。」

  「嗯。」

  謝長寂低下頭,應聲:「我會學。」

  看他的樣子,狐眠擺擺手:「我走了。」

  說著,狐眠走到窗邊,撐著窗戶一躍而下。

  房間空蕩蕩一片,謝長寂低頭看著手臂的入夢印,好久後,他抬手一劃,才閉上眼睛。

  眼前浮現一片黑色,他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後,就感覺熟悉的冷意撲面而來。

  白色開始充盈他的視線,眼前茫茫冰原,竟好像是來到死生之界。

  可這又不是死生之界。

  他往前看,就看見坐在冰原之上,閉眼打坐的女子。

  這是她心中的冰原,她將自己安置這裡,和他當年一樣。

  誤以為冰雪之冷,就能讓人克己,守身,忘欲。

  他往前走,腳踩在雪地中發出聲響。

  花向晚閉眼打坐,聽見身後傳來人聲。

  她有些奇怪,她從未在這個夢裡見過其他人,她沒有放縱自己回頭,只在忍耐著周身的疼痛和寒冷,等待著一切煎熬結束。

  如同這兩百年的每一次。

  然而那人越走越近,最後停在她身後。

  他靜默著看著她,她周身都披了一層冰,花向晚感覺那人一直站在她身後,終究還是忍不住,慢慢回頭。

  對方低頭看著她,眼中帶著克制著的溫憫。

  她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的一瞬間,像是孩子摔跤時終於見到了別人,一瞬竟就感覺所有痛感和冷感都越發激烈起來。

  她突然好希望他能抱抱她,就像每天夜裡他所做的那樣。

  謝長寂似乎是從她目光中看到了這份渴望,他感覺到一種銳利的疼劃過心口。

  和嫉妒、和不甘、和失去這些激烈痛快的疼痛截然不同。

  這種疼像是一滴血落在水中,一路彌漫開去,纏綿細密,讓人哽咽在喉,又覺慶幸歡喜。

  他蹲下身,將她整個人抱進懷中。

  熟悉的溫度和寒松冷香一起湧襲而來,將她瞬間包裹。

  花向晚靠在他的懷裡,覺得有些恍惚,一定是白日影響了她,讓她在夢裡還會遇見這個人。

  可是此時此刻,疼痛和寒冷已經近乎消磨了她所有意志,她閉上眼睛,窩在他的懷裡,低啞出聲:「謝長寂,我好疼。」

  謝長寂聽著她第一次這麼坦然承認著自己的難受,他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能做什麼。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捧著她的臉,吻上她的面頰,吻上她的唇。

  花向晚呼吸漸重,他將她拉進懷中,緊靠在他肩頭,帶著朝拜一般聖潔的姿態,親吻,擁抱,探尋。

  他想讓她忘了,想她歡愉,想讓她感知著他的存在,忘卻所有的痛苦。

  花向晚感覺到他的動作,終於確定這是個夢。

  謝長寂不會做這樣的事。

  他連最基本的親吻都覺得羞恥骯髒,又怎麼會做這些?

  她無力拒絕,整個人靠著他,仰頭看著落下的冰雪,呼氣哈在空氣中,化成一片白霧。

  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玉琢冰雕,所有的指甲都認真修剪過,手指修長,指節分明。

  她最喜歡看他握劍的模樣,哪怕是後來放下了感情,卻也得不偏不倚評判一句,他的外貌,哪怕是一雙手,那也是無人能出其左右的完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轉眸看著旁邊這個人,感覺所有疼痛和寒冷都被沖淡。

  「還疼嗎?」

  察覺她的目光,他看向她,低啞著聲詢問。

  他語氣很淡,清正的面容讓人想起高山之松,亭亭修竹。

  她聽他詢問,突然有些不甘,憑什麼讓她一個人沉淪於人世,他卻依舊穩坐如初?

  她在現實不敢觸碰,不忍拉他一起墮道。

  可這是夢啊。

  這是她最隱秘,最肆意之處。

  「謝長寂,」哪怕是假的,她還是顫抖著仰頭,抓住他的衣衫,「你有人欲嗎?」

  聽到這話,謝長寂停下所有動作,他看著面前早已經徹底盛開的牡丹,對方靠他很近,低低喘息著,一雙飽含水汽的眼,像是從煉獄中爬出的豔鬼,死死盯著他。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他用原本擁抱著她的手拂過她臉上冰雪。

  「我有。」

  說完那剎,他猛地用力,一把將她拉到身上,狠狠吻了上來。

  花向晚瞬間睜大了眼,他的吻和他這個人薄涼寡淡的模樣截然不同,除了山洞那天,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強勢的時刻。

  可那天是她用了媚香,他幾乎沒有什麼神智。

  而如今夢裡這個謝長寂,在冰原之上,他理當更清醒,更冷靜。

  但他沒有。

  他是她夢裡的人,他不是真實的謝長寂,所以和她所有認知截然不同。

  但這種不同,卻讓她整個人陷入了另一種狂歡,他與她十指交錯,將她壓在冰面時,她如同置身冰火之中。

  「花向晚,」他握緊她的手,「你就是我的人欲。」

  她說不出話,緊咬著牙關。

  「我愛恨因你,憎惡因你,道心唯你,生死由你。」

  「花向晚,」情到極致,她低泣出聲,一時什麼疼什麼痛苦都忘了,只覺他吻過她的眼淚,輕聲告訴她,「你要記得我,看見我,感受我。」

  「我一直都在,」謝長寂看著她,眼底是少有的溫柔,「也只能由我在。」

  從你試圖把我拉到你身側那一刻,哪怕是夢中一瞬放縱——

  花向晚,我都不會放手了。

  花向晚沒有回應,她隱約聽見薛子丹叫她,謝長寂在隨她一同聽見對方的聲音,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花向晚茫然睜開眼睛,隨著她睜眼,夢境碎裂坍塌,謝長寂在另一邊,也緩緩睜開眼睛。

  花向晚愣愣坐在原地,薛子丹看她眼神茫然,抬手重新設了一個結界,收起銀針,笑得漫不經心:「你這是什麼表情?做春夢了?」

  「不會說話就把嘴縫上。」花向晚一聽這話,被說中心事,心上一顫,語氣重了許多。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要這時候還能做這種夢,也是好事,」薛子丹伸手扶起她,說得認真,「免得受罪。」

  花向晚不說話,薛子丹讓她躺在床上,替她拉上被子。

  「不過做這種夢呢,」薛子丹朝她拋了個眉眼,「得夢見我。」

  聽見這話瞬間,夢中謝長寂那句「我一直都在,也只能由我在」驟然響起。

  花向晚忍不住踹了薛子丹一腳,低叱:「胡說八道。」

  「哎喲,」薛子丹一把抓住她的腳踝,認真提醒,「我可警告你,你要把我踹殘廢了,我下半輩子就得你負責了。」

  「趕緊滾。」

  花向晚抿唇,薛子丹正嬉皮笑臉還要說什麼,門被人直接推開。

  花向晚和薛子丹都是一僵,謝長寂抱著小白站在門口,他目光下行,落在薛子丹抓著花向晚腳踝的手上。

  薛子丹還要維持著「雲清許」的形象,急中生智,趕緊低頭:「那個,花少主,鞋脫好了,謝道君也過來了,晚輩告辭。」

  一聽這話,花向晚震驚回頭看著薛子丹:「???」

  誰讓他脫鞋?!

  薛子丹沒理會花向晚的眼神,放下花向晚的腳踝,似是害羞,低頭往外出去。

  薛子丹一走,房間裡就只剩下謝長寂和花向晚。

  花向晚剛從夢裡醒來,此刻看著神色冷淡的謝長寂,總覺得自己方才似乎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莫名有些心虛。

  謝長寂走到床邊,替花向晚拉上被子,蓋住她被薛子丹扯出來的腳,平靜道:「好了就該叫我過來,他是外人,脫鞋這種事不方便他做。」

  花向晚點頭聽訓,現在反正她什麼都聽不進去,謝長寂說什麼是什麼。

  謝長寂看著她的樣子,想了想,平靜開口:「狐眠跑了。」

  「什麼?!」

  花向晚震驚開口:「你怎麼……」

  「我故意放的。」

  謝長寂解釋,花向晚茫然看他:「你故意放她走做什麼?」

  「她說她要搞清楚一些事,馬上就要成功了,成功之前無顏見你,成功之後就會回來。」

  「所以你就把她放了?」

  花向晚皺起眉頭,想要罵人。

  但不等罵聲出來,謝長寂便端了杯水,從容接話:「所以我在她身上放了追蹤印。」

  說著,他將水遞給花向晚。

  「我們追著過去,她要做什麼,自然就知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0 11:55 PM

第四十一章

  聽到這話,花向晚稍稍冷靜了一些。

  隨後她便想起來:「追蹤印?就你之前給我用過那個?」

  「嗯,」謝長寂應聲,「正常情況下,我修為之下應當消除不了此印。」

  「那之前……」

  花向晚正笑著想要嘲諷幾句他追蹤印被那個假冒的沈修文一下抹了,但話沒出口,隨即突然覺得不對。

  謝長寂抬眼看她,肯定了她的猜測:「為你祛除追蹤印之人,修為不在我之下。」

  這話讓花向晚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世上修為在謝長寂之上的人屈指可數,想了想去,西境除了一個碧血神君,其他人她竟想不出來。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直接鎖定目標了?」

  她忍不住喃喃,謝長寂搖頭:「我說的是正常情況,能取得魊靈之人,或許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手段。又或者他隱藏了修為。」

  「要真在你之上,修為都這麼高了,還要魊靈做什麼?」

  花向晚思索著,點了點頭,肯定了思路:「他肯定是個邪門歪道。」

  「目前為止,就我觀察下來,」謝長寂回得很認真,「西境沒有正道。」

  這話把花向晚噎住,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但她總有種自己家鄉被罵的感覺,輕咳了一聲:「我覺得我們合歡宮挺正的。」

  謝長寂看她一眼,沒有多話,坐到床邊,撩起袖子,便坦坦蕩蕩將兩根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解釋道:「我看看你的情況。」

  他的手指很涼,觸碰到她肌膚的瞬間,她下意識一縮。

  她不由自主將目光落在他手指上,一瞬之間,方才夢中的場景就浮現了上來。

  以往她是沒有注意過他的細節的,現下她才意識到,自己或許還是不由自主關注過謝長寂,不然夢中怎麼能將他的手,都幻想得如此真實細致。

  她現下光是看著,便能回想他每一寸指節的觸感。

  這讓她有些莫名心虛緊張,突然覺得面前這人,臉不能看了,手也不能看,整個人都有些不能直視。

  謝長寂察覺她身體僵硬,他抬眼看她,清潤的眼中一片平和,只問:「怎麼了?」

  「哦,沒事。」

  花向晚見他清朗如月的模樣,更覺得過意不去,只覺自己彷彿是那種追求小姐而不得、於是夜間幻想對方如何放蕩勾引自己的猥瑣書生,心中滿是愧疚。

  她輕咳了一聲,盡量讓自己正常一點,看著旁邊在屋子裡玩球的小白,找著正常話題:「我現在沒事兒了吧?」

  「嗯,」謝長寂點頭,「情況都已經穩定了。」

  「那就好。」

  「你這毒,」謝長寂思索著,「到底是誰下的?」

  狐眠說不是自己,那自然只能是以前的毒,而且能被魔主血令激發,應當與魔主有什麼關係。

  他不免有了猜測:「碧血神君對你做過什麼?」

  「我……」花向晚腦子動起來。

  謝長寂一看她的樣子,便知答案,點頭道:「不方便說就不用說,無需撒謊。」

  「嗯。」

  兩人靜默下來,謝長寂想了想,輕聲道:「睡吧。」

  一聽這話,花向晚瞬間緊張起來,她捏緊被子,看謝長寂起身去淨室,忍不住開口:「那個……」

  謝長寂轉過頭來,花向晚咽了咽口水:「你要不去另外開一間房?」

  謝長寂不出聲,只等她的解釋。

  花向晚又道:「要沒房間的話,和雲清許擠一擠?我……」

  她想著理由,隨後突然意識到,她也沒有一定要和他睡的義務。

  於是她突然振作,頗為堅定:「我今晚想一個人睡!我想睡大床!」

  把話說出去,她還有是有點虛,怕謝長寂繼續追問。

  然而謝長寂想了想,只道:「我打坐就好,和你分開,我不放心。」

  見他如此合作,花向晚舒了口氣。

  打坐而已,只要別在今夜上床,她就算逃過一劫。

  她趕緊點頭,立刻躺下,以免再對話尷尬:「那我睡了,你要時時刻刻盯好狐眠,絕對不能讓她跑了。」

  「嗯。」

  謝長寂答應她,隨後走進了淨室。

  進了屋中後,他抬手朝浴桶一指,蓄了一池冰水。

  夢做到一半就醒,並不是一件讓人感覺高興的事。

  還好花向晚今晚提出主動分床,不然他也不清楚,自己會做些什麼。

  他冰水中泡了許久,終於才起身出來,披了道袍,坐回香案,點了安眠熏香給她,便閉眼打坐起來。

  她是很警覺的人,偶爾入夢還好,若經常去,她必定是會發現的。

  而且……

  她想要人陪,他剛好在,那是讓她高興。

  若只是為了求自己高興,入夢的手段,的確下作了。

  雖然如今的他,似乎也沒資格,談什麼下作不下作。

  兩個人各自睡了一夜,等第二日醒來,花向晚便鎮定下來。

  一個夢而已,沒有必要大驚小怪,她畢竟是一個兩百多歲經過人事的女人,做個春夢算不得什麼大事。

  只是居然會夢到謝長寂,那證明現在謝長寂還是有些影響了她,她還是得稍微控制一下兩人距離。

  懷揣著這個心思,等第二天早上,花向晚便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的行為,不像以前那樣隨意,盡量和謝長寂保持著距離。

  早上一起吃飯,謝長寂想給她擦嘴,她馬上警覺,自己趕緊擦了。

  等兩人一起出去,看見站在門口裝小道士上癮的薛子丹,謝長寂下意識想去拉花向晚,花向晚立刻搶過謝長寂單手抱著的小白,雙手抱著它的腋下,故作高興道:「小白,起床了!」

  薛子丹看她這一驚一乍的反應,不由得轉頭看向旁邊謝長寂,有些想問他是做了什麼。

  但他牢記自己現在的身份,見謝長寂看過來,恭敬道:「前輩,孤醒呢?」

  「叫少君。」

  謝長寂對稱呼很執著。

  薛子丹一哽,憋了半天,才忍住心中抑鬱,叫了一聲:「少君。」

  「我把她放了。」謝長寂聽得稱呼,終於滿意,把對花向晚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薛子丹有些懵:「放了?」

  「嗯。」謝長寂說著,看了一眼正麻溜上馬車的花向晚,想了想,轉頭面對面前神色詫異的少年,勸道,「現下我們再去追她,不如你先回道宗,等我找到溯光鏡,親自給你們送回來。」

  「這怎麼使得?」

  薛子丹一聽,就知道謝長寂是想甩開他,趕緊一臉正氣拒絕:「溯光鏡是我道宗寶物,我總得做點事情。」

  「你只是拖累。」

  謝長寂不留半點情面。

  「我會努力的!」

  薛子丹假裝完全聽不明白。

  謝長寂盯著他,有那麼一瞬,薛子丹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條巨蟒盯著,豎瞳冰冷注視著他,讓人覺得遍體生寒。

  「你一定要纏著她?」

  他用詞很重,薛子丹茫然看著謝長寂。

  裡面花向晚等了一會兒,見外面的人一直不上馬車,捲起車簾:「還不上來嗎?」

  謝長寂聞言,垂下眼眸,轉身走向馬車:「那就走吧。」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薛子丹盡心盡力扮演著晚輩給他們駕車。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坐在馬車裡,謝長寂一進來,就把小白從她身上抱走,花向晚本來想阻攔,但一想謝長寂也沒多少喜歡的東西。

  喜歡隻小老虎……那就給他抱吧。

  她慈悲為懷,扭頭看著窗外。

  馬車行過城區,街上人來人往,正議論著近來發生的事。

  「聽說了嗎,溫少主死了,溫宮主現在發了瘋,昨天上陰陽宗要人了。」

  「要人?」路人疑惑,「溫少主死了,和陰陽宗有什麼關係?」

  「我聽說啊,是陰陽宗宗主冥惑殺的,現下清樂宮到處通緝冥惑,溫宮主放出話來了,誰要能提供線索,賞上品靈石一萬呢!」

  「那冥惑膽子也太大了,一個宗主也要爭魔主之位嗎?這魔主試煉才開始就死了個少主,不過我以為最先死的會是花向晚,沒想到,竟然是溫少主……」

  「我也以為。」路人紛紛應和,「不過聽說她嫁了雲萊第一人謝長寂,如今想殺她,怕是有些困難。」

  「不止殺她困難,聽說天劍宗心法與合歡宮乃同源,說不定雙修一段時間,花少主的金丹說不定就好了……」

  這些人越說越沒譜,最後都開始討論謝長寂長相,聽人閒聊聽到自己,還是這種內容,花向晚不免尷尬。

  她趕緊拉下簾子,回頭一看,就見謝長寂正在給小白梳毛。

  當事人就坐在對面,她輕咳了一聲,起身道:「我去外面透透氣。」

  謝長寂動一頓,花向晚也沒等他同意,便走了出去。

  她一出來,薛子丹就有些奇怪,他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旁邊坐著給自己扇風的花向晚,不由得傳音給她:「你在躲他?」

  「沒。」

  花向晚傳音回他;「就有點悶。」

  「我還不知道你?」

  薛子丹漫不經心,想了想,他突然覺得不對,皺起眉:「你昨晚不是夢見他了吧?」

  「不裝你的小道士了?」

  花向晚嘲諷,薛子丹面色不太好看,他想說點什麼,最後又憋回去,扭過頭,只道:「小道士好啊,又能氣他,他又拿我沒辦法,我高興得很。」

  「你還不回藥宗?」

  花向晚見他嘴硬,有些擔心:「你要再在多待一陣子,你妹子說不定又覺得你是為情所傷,要來給我下毒了。」

  「我就是為情所傷。」

  薛子丹徑直開口。

  花向晚無奈看他一眼,薛子丹知道她不喜歡聽這話,神色微正,只道:「我抓你師姐抓這麼久,都快抓出感情了,我把人安安穩穩弄到你手裡,這就回去,不給你添麻煩。不過這謝長寂腦子是不是有病,」薛子丹回頭瞪了一眼馬車,「好不容易抓到,又把人放了。」

  「他和師姐也算故人,」花向晚聲音很淡,「他有他的打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傳音聊著天,謝長寂在馬車裡給小白梳毛,他感知著周邊靈力一直在波動,知道是外面兩個人在傳音說話。

  他低頭摸了一會兒小白,終於還是出聲:「晚晚。」

  花向晚和薛子丹的聲音同時停下,兩人對視一眼,謝長寂很少主動開口叫她,他開口,必定是大事。

  兩人不約而同摸上武器,警惕看向周遭。

  過了片刻後,就聽謝長寂叫她:「早上我買了桂花糕,你進來吃點吧。」

  薛子丹:「???」

  花向晚:「……」

  多慮,是他們多慮了。

  花向晚一行人追著狐眠前行時,鳴鸞宮宮城外,大雨傾盆。

  夜色籠罩了整個主城,因為大雨的緣故,路上連燈都沒有。

  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倒在牆角,被大雨拍打著,根本看不出面貌。

  他張著慘白的袖子,努力汲取雨水。

  被清樂宮的人追殺了一路,他也不敢讓人發現,只能繞著路來鳴鸞宮。

  那天在神女山上,溫少清突然消失,他就知道不好,緊接著神女山大陣啟動,他只能趕緊逃開,以免被陣法吸食了修為,逃出來不久,還沒回到陰陽宗,就聽到了清樂宮追殺他的消息。

  他暫時不能回陰陽宗,回去,溫容找上門來,他必死無疑。

  思來想去,這世上……他只有一個去處。

  一個不能讓人發現的去處。

  他一路想方設法來到鳴鸞宮宮門前,給那人發了消息。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如果沒來……

  能死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也好。

  他迷迷糊糊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雨似乎停了。

  他艱難仰起頭,看見雨中撐傘的女子。

  對方一襲白衣,如月如玉一般溫柔祥和的面容,目光卻異常冰冷。

  「死都不知道死遠點,」秦雲衣開口,語調中滿是嫌棄,「非要到這裡來給我找麻煩,怕溫容不夠懷疑我,覺得是我讓你殺了溫少清的麼?」

  冥惑說不出話,他艱難看著秦雲衣。

  秦雲衣打量了他周身一圈,蹲下身來,抬手放在他額頂。

  溫暖的靈力灌入他周身,秦雲衣冷靜詢問:「溫少清真的你殺的?」

  「不是……」

  冥惑沙啞出聲,秦雲衣抬眸:「那溫少清怎麼會在求救口信中說是你?」

  「我本來想殺他,」冥惑喘息著,「他……他突然不見了。」

  「你也不知道是誰殺的?」秦雲衣皺眉。

  冥惑點了點頭。

  秦雲衣沒有說話,沉默許久後,她只道:「你為何要殺他?」

  冥惑動作一頓,見他遲疑,秦雲衣嗤笑出聲,站起身來,一腳踹到他身上。

  「養不熟的狗,連回我話都猶豫,死吧。」

  說著,她便打算轉身,冥惑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裙。

  「他……辱你。」

  聽到這話,秦雲衣停住動作,她回過頭來,看著這泥濘裡的男人。

  聽他顫抖著,艱難開口:「他和花向晚還在私通,他心裡只有花向晚,他們想聯手,利用神女山的陣法吸食謝長寂的修為,之後殺了你。」

  秦雲衣聽著他的話,微微皺眉:「就這點事,你就殺了他?」

  冥惑低頭,自知有錯:「神女山鮫人擾人心智,主上,我錯了,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活下來,讓我留在您身邊。」

  秦雲衣不說話,她冰冷注視著他。

  「冥惑,活著的機會,不是求來的。」

  冥惑動作一僵,秦雲衣毫不猶豫提步,走之前,她扔了個小瓶,滾到冥惑面前。

  「清樂宮抓到你之前,若你能突破,足夠幫我接管清樂宮——」

  秦雲衣漸行漸遠:「我就幫你,殺了溫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1 12:25 AM

第四十二章

  不遠不近跟著狐眠,三個人從清樂宮的地界,越過合歡宮,最後到了巫蠱宗斷腸村附近,狐眠的速度終於降了下來。

  等進了斷腸村,狐眠就徹底不動了,看來是到了目的地,花向晚三人不敢跟得太近,怕她發現,便慢悠悠往斷腸村走,給狐眠一個準備時間。

  巫蠱宗地界的城村,都以毒藥命名,地廣人稀,林中多瘴氣,村民稀少。三人走在村道上,一開始還能偶爾見幾個人,越接近斷腸村,人越少,等到了斷腸村門口,三人才發現,這個村落破破爛爛,青草橫生,根本沒什麼人居住的痕跡。

  「這村子荒了啊。」

  花向晚仰頭看著村口牌坊,忍不住喃喃:「她來這兒做什麼?」

  「或許是為了找個人少的地方,方便辦事?」

  薛子丹揣測著,花向晚那想了想,搖頭:「要人少,路上多的是地方,何必千里迢迢來這裡?」

  「這村子為何荒廢?」

  謝長寂問了一個關鍵問題,花向晚略一思索,才發現,這村子名字有些耳熟。

  她下意識看向旁邊薛子丹,求證詢問:「這是不是巫生繼位時屠的那個村?」

  「好像是。」

  薛子丹被花向晚這麼一提醒,也想了起來。

  謝長寂站在旁邊,靜靜看他們互動。

  這些時日花向晚經常躲在車廂外面和「雲清許」聊天,「雲清許」年少,本就健談,花向晚雖然年歲上去了,看上去卻還是個少女性子,一來二去,就熟稔起來。

  「雲清許」本就是西境人士,和花向晚的話題也比他多,譬如此刻,就不是他能插得上嘴的。

  他靜默站著,花向晚確認了信息,才轉頭同他解釋:「巫生是巫蠱宗的宗主,傳聞他是上一任巫蠱宗宗主巫楚流落在外的兒子,快一百多歲才找回來,但回來便優秀非常,回來很有能耐,花了一百年時間,把他兄弟姐妹都弄死了之後,熬死了他爹,一百年前繼任了巫蠱宗。」

  說著,三個人走了進去。

  村子已經徹底荒了,花向晚掃了一眼,同薛子丹吩咐:「你換一條路,我們分頭找。」

  「好。」

  薛子丹點頭,趕緊去其他地方找人。

  人肯定在村裡,具體在哪兒他們就有些不得而知,只能靠搜。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面走,一面給他介紹:「他繼任當日就幹了一件大事,就是屠了這個叫斷腸的村。」

  「村裡都是百姓?」謝長寂詢問。

  花向晚一笑:「所以才轟動,就算是西境,修士這麼殺普通凡人,也是大忌。」

  「沒有懲罰?」

  「大忌,是為了顧忌天道,」花向晚抬手指了指上天,「但打從合歡宮沒落之後,」花向晚說的很淡,「這種事兒,就沒人管了。他自己都不顧及天道,誰又能管一宗之主呢?」

  「碧血神君呢?」謝長寂疑惑。

  花向晚聽他提及這人,忍不住笑出來:「魔主尊貴如斯,怎麼會來管凡人的死活?」

  謝長寂聞言,點了點頭,花向晚思索著:「不過,巫生屠村,和師姐有什麼關係呢?」

  「她到底在追查什麼?又為何怕你?」

  聽到這話,花向晚沒有回答,她雙手負在身後,抿了抿唇,正想開口說什麼,就覺一陣冷風襲來!

  謝長寂動作比她快,劍鞘「叮」的一撞,便將襲向她的暗鏢撞開!

  暗鏢上釘著一張紙,花向晚抬手一揮,紙輕飄飄落到她手上。

  她這才發現,這竟是一張帶著香味的桃花箋,上面是女子清秀的小楷,端正寫著:

  流水河畔,斷腸山莊,候清衡上君獨身一敘。

  看著這句話,花向晚動作微頓。

  她轉頭看向旁邊的謝長寂,眼神有些復雜,謝長寂察覺她目光,轉頭看過來:「怎麼了?」

  「找你的。」

  花向晚將花箋遞過去,謝長寂垂眸看了一眼,接都不接,只道:「去找師姐。」

  「唉等等。」

  花向晚拉住他,才注意到這花箋背後還有字。

  她翻過花箋,看見鬼畫符一樣的字體,狂放寫著——前輩救我!

  這字體很難辨認,但花向晚還是憑借自己多年和薛子丹藥方打交道的經驗,勉強認了出來。

  她看得出他已經努力了,他平時的藥方更是基本沒有人看得懂。

  她皺了皺眉,趕緊傳音給薛子丹,結果一點音訊都沒有。

  這下她是明白了,轉頭看謝長寂:「這可不是普通的桃花箋,雲清許被他們綁了。」

  「哦?」

  謝長寂反應很淡:「那趕緊通知道宗。」

  「人家是要你獨身前去。」

  花向晚見他裝傻,催他:「過去一下吧。」

  「我去了,你怎麼辦?」

  謝長寂抬眼看她,站著不肯動。

  花向晚笑起來:「我不會有事,他……」

  花向晚頓了頓,找了個理由:「他年紀小,修為低,被人這麼綁了,怕是出事。」

  說著,她摸著桃花箋,心裡琢磨著。

  薛子丹下毒治病的能力她是放心的,但手上功夫的確有點不堪入目,能被人抓了,怕是偷襲,謝長寂不過去,的確有些麻煩。

  而且……

  她看了一眼周邊,謝長寂在,暗處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出來,而她和狐眠,怕還有許多話不好說。

  她心中一瞬過了諸多想法,謝長寂看著她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什麼,徑直開口:「你不放心他。」

  「那是自然。」花向晚笑了笑,「人家跟著我們出來……」

  「你還想支開我。」

  這話出口,花向晚笑容一僵。

  謝長寂沒等她說話,拉過她的手,寫了一道劍訣在她手中。

  「你身上有雙生符,除了毒素不能分擔,不會有大事。這道劍意可抵渡劫期一擊,如果出事,立刻叫我。」

  謝長寂語速很快,花向晚低著頭,莫名有些心虛。

  等他寫好劍訣,他抬眼看她:「上次你讓我去陪狐眠,我要問你的問題,還沒問。」

  「哦,」花向晚不敢看他,低著頭,「你問。」

  「我去做這些,你心裡沒有一點不舒服嗎?」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喚她:「看著我。」

  花向晚艱難抬頭,入目是謝長寂清俊的面容。

  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平穩:「這個桃花箋我接了,但你記得要我問的話,花向晚,不要騙自己。」

  「我沒……」

  話沒說完,謝長寂便從她手中取了花箋,轉身離開。

  花箋一到他手上,便浮現出一張地圖,謝長寂掃了一眼,按著地圖位置御劍而去。

  花向晚站在原地,她緩了片刻,笑了笑,便轉過身去。

  察覺謝長寂遠走,她從指間咬出一滴血,朝地面一甩,地面瞬間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法陣。

  花向晚順著法陣往前,雙手負在身後,面帶笑容:「各位,躲什麼呀?不是要找人嗎?」

  說著,花向晚笑出聲來:「找去啊!」

  音落那一瞬,漫天傳來「桀桀」怪笑之聲。

  「花少主,」周邊傳來無數東西用來簌簌之聲,「多謝幫忙,那我等,必須好好款待啊!」

  花向晚聽見對方的話,低頭輕笑,轉頭一看,四面八方都是毒蟲湧來,一隻巨蠍破土而出!

  花向晚足尖一點,靈氣珠瞬間爆開,手上法陣全開,火焰燒上毒蟲,朝著周邊一路漫天而去。

  隨後周邊一陣靈力波動,她轉頭便見一個紅衣女子從一個房間翻滾而出。

  花向晚緊追過去,在一隻巨大的娃娃朝著紅衣女子啃咬過去瞬間,法光「轟」的一下將那娃娃轟飛,隨後一把拽住女子朝著屋中狠狠一甩,另一隻手一個法陣行雲流水一般套到屋外,將所有毒蟲蛇蟻隔絕在外。

  「師姐,」花向晚笑著回頭,看向趴在地上喘著粗氣的狐眠,「好久不見啊。跑什麼呢?」

  狐眠不敢看她,低著頭不說話。

  花向晚提步走去,聲音平穩:「躲我?不敢見我?這麼多年了,你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了?」

  「阿晚……」

  「不要這麼叫我。」

  花向晚抽劍來,抵在狐眠脖頸:「叫我花少主,從你叛宮那一刻開始,你不配叫我名字。」

  這話讓狐眠一僵,花向晚漠然盯著她:「說吧,當年下毒的是不是你?」

  「不是。」

  狐眠果斷否認。

  「那天是你訂婚宴,所有入口之物皆由我親自驗過,除了你給大家的酒。」

  花向晚彎下腰,劍尖抵在狐眠皮膚上:「喝過酒的都中了毒,靈力運轉不暢。那酒有問題,對不對?」

  「我不知道……」

  狐眠低啞出聲,花向晚平靜追問:「誰給你的酒?」

  狐眠不說話,花向晚猜測:「秦憫生?」

  「你別問了。」

  狐眠抬頭,認真看她:「當年的事我也不清楚,酒是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毒,後來那場大戰,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你昏過去了,我在昏過去之前,我見他來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瞎那隻眼睛好了,但他不見了。我知道那時候一定是有人盯著合歡宮,我是唯一掌握線索的人,我留下來,或許就活不下來,我只能走。」

  花向晚聽著她的話,狐眠慢慢冷靜下來:「我一直在找他,當年的事肯定和他有關,我想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是誰在幕後指使,他效忠於誰,又有多少人參與了這件事,現在馬上要成功了,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答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轟」的一聲巨響,花向晚冷眼朝外,狐眠立刻緊張出聲:「是巫蠱宗的人,他們知道我來了這裡,也可能是知道血令在我手中,現下來搶了。」

  「你打算做什麼?」

  花向晚抬手加固了結界,抵住外面的進攻,狐眠立刻說了自己的計劃:「斷腸村是我第一次見秦憫生的地方,我用溯光鏡和現在畫物成真的能力,可以畫出過去。」

  「畫出過去?」

  「不錯,我用斷腸村作畫,畫成之後,只要進入畫中,就可以回到過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拿了秦憫生過去的物件,只要是與他、與我、與任何進入畫中之人有關的過去,在畫中都可以看到。」

  花向晚盯著她,似在審視這位從小陪她一起長大、在合歡宮一戰中,親手把毒酒遞給了所有人的師姐。

  狐眠見她不出聲,激動道:「阿晚你信我!我真的沒有叛宮!」

  「我誰都不信。」

  花向晚聲音冰冷,狐眠正要開口再勸,就覺她在自己眉間飛快一點,隨後迅速收劍:「但我給你一個機會,畫吧,我給你守著。」

  說著,她封住身上雙生符,將劍在她掌心劃過,鮮血落地面,兩人所在的單屋結界立刻增厚許多。

  隨後花向晚提步向外,走出結界,所有在外拚命攻擊著結界的穢物立刻察覺,朝著花向晚瘋狂撲了過來。

  她站在門面,提著手中長劍,冷眼出聲:「髒東西。」

  說完,手中劍起劍落,乾脆俐落揮砍而去。

  用劍便無需使用太多靈力,狐眠愣愣看著她揮動劍的手,一時愣在原地。

  花向晚察覺她發愣,回頭催促:「做事兒啊!」

  「哦,」狐眠反應過來,趕緊回頭,將之前的畫展開,拿出畫筆,開始趕緊繪製起來。

  她一面畫,一面忍不住開口:「我聽說你手廢了。」

  「你怎麼不聽說我整個人都廢了?!」

  花向晚砍著外面撲過來的東西,忍不住瞪她。

  狐眠勾勒著線條,沒好氣回答:「我的確是這麼聽說的,但我不能說得太直接啊。」

  這話把花向晚氣笑了:「你趕緊畫你的吧。」

  「你催我做什麼?」狐眠從兜裡掏出一個顏色打開,「你把謝長寂叫回來,我能在這兒畫一個月!」

  「我沒他是會死嗎?」

  「你怎麼回事兒?」狐眠塗塗抹抹,「我以為你們成婚是破鏡重圓修成正果,你怎麼還一副恩怨兩清兩不相欠的鬼樣子?男人不用要他做什麼?供在家裡上香嗎?」

  這話把花向晚噎住,狐眠咬了一根筆,又掏出另一根更粗一些的,左右開始一起作畫,一面作畫一面道:「我知道當年你傷得深,但他其實人不錯,主要又好用,長得也好看,脾氣是不招人喜歡,但……」

  「合歡宮這些往事他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花向晚冷淡開口:「他修問心劍,距離飛升一步之遙,如今只是來找魊靈,找到了就該回去,西境內亂,他一個天劍宗的人,涉及太深怕回不去。」

  「可……」

  「如果是秦憫生,」花向晚冷眼看過去,「如果你是我,你會讓他留下嗎?」

  狐眠筆尖一頓,花向晚狠狠砍在面前迎面撲來的巫蠱娃娃身上:「修道如逆水行舟,總得捨棄一些東西,才能往上。」

  「他來西境,捨不得我幫他捨,斬不斷我幫他斬。天道在上,他謝長寂——」

  「永駐雲端。」

  ******

  拿著桃花箋從斷腸村出來,御劍沒有多久便到了花箋上的地點。

  這是一座舊宅,宅子上掛著冥燈,看上去陰氣森森。

  謝長寂落到門口,大宅門口掛著的冥燈瞬間變成了喜燈,宅院張燈結彩,紅毯從屋中一路鋪出,看上去喜氣洋洋。

  謝長寂提著劍步入屋中,就看一個女子一身黑紫交錯的長裙,坐在大堂高處。大堂旁邊坐滿了一個又一個娃娃,娃娃身後都站著一個侍從,場面看上去極為詭異。

  她的衣服相比雲萊女子暴露許多,露出雙肩手臂,胸部在擠壓下峰巒疊起,纖腰勾勒,長裙開到大腿,隨著她的動作,讓裙下修長大腿若隱若現。

  「久聞清衡上君風姿俊朗,儀態非凡,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女子聲音嬌媚,看著謝長寂的目光全是誇讚。

  謝長寂站定在堂中,只道:「把雲清許交出來。」

  「好不容易把上君請過來,怎麼能不多說幾句呢?」

  女子撐著下巴,觀賞著謝長寂:「上君忙著去哪裡?」

  謝長寂沒有理會她,女子歪了歪頭:「去找花少主?可花少主,似乎並不在意上君過來呢,人家特意用桃花箋,還擔心花少主不高興。」

  話音剛落,謝長寂的劍已經抵在女子脖頸。

  女子雙手撐在椅子上,微微仰頭:「上君,您劍不該放在這兒,」女子將劍尖往下拉,抵在胸間,「該從這兒開始,一路往下滑下去。您或許會發現,其實,西境女子,可不止花少主一位。」

  「當然,」女子笑起來,「劍尖可不能往前走了,若是再往前,天劍宗與巫蠱宗,便死仇了。」

  「你是巫蠱宗的?」

  「不錯,」女子報上姓名,「巫蠱宗副宗主,巫媚,特意奉秦少主之命,來給上君傳個口信。」

  「說什麼?」

  「秦少主說,知道您是為了魊靈過來,但能幫您找到魊靈的,可不止花少主,鳴鸞宮也可以,以鳴鸞宮的實力,還能幫您更多。」

  說著,巫媚拉開謝長寂劍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

  謝長寂聽到後面有聲響,回過頭去,就看「雲清許」被人綁著上來,「噗通」跪在地上,他滿眼祈求看著謝長寂,「嗚嗚」說著什麼。

  「魊靈,鳴鸞宮可以幫您找。花少主,」巫媚低頭彎腰低頭,神色恭敬,「我等,也能幫您得到。您不喜歡的東西,都可以由我們來處理,而且保證,會處理得乾乾淨淨。」

  說著,旁邊壓著「雲清許」的侍衛一劍猛地紮進「雲清許」身體中。

  「雲清許」睜大眼,震驚看著前方巫媚和謝長寂。

  「跟著三位許久了,」巫媚抬眼看謝長寂,「不知,這份投名狀,上君可還滿意?」

  「什麼意思?」

  謝長寂平靜看著巫媚,巫媚微笑:「若是讓道宗知道我們殺了他們的弟子,必然不會罷休,這就是把柄,是我等與上君結盟的誠意。」

  「你們想要什麼?」

  「沒什麼,」巫媚微笑,「只是希望,天劍宗,不要插手西境內務就好,西境內鬥,本就與天劍宗沒有干係,不是嗎?合歡宮以天劍宗插手作為交換,幫助您尋找魊靈,我們正好相反——」

  「您不要插手,」巫媚言語中滿是真誠,「您想要什麼,我們都能雙手奉上。」

  「如果我不呢?」

  「那西境和天劍宗,怕是糾纏不清楚了,」巫媚語帶威脅,「而上君能不能回去,也未可知。」

  聽到這話,謝長寂低下頭。

  「殺人,」他看向手中長劍,聲音平穩,「就可以一直在這裡嗎?」

  「上君?」

  巫媚有些聽不明白,然而話音剛落,她便只覺寒光一閃,她急急退開,卻仍舊被劍尖劃出一道口子,她捂住腹部,驚叱出聲:「您真的不想清楚嗎?!」

  「我想得很清楚,」謝長寂抬眼,「從我離開走出死生之界那一刻,我已經想清楚了。」

  說罷,謝長寂長劍朝著巫媚急刺而去,巫媚驚呼出聲:「來人,殺了他!」

  旁邊凳子上所有娃娃朝著謝長寂急飛而去,侍從也齊齊拔劍,謝長寂冷眼掃過,一瞬之間,周身殺氣畢現!

  薛子丹捂著被捅的位置,倒在地上裝死。

  如果他真的是雲清許,此刻是必死無疑了,所以他只能偷偷咽了一顆假死的丹藥,閉著眼睛裝死。

  他聽著周邊動靜,謝長寂長劍出鞘,整個山莊便是成人間地獄,他聽著巫媚的慘叫聲,根本不敢睜眼。

  剛才的話他聽得明白,這一刀完全是巫媚捅給謝長寂看的。

  因為他們都看出來,謝長寂不喜歡他。

  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沒想到他能不喜歡到想殺他。

  之前花向晚怎麼和他說的?

  以天道為道,從不因私情出劍,君子如玉,朗月清風。

  之前他見他一直基本不說話不吭聲,都差點以為花向晚說的是真的了。

  現下聽著周邊慘叫,感覺血濺到他身上,他才覺得——

  花向晚瞎了。

  一年比一年瞎!

  他感覺著周邊彌漫著的威壓和殺氣,心裡清楚知道,現在只要他敢睜眼,謝長寂一定會給他一劍。

  所以他只能裝死到最後一刻,周邊都安靜下來後,他聽到謝長寂的腳步聲。

  他走到他面前,似是在打量他。

  薛子丹有些緊張,然而過了許久,他聽見謝長寂輕輕說了句:「抱歉。」

  說著,他從「雲清許」屍體身邊走過。

  他腦海中彷彿閃過「雲清許」倒下那一刻,他清楚知道——

  他可以救的。

  可是那一刻,他腦子裡閃過的卻是花向晚送他的防禦符、他和花向晚療傷那一夜、花向晚和他越走越近的所有時光。

  也就是那麼片刻的遲疑,雲清許便倒在地上。

  謝長寂一步一步往外走,握劍的手一直在顫,他走出斷腸山莊後,停下步子,緩慢回頭。

  看著滿地是血的山莊,他終於清晰確認——

  他回不去了。

  死生之界,他永遠,永遠,回不去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隨後就聽遠處傳來「轟」一聲巨響,花向晚的法光沖天而起,謝長寂瞬間覺得不對,立刻衝了回去!

  而花向晚這邊,她和趕過來的巫生狠狠對上一掌後,雙方都退了兩步。

  狐眠在她身後畫下最後一筆,急道:「成了!我……」

  話沒說完,狐眠心上一痛,全身都顫了起來。

  花向晚察覺不對,冷眼看向巫生:「你做了什麼?」

  「巫蠱宗,最擅長的,非巫術、非蠱術,乃,巫蠱之術。」

  巫生聲音平淡,解釋著:「取人青絲,製布偶,寫生辰八字,此後要生得生,要死得死。」

  聽到這話,花向晚瞳孔驟縮。

  修士生辰八字、名字、身體任何東西,都極為重要,這也是巫蠱術在修真界難以盛行的原因。因為你很難收集到一個修士真正的生辰八字。

  狐眠的生辰八字,知道的人屈指可數。

  她看著巫生,心中有了揣測。

  「你對她用了巫蠱術?」

  「你若想她活,就讓她把血令交出來。」

  巫生聲音冷淡:「你……」

  話沒說完一道劍意從巫生身後橫劈而來!

  巫生當即朝旁邊一躲,花向晚往後一滾,合上結界,就衝到狐眠面前。

  「謝長寂?」花向晚知道是謝長寂回來,急忙確認。

  「嗯。」

  謝長寂聲音傳來,花向晚心上穩了穩,她抬手快速點在狐眠穴位上,將她整個人封住,和外面傀儡娃娃聯繫切開。

  可這樣一來,她也無法施展靈力,她緩了緩,窩在花向晚懷中,抬手指向一旁的溯光鏡:「溯光鏡……你……你來。你來開。」

  「怎麼開?」

  花向晚拿過溯光鏡,也不遲疑,狐眠抬手指著畫:「你的血滴到鏡面,用靈力開啟溯光鏡後,用鏡子照畫,然後我進去。」

  花向晚照著她的話,趕緊照做,她一面做,狐眠一面解釋:「所有人入畫,都會回到當時那個時間,除了開啟者,入畫之人無論進去還是出來,都不會有記憶,所以你要跟我一起進去,我進去就是兩百年前的我,你可以選擇身份,之後看到發生什麼,回來告訴我。」

  說著,畫面亮起來,花向晚抬眼:「還有什麼注意的?」

  「盡量不要干擾過去發生的事。」

  狐眠囑咐:「現在是回到我遇到秦憫生的時候,你那時候不在西境,你就不能以花向晚的身份出現,但你是開啟者,所以可以自己任意選擇一個身份。等時間流動到你從雲萊回到合歡宮時,你再回合歡宮。」

  「可若我在畫中沒有真的去雲萊,會不會產生影響?」

  「小的改變無所謂,不要改變我們想看的東西。」

  「師姐!」花向晚抓住她,「你一定要回去確認一次嗎?」

  「合歡宮一戰,只有我們兩個人活了下來,」狐眠看著她,「怎麼活下來的,你不想知道嗎?」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頓,狐眠轉頭:「我去了。」

  說著,狐眠往畫中一躍,便進入畫中,花向晚轉頭看了一眼屋外,正要說話,就覺一道法光朝著她急襲而來!

  她慌忙一退,便覺腳下一空,只來得及喊出一聲:「謝長寂!」

  隨即便抱著溯光鏡跌落畫中。

  巫生滾入房中,看見鋪開的畫卷,連忙撲了過去,然而謝長寂動作比他更快,一把拽過他砸出屋外,抓著畫便瞬移離開。

  巫生帶著人衝進房中,房間已經空蕩蕩一片。

  而不遠處,謝長寂落在一個山洞,他設下結界,打開畫卷,就看畫中人已經動了起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如何進入畫卷,猶豫許久後,他試探著將血滴在畫面,將靈力灌入畫中。

  沒了一會兒,畫面亮起來,他整個人瞬間吸入畫中,畫卷掉到地面,鋪在地面上,彷彿是上演一場大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3-10-21 10:47 AM

第四十三章

  花向晚和狐眠從畫中一起下墜,狐眠很快成了一道光點消失,花向晚眼前卻出現了許多記憶碎片,這都是她可以選擇的身份。

  她猶豫片刻,自己是不能選的,兩百年前,狐眠遇到秦憫生的時候,她還在雲萊,那得選個最容易觀察靠近狐眠、又不會影響過去的身份。

  想了片刻後,她想起師姐晚秋。

  當年狐眠認識秦憫生,好像就是為了去救晚秋在路上認識的,秦憫生救了她,之後狐眠就放出豪言壯志,要把這塊冰山拿下。晚秋充當第一助力幫著狐眠追人,可謂狐眠和秦憫生月老見證,兩人整段感情史,也是晚秋回宮給大家詳細描述。

  她修為不高,對全局沒有太大影響,花向晚想清楚,找出自己腦中晚秋的記憶碎片,抬手點了進去。

  眼前一片黑暗,片刻後,她緩緩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在一張床上躺著。

  她腰上傳音玉牌一直在亮,花向晚拿起玉牌一劃,就聽狐眠聲音響了起來:「晚秋你在哪兒睡大覺呢?巫蠱宗那邊出現一隻魊,巫蠱宗自己不抓,我打算順手幹了,你不是在巫蠱宗這邊嗎?要不要一起來?」

  聽著狐眠的話,花向晚想了想,知道這應該就是晚秋出事、狐眠過來救人時遇到秦憫生的前夕。

  她遲疑片刻,回了一句:「我喝多了,不清楚在哪兒,等會兒回你。」

  說著,花向晚從床上起身,感受了一下周身靈力轉動,確定是在化神期。

  這就是兩百年前她的修為,看來她進入了畫中,選擇了晚秋的身份,但畫中的修為,卻還是自己兩百年前真實的修為。

  她琢磨著,又走到鏡子面前。

  鏡子裡她是二十歲的樣子,狐眠要見她這個長相肯定會認出她是誰,但之前入畫前狐眠說她可以選擇任意身份,那看來只有她自己能看到這張真實的臉,其他人眼中,她或許都是晚秋的臉。

  她拿著眉筆,對著鏡子補了補眉,便提步走了出去。

  此刻已是正午,她在外面打聽了一番,便清楚了現在的時間,地點。

  這裡距離斷腸村不遠,她不清楚晚秋當初是怎麼陷入險境,便乾脆開始打聽起這裡有沒有出現什麼怪事。

  她一路到處詢問,都沒聽說發生什麼怪事,她只能大半夜出去閒逛,看看能不能遇到什麼古怪。

  這個鎮子不算大,她夜裡在鎮子游了一圈又一圈,路上東西買了不少,各種街邊鐲子項鏈玉簪叮叮噹噹掛在身上,手裡握著一根糖葫蘆,活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小姐。

  而且膽子賊大,哪裡暗就往哪裡走。

  走到半夜,她終於聽見不遠處傳來有人追逐之聲。

  一聽這動靜她激動了,這是遇到壞人的機會嗎?!

  她趕緊拽著裙子往聲音方向跑過去,一隊人馬在巷子盡頭衝過,急急忙忙低吼著:「找!快四處找!那個雲萊人跑不遠。」

  雲萊人?

  花向晚一聽就懵了,這時候西境還潛入過雲萊的人?

  但她也不多想,趕緊抓住著少有被綁架的機會,往黑暗的巷子裡跑去,剛剛衝過一個巷口,一隻冰涼的手將她猛地一拽,一把劍就抵在了她喉間,熟悉又帶了幾分陌生的少年音響起來:「別說話,不然我殺了你。」

  聽到這個聲音,花向晚震驚睜大了眼,她回過頭去,就看眼前少年身上帶傷,臉上帶血,正滿是警告看著她。

  他看上去就十七八歲的模樣,但那張清俊的臉,就算稍微圓潤那麼一點點、稚氣那麼一點點,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謝長寂?!」

  對方一愣,花向晚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傳來聲響,有人大喝:「去那邊搜!」

  一聽這話,花向晚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西境是不允許雲萊之人隨便過來的,一經發現格殺勿論,她得找個地方安置謝長寂才行。

  她一把拉住謝長寂,謝長寂微微皺眉,花向晚察覺他想收手,立刻用了靈力,拖著他就往邊上跑去,低聲道:「跟我來。」

  謝長寂此刻受了傷,而且撐死不過元嬰修為,被她一拽,根本沒什麼反抗的能力,只能跌跌撞撞跟著她一路躲藏,被她拖回了客棧。

  等甩開追兵,到了客棧,花向晚關上門,設上結界,轉頭就看謝長寂捂著傷口,正警惕靠在離窗戶最近的地方,像一隻俯身低嗚的小獸,做好了隨時撲上來的準備。

  這神色一看就是不認識她,為了給他安全感,花向晚走到離他最遠的壁櫃旁邊,低頭倒茶,思索著:「你怎麼會在這裡?」

  按著時間算,現在謝長寂應該是二十歲,和她認識也有兩年,而且應該在雲萊和二十歲的花向晚一起除魊殺試圖打開死生之界結界的西境修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十七歲的樣子,好像完全不認識她?

  謝長寂抿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問:「你是誰?」

  花向晚聽到這話,變出自己真實相貌,抬眼看他:「還不認識嗎?」

  謝長寂仔細打量著面前人的容貌。

  她似乎試圖變化,但其實從一開始他看著她,就是一張臉,他只覺靈力波動,並沒有發現她有任何改變。

  她就是一個二十歲女子的模樣,生得極為豔麗,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這張臉讓他覺得熟悉,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只隱約覺得,她應該是他很親密的人。

  看著謝長寂的神色,花向晚感覺有些奇怪。

  他就算不認識她,似乎也不該是這樣的表情,她左思右想,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什麼都不記得?」

  「我記得。」

  謝長寂回答得很快,但花向晚一眼就看出他撒謊。

  少年人這點心思,和寫在臉上沒什麼區別。

  他什麼都不記得,但不敢讓人知道,一旦讓他人發現,就可以輕而易舉欺騙他。

  花向晚假裝沒發現他撒謊,點了點頭,喝了口茶,思索著這個詭異的情況。

  她今日已經確定過時間,如果是畫中的謝長寂,他現在絕對不可能是現在的樣子。二十歲的謝長寂長什麼模樣,她還是記得的。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人,不是畫中的謝長寂,而是真實的謝長寂。

  想也是,他怎麼可能讓她一個人入畫,就他那種分房就像要他命的人,她跌進畫裡,他怕是馬上就趕了過來。他又不知道怎麼進來,怕進來的時候出了岔子……

  想到這裡,花向晚忍不住覺得有些有意思了。

  謝長寂變成了十七歲,而且,他算入畫者,等出去什麼都不會記得。

  十七歲的謝長寂可有意思。

  她想起當年,輕咳了一聲,壓住心中想要逗他玩的念頭,抬頭一臉奇怪:「那你怎麼不認識我?」

  「我……」謝長寂艱難撒謊,「我只是忘記了一部分事。」

  「這樣啊……」花向晚嘆了口氣,眼中露出幾分憐愛,「我看你傷了頭,怕是從天劍宗過來的路上受了傷。明日我帶你去看大夫,看看能不能想起來。」

  「那你到底是誰?」

  見花向晚信他,謝長寂鬆了口氣,花向晚笑了笑,面容和藹:「我是你姐姐。」

  「姐……姐?」

  謝長寂一愣,直覺總覺得有些不對,可花向晚十分肯定:「不錯,我正是你流落在外的親姐姐……」花向晚聲音一頓,想起方才已經叫過他的名字,只能接著圓謊,「謝晚晚。」

  謝長寂呆呆看著她,花向晚面露哀傷:「你本生於西境,當年家中出了禍事,你被歹人帶離西境,遠渡定離海,去了雲萊,成為天劍宗弟子。而我被賣入合歡宮,成了合歡宮中的女修。前些時日,我才剛剛聯繫到你,沒想到你竟然就直接來了。長寂,」花向晚抬頭,一臉認真,「你放心,你來西境,姐姐一定會保護好你的,日後我們姐弟二人,一定不會再分開了!」

  「那……」謝長寂微微皺眉,「我們父母呢?」

  「死了。」花向晚盡量刪減出場人物,方便編故事,「仇人也已經被我殺了,你放心。」

  「那你出身合歡宮……」謝長寂思索著,「這聽上去,似乎不是個好地方。」

  這話讓花向晚嘴角一抽,突然有種重溫當年的感覺,當年她和謝長寂聊到西境,她沒暴露自己身份,輕描淡寫說著合歡宮,謝長寂就是這樣,一臉淡定評價:「邪門歪道,不值一提。」

  氣得她直接給了對方一拳,打得謝長寂一臉茫然:「你打我做什麼?」

  只是她已經過了當年衝動的年紀,笑了笑道:「修行方式無分貴賤,長寂,你思路該開闊一些,這畢竟我的宗門。」

  聽到這話,謝長寂倒也沒有多加評價,只低頭輕聲開口:「抱歉。」

  「好了,」花向晚走上前,溫和道,「我先給你療傷。」

  說著,花向晚便伸出手想去拉謝長寂衣服,謝長寂立刻抬手用劍擋住花向晚想伸過去的手,平靜道:「就算是親生姐弟,也男女授受不親,我……」

  話沒說完,花向晚就封住了他的穴位,抬眼看他:「我問你意見了?」

  說著,她一把拉下謝長寂衣服,露出身上傷口。

  謝長寂臉色微變,卻動彈不得,只能看著花向晚在他身上快速拔除傷口中的法咒,隨後包紮好傷口,才解了他身上穴位。

  「你就在這屋子裡睡。」花向晚挑眉,「不然我就把你綁起來,放在床上睡。」

  「姑娘……」

  「叫姐姐。」

  花向晚強調,謝長寂抿了抿唇,並不說話。花向晚知他還有懷疑,便道:「你頭上百會穴附近有一道傷。左肋第三骨下一道傷,大腿……」

  「姑娘!」謝長寂聽不下去,打斷她,「您給我點時間。」

  花向晚見謝長寂紅著臉,挑了挑眉,知道再逼怕是要把人逼跑了,便見好就收,輕咳了一聲道:「那我睡了,你好好休息,別耽擱我明天做事。」

  「是。」

  謝長寂顯得很乖巧。

  花向晚到也沒多想,轉身上了床,便閉上眼睛睡去。

  謝長寂坐在原地,看了一眼花向晚的床,低頭又看了看自己傷口。

  他一醒來就是這個奇怪的地方,身上都是傷,腰上帶了個寫著「天劍宗」三個字的令牌和有雜物的乾坤袋,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記得。

  這個女子或許是看出了他失憶,所以滿口謊言。

  說是他姐姐……

  可……他直覺不是。

  但不管如何,他已經套出話來,他應當是來自天劍宗,而天劍宗不在此地,需要度過定離海才能回去。

  而這女子來自邪門歪道,必定也不是什麼好人,過去或許認識他,甚至還與他在此地有關。他與這個女子糾纏越久,或許越是危險,不如早日離開此地,回到天劍宗才是正途。

  想明白一點,他等女子呼吸聲傳來,悄無聲息融開了她的結界,便從窗戶一躍而下,隱匿在夜色之中。

  他動作很輕,根本無法讓人察覺,花向晚一夜好夢,等第二天醒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她有些茫然。

  謝長寂呢?

  又去做早飯了?這麼乖?

  她迷迷糊糊打了個哈欠,下樓轉了一圈,轉了一圈後等到午時,還不見謝長寂,她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

  謝長寂,跑了?!!

  這個念頭讓她很是震驚,打從相遇以來,都是謝長寂追著她跑,她還從來沒見謝長寂主動跑過。

  她幾乎是被氣笑了。

  但一想他現在根本什麼都不記得,就十幾歲,失憶漂泊在外,有點警惕心好像也正常。

  可他現下是在畫裡,作為入畫者,他要是死在畫裡,是什麼結果?

  花向晚不知道,最壞結果可能就死在裡面。

  想到這兒,花向晚伸手扶額,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欠了他,一個受傷的元嬰,跑什麼跑?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神識一路探查,尋著謝長寂留下的氣息痕跡就跑了過去。

  謝長寂的氣息斷斷續續,他明顯也是在躲著她,她按著氣息追了許久,也不見人,只能一面找一面找人問。

  「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大概這麼高,長得特別好……」

  她一路到處打聽,沿路問了許久,都沒消息。

  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下去,花向晚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男人關切之聲:「姑娘,您要找的,是不是個長相周正的白衣少年啊?」

  一聽這話,花向晚立刻回頭,就見背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

  他看上去很是和藹,穿著藍色道袍,一臉正氣,讓人很是放心。

  但只是一眼,她便看出來,這人身上邪氣橫生,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

  她看著道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她故意收斂了靈力,看上去和個普通人無異,現下這麼慌張找人,的確很好騙的樣子。

  而這個騙人的人,這難道就是晚秋之前被抓後讓狐眠救人的一劫?

  花向晚心思稍動,可一想到謝長寂,又有些不放心。

  那道士見她猶豫,便笑起來:「姑娘不必害怕,我是看見姑娘尋人,方才有此一問。我之前看見了一個和姑娘說得很像的小郎君……」

  「那他在哪兒?」

  花向晚幾乎確定眼前人圖謀不軌,想了想,以謝長寂的能耐,一時半會兒大概出不了什麼事兒,她不能影響狐眠這邊的進度,先趕緊讓狐眠和秦憫生見面了再說。

  於是她面露焦急,忙道:「那是我弟弟,您要是見到他,勞煩指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小事情,」道士趕緊擺手,「我是在城外見到的,這就帶您過去,他好像被人抓走了。」

  「那快!」

  花向晚趕緊催促:「事不宜遲,我這就跟著您去!」

  說著,花向晚趕緊跟上道士,兩人匆匆往城外走去。

  暗處,謝長寂戴著斗笠,看著女子急急忙忙追著上去的背影,一時游移不定。

  以昨夜這個女子的身手來看,她出不了什麼事。可……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隱隱約約,連一點涉險的可能都不想讓她有。

  這種念頭讓他有些不安,難道,她真的是他姐姐?

  左思右想,他終究還是跟了上去,如果她沒出事就算了,要是出了事……

  他幫她一把,再跑。

  打定主意,謝長寂悄無聲息跟上兩人。

  花向晚跟著道士出了城,道士引著她往密林中走,她面帶猶豫,遲疑著道:「道長,我弟弟真的在這裡嗎?」

  「在,」道士點頭道,「我方才才見到他們把人帶過去了,你快隨我來。姑娘,」道士遞給她一個竹筒,「要不要喝點水?」

  花向晚聞言,咬了咬唇:「不必了,我掛念著弟弟……」

  「喝點吧,我見你唇都裂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猶豫片刻,接過竹筒道謝:「多謝道長。」

  水一入口,她就知道是什麼玩意兒,常見封鎖修士靈力、讓人全身無力昏迷的軟筋散。她是化神期,這東西對她沒多大作用。

  她從容喝過,故作什麼都不知道,把竹筒遞給道士:「謝謝。」

  道士滿意收起竹筒,轉身道:「我們趕緊走。」

  說著,兩人一起往裡,花向晚計算著藥物應該起效果的時間,走著走著,便踉蹌起來:「道……道長……」

  「姑娘?」

  道士轉頭,看見花向晚扶著旁邊樹木,花向晚疑惑抬頭:「我怎麼……怎麼有些看不清……」

  話沒說完,她便優雅倒了下去。

  她一倒下,周邊走出一批人來,許多人看著道士,笑著道:「這次貨色不錯啊,主上應該很是喜歡。」

  「長得不錯,修為也還不錯,就是腦子有問題,說什麼信什麼。」

  道士面帶不屑,抬手給花向晚貼了張符:「抬走,和其他女人一起,送到主上那裡去。」

  說著,眾人把花向晚抬起來,暗處謝長寂皺了皺眉頭,按住本來要出鞘的劍。

  還有其他人……

  他思索著,來都來了,不如一併救了。

  他跟著一行人,看著花向晚被他們一路扛到一輛馬車上。

  花向晚一直裝暈,等塞進馬車後,聽著馬車嘎吱嘎吱響起,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馬車裡橫七豎八都是被打暈的女孩子,大家都睡著,外面人也沒有管她們,她趁著這個機會,趕緊給狐眠傳消息。

  「師姐,我被抓了,快來救我!!」

  消息傳出去,沒有片刻,狐眠便傳音回來,傳音玉牌上就四個字:「廢物等我。」

  花向晚:「……」

  狐眠對大家,真是一樣的殘忍。

  不過既然完成了自己的戲份表演,她也就不用掙扎,靠在馬車上,看著旁邊昏睡的女孩子,開始琢磨著等出去之後怎麼找謝長寂。

  她頂著晚秋的殼子,晚秋如今不過是金丹期,她能展現的實力也就是金丹,不然容易打擾原本運行軌跡。

  謝長寂如今到處亂跑,萬一讓西境高層發現了,那是必死無疑,她得讓他放心,死心塌地待在她身邊,免得出事情。

  可他好像根本不相信她,要怎麼才能把這個人捆在身邊呢……

  她一路思索著,等了許久,感覺馬車停下來,她趕緊又閉上眼睛裝暈。

  侍從將她抬下來,扛著她走入一個山洞,周邊都是女人的哭鬧聲,似乎就她沒醒。

  等了一會兒後,她感覺自己被人放進水中,用鐐銬拷住。

  「別哭了!」

  旁邊傳來一聲大喝:「在水牢裡好好待著,等著主上臨幸。誰要不聽話,老子就把她殺了!」

  說完,對方將門狠狠摔上,走了出去。

  花向晚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周邊都是女人,只是這些女子沒有被鐵鏈拴著,都站在水中,忍受著水的寒意,壓抑著聲低泣。

  只有她一個,被上了特殊符咒的鐵鏈拴著,明擺著是不公正待遇。

  這些女人都互相沒有搭理,就低著頭哭,花向晚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休息到大半夜,外面突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把花向晚猛地驚醒。

  隨即不等她反應,就感覺一陣地動山搖,外面傳來狐眠叫罵之聲:「哪個混帳玩意兒敢綁我師妹?給本座滾出來!」

  花向晚一聽這聲音就嘆息,還好當年晚秋運氣好,不然就狐眠這個救人的樣子,說不定人沒救到,先在水牢給砸死了。

  狐眠罵完,外面果然打了起來,水牢一陣一陣顫動,沒一會兒就開始掉碎石。

  關在牢中的女子都激動起來,瘋了一般往門口湧,又哭又喊:「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花向晚見狀,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個金丹修士,救下這裡人,應該不算違規吧?

  她一琢磨,轉了轉手腕,正想動作,就聽水牢外傳來兩聲慘叫,隨後一個少年一躍而入,抬手一劍劈開牢門。

  少年白衣勝雪,劍光凜冽,俐落劈開牢房大門,沖著牢中女子喊了聲:「快走。」

  說著,他將目光挪到最裡面的花向晚,見花向晚被鐵鏈鎖住,毫不猶豫躍入池水,朝著花向晚走來,抬劍就劈。

  劍「哐哐」斬下束著花向晚的鐵鏈,花向晚腳下一軟,謝長寂抬手扶住她,低聲道:「得罪了。」

  說著,便將她往背上一拉,背著她快速越過水牢,朝著外面一路跑去。

  花向晚趴在謝長寂背上,等衝出水牢,才發現山洞中已經亂成一片,謝長寂指揮著逃出來的人,大喊了一聲:「跟我走!」

  說著,他就背著花向晚,熟門熟路往一個方向狂奔。

  花向晚這才反應過來,謝長寂竟是來救人了。

  她突然意識到,當年他就是見人就救,現下他應當還是吃這套。

  她趕緊收好靈力,裝成一樽花瓶,由謝長寂背著往外,忙道:「長寂,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找你……」

  「出去再說。」

  謝長寂看她又開始說謊話,一劍割斷一個守衛脖子,攔住其他人,沖著後面女子道:「上前,往外跑。」

  那些女子聞言,趕緊往外跑去,沒片刻,後面傳來一聲怒吼:「哪裡跑!」

  說著,數十道符咒從裡面衝出來,似乎是要將這些女子置於死地。

  謝長寂放下花向晚,往身後一攬:「你躲著。」

  隨即抬手一劍,劍意和符咒對轟在一起,攔住那些符咒去路。

  「小兒找死!」

  一聲大喝從裡面傳來,隨後法光朝著謝長寂一道一道衝來,謝長寂看了一眼,身後女子還沒完全走出去,他手中長劍飛快旋轉成盾,一道一道打飛那些法光,等那些女子徹底走出去後,他拉著花向晚,毫不猶豫轉身:「跑!」

  花向晚被他拽著,踉踉蹌蹌跑在甬道中。

  眼看著就要衝出去,花向晚便聽見身後一道強勁的法光急追而來!

  兩人避無可避,謝長寂回身一劍,也就是這剎那,花向晚猛地撲到他身上!

  謝長寂睜大眼,只看法光狠狠撞到花向晚身上,他急忙一把抱住花向晚,同她一起被這法光猛地轟飛出去。

  飛出甬道,兩人狠狠撞在地面,一個紫衣道士提劍朝著兩人高高躍起,就要一劍劈下!

  這時一道長綾從高處破空而來,猛地拽住道士手中長劍,狐眠眼神一冷:「還想跑?!」

  說著,她拽著長綾急追而來,她身後有十幾個道士追著她,急道:「休得傷我主上!」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狐眠身上,謝長寂得了空,抱起受傷的花向晚,就朝著密林中衝去。

  花向晚艱難睜眼,就看狐眠被十幾個道士團團圍住。

  「別……別跑了……」

  花向晚阻止著謝長寂,拉住他的袖子:「我師姐還在那裡。」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想了想,指道:「我把你送到安全之處,回來救她。」

  「不行,」花向晚果斷拒絕,試著推攮著從他懷中跳出來,「我得看著她安全才安心。」

  至少確認秦憫生出現才行。

  花向晚這一推,謝長寂心中一種微妙的不舒服湧上來。

  他不知道是為什麼,對於花向晚的拒絕,他似乎有些在意。

  他不由自主將她抱緊了些,低聲道:「別亂動,我帶你藏起來。」

  說著,他拉著她躲到一個安全地方,設下結界後,便見狐眠和那些道士僵持著。

  他們雖然單打獨鬥不如狐眠,但十幾個人列陣,卻還是和狐眠打了個難捨難分,謝長寂一看這個情況,便起身想去幫狐眠。

  花向晚一把拉住他,搖頭道:「你別去,你還有傷。」

  而且你去了,秦憫生有什麼用?

  聽到花向晚的話,謝長寂心中一暖,只安慰她:「我無礙,小傷。」

  「不行,」花向晚固執搖頭,「你是我弟弟,我不能讓你為我師姐涉險。我……」

  話沒說完,一道劍意從前方直轟而來,謝長寂下意識擋在花向晚身前,就看那劍意將與狐眠僵持著的道士猛地轟開,只留狐眠詫異回頭。

  山林早就被他們打得不成樣子,月光毫無阻礙,傾瀉而下,不遠處,一位高大魁梧的布衣青年提劍站在原地。

  他穿得十分樸素,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看上去頗為英武。

  風吹來,狐眠手握長綾,紅衫月下翻飛,她愣愣看著對方,而青年目光平靜,開口只道:「借過。」

  見到這個場景,花向晚目不轉睛盯著,往前多探了探,想要看清楚些。

  她兩百年沒見過秦憫生了,都忘記這號人長什麼樣,這是關鍵人物,可不能搞錯人。

  謝長寂看著她往前爬,忍不住皺了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噓,」花向晚轉頭朝他豎起手指,「別說話,別打擾我看男人。」

  謝長寂有些聽不明白,他默不作聲看了一眼遠處劍修,沒搞懂花向晚到底在看什麼。

  但想來也不關他的事,他只能是靜靜等著,過了片刻後,就聽狐眠笑起來。

  「閣下劍意非凡,敢問尊姓大名?」

  「凌霄劍,」青年抬眼,「秦憫生。」

  「原來是……」

  狐眠抬手想要恭維,對方卻完全沒有和她搭話的意思,竟然就直直走過,徑直往前去了。

  狐眠動作僵在原地,看著狐眠的表情,花向晚就知不好,轉頭趕緊拉謝長寂:「快,帶我趕緊跑。」

  謝長寂聽不明白,花向晚抬手就挽住他脖子,催促道:「快啊,被師姐知道我看見她這窘樣,她肯定得殺了我。」

  謝長寂被她抱著脖子,渾身僵硬,片刻後,他低頭看了一眼她因受傷慘白著的臉,終於還是將她打橫抱起來,只是語氣中帶了幾分克制著的不快,低聲道:「你別碰我。」

  說著,他抱著她一路跑開,花向晚側眸看他,見他緊抿著唇,似是不高興。

  她一想便知道是因為什麼,他一貫討厭別人的觸碰,現下她這麼環著他,他估計已經是惱怒至極,只是想著她是為他受傷,才努力忍著。

  想到他到處亂跑惹她心煩,她便決定努力讓他更不高興一點。

  於是她抱著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口:「長寂怎麼可以這麼和姐姐說話?姐姐都為你受傷了,你還這麼冷漠,姐姐好~傷~心~啊!」

  謝長寂看她一眼,察覺她在激他,沒有搭話,抱著她快速到了附近的斷腸村裡,找了家客棧讓她歇下,隨即便道:「你找你師姐過來,我走了。」

  「唉等等!」花向晚拉住他,眼巴巴看著他,「你就這麼丟下我了?」

  「你……」謝長寂遲疑著,他看著她的眼睛,理智告訴自己該走,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挪不開步子。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後,謝長寂抿緊唇:「你真的是我姐姐嗎?」

  「不然呢?你以為我會隨便幫別人擋刀嗎?」

  謝長寂想起那一刻她毫不猶豫擋在自己面前,動作一頓,花向晚見他遲疑,笑起來:「好弟弟,你至少留下來陪我把傷養好吧?反正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去哪兒都危險,倒不如待在我身邊,也免得我到處找你。」

  「你一定要找我?」

  謝長寂疑惑,花向晚點頭:「當然啊。」

  「為什麼?」

  「我可不能讓你出事。」

  花向晚這句話說得認真,謝長寂一愣。

  看著面前人的模樣,他隱約有些相信,不管是不是姐姐,至少……她不會害他。

  他垂下眼眸,想了好久,終於才道:「好吧……」

  花向晚笑起來,拉著他坐下,看著十七歲的謝長寂垂著眼眸,平靜溫和坐在面前,她克制著心裡的激動,露出幾分幽怨:「說起來,打從見面,你還沒叫過我一聲姐姐。是許多年不見,咱們生分了嗎?」

  「我不記得。」

  謝長寂實話實說,花向晚嘆息:「那一聲姐姐,你總得叫吧?」

  謝長寂動作一頓,猶豫好久,他終於有些生澀開口:「姐姐……」

  他似乎從來沒叫過這個詞,語調出來,花向晚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帶了軟。

  她突然理解為什麼自己以前每次叫謝長寂哥哥他都會臉紅,聽著他叫姐姐,她也覺得心裡酥酥麻麻的。

  沒有預想中佔便宜的感覺,反而有些奇怪。

  她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好了,叫了我姐姐,就別亂跑了。好好跟在我身邊,說不定,」花向晚笑了笑,「什麼時候,你就想起來了呢?」

  聽這話,謝長寂點了點頭,心中稍頓。

  失憶或許也只是一時,過些時日,也許就想起來。

  一回生,兩回熟,叫了第一聲,他便也不覺得奇怪,只應聲:「知道了,姐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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