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首功算誰的?
「自然有把握!」
他神色傲然地回應。
只是還未等新盟主說話,眾人耳尖聽到一聲輕微短促的笑。在場都是耳聰目明之人,頃刻鎖定發笑之人。看過去,竟然還是沈棠!請戰那位登時惱怒道:「你發笑作甚?」
沈棠誠懇:「你不是他對手。」
眾人聞聲暗暗冒汗。
即便真不行,也沒這麼直白的。
那位行九的男人忍著即將發作的怒火。
言辭尖銳:「沈郎主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何必一而再再而三長他人志氣?」
「我的立場還需要多言嗎?」沈棠絲毫不怵男人的怒視,輕描淡寫,「你不是公西仇的對手,跟他鬥將,九死一生都算生還機率大。我只是闡述事實,免得你枉送性命。」
她的眼神坦誠而直白。
毫無打壓的意思,只是闡述一個事實。
偏偏是這樣,更加讓人惱火。
饒是谷仁這樣脾性,也被沈棠接二連三的操作弄得有些不悅——不管能不能贏,氣勢上不能輸。渲染公西仇的強大,便是打壓己方士氣,更遑論是人心本就不齊的結盟!
「既然沈郎君醉了,還是下去喝完醒酒湯,醒醒酒、冷靜冷靜腦子比較好……」此時又出來一名眼熟的壯漢,正是那日放話說「不過是十三等中更」的谷仁七弟。
他目光微微斜視沈棠。
似乎眉梢眼角都寫著某種傲意。
谷仁也用上少有的冷硬語氣:「這點不用沈郎主操心,我這幾個兄弟,各個義薄雲天、不畏生死,即使公西仇陣前突破晉升至十四等右更,可他境界未穩,我等——」
沈棠打斷谷仁的話:「不是。」
谷仁問:「什麼不是?」
「公西仇不是十四等右更。」
谷仁蹙了蹙眉,強行壓下情緒:「可是先前沈郎主帶來的消息,不是說他陣前突破……」
「他是突破了,不過不是十三等中更晉升十四等右更……」她的聲音不大,但能清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沈棠語氣不帶一絲起伏,「他是從十四等右更突破至十五等少上造。」
一時間,營帳內寂靜無聲。
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但下一息,這局面被驟然響起的嘈雜打破,議論聲嗡嗡亂響!倒不是說十五等少上造不可能達到,而是公西仇這個年紀過於驚人!
倘若這話是真的——
眾人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那還是個人嗎?
歷數有名有姓的強大武膽武者,特別是那幾位世間罕有的二十等徹侯,他們晉升十五等少上造的年紀跟公西仇差不多,甚至有更年輕的,但無一例外都是戰功赫赫!通過戰功換取無數武運,接連突破,所以比他們實力更早揚名的是他們的戰功!
但是——
公西仇是誰???
名聲不顯,戰功如何也不知。
這意味著他的晉升是靠著自身修煉的武氣,而非戰功換取的武運!側面可見,此人天賦究竟有多可怕!若讓公西仇在戰場上綻放光芒,十年之內,此子必成徹侯!
就算拋去天賦這點不談——
十五等少上造,哪怕是突破沒多久的十五等少上造,己方精銳盡出,人家拿不了三連勝也能拿個兩連勝,兩軍士氣就會被拉開極大距離。一時間,愁雲籠罩眾人心頭。
新盟主內心也暗歎。
他帳下精銳不少,本以為彘王叛軍最高武力至多十二等左更或者十三等中更,來的時候信心滿滿,但一聽沈棠這話,卻覺得有些懸。他掃了一眼面露退怯之意的眾人。
不屑撇了撇嘴。
講真,他也以為沈郎主是敵軍派來的臥底了,三言兩語就讓剛剛成立的聯盟走到解散的邊緣。人心不齊啊,仗怎麼打?愁得內心撓頭,餘光看到心腹衝自己使眼色。
他瞬間心領神會,點頭。
皂衫文士出列:「先前沈郎主似乎說過,你跟公西仇陣前鬥將還……全身而退了?」
他視線在沈棠身上停留片刻。
沒缺胳膊少腿,的確算得上「全身而退」。
不是沈棠實力太強,便是公西仇徒有虛名,沈棠誇大了他的實力,要不就是公西仇陣前放水,沒對沈郎主真正下死手。
皂衫文士很好奇,究竟是哪一種?
沈棠沉吟了一小會兒,認真道:「不是‘全身而退’,要不是元良他們‘移花接木’的言靈用得及時,我最輕應該也是重傷。」
谷仁七弟哂笑,忍不住陰陽怪氣:「倘若公西仇真是十五等少上造,會給你身邊文士用‘移花接木’的機會?早就一戟殺你,神佛親至都保不下!還是說,你一個文心文士能與十五等少上造正面對壘百招而不死?」
沈棠:「沒有對壘百招。」
眾人越聽越納悶。
他們也不知陣前細節,只是下意識認為鬥將應該是力量和力量廝殺、拳頭與拳頭對轟。
沈棠如實道:「他的馬跑得太慢,他腿還短,一時半會兒沒抓到我……抓不到我,自然也殺不死我,但你們不一樣。你們的馬比他的還慢,跑不過也打不過,的確不行。」
眾人:「……」
顧池私下跟祈善嘀咕:【摸良心說,在座這些人能力如何且不說,但涵養的確好。】
這樣都沒將沈郎轟出去。
祈善:【……】
又一人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請沈郎主打頭陣?多多消耗公西仇的武氣體力,料他天賦驚人,武神轉世,第三場也必會力竭。我等再趁機將其斬殺,取其首級,如何?」
十五等少上造,不指望第二場贏了。
第三場可以試一試。
前提是——
第一場的沈棠得完成目標。
面對全盛狀態的公西仇,風險自然大,但她能誇下海口,若不實現,不也證明此人涮了在場眾人?話音落,又有幾人出聲符合,其他人則保持緘默不言,唯一人反對。
此人也是谷仁的義弟。
行十二的晁廉。
新盟主內心眼睛滴溜一轉。
沒想到谷仁這幾個義弟也不是一條心嘛,瞧,這晁廉就是個異類。晁廉的確是不贊成,一眾鐵骨錚錚的漢子,面對強敵卻似那多嘴怕死的奸佞,推著別人去送死……
沈郎君才十二啊。
這年紀,即便不懂分寸吹牛說大話,也不是不能理解。至少,罪不至死!
沈棠抬手制止,在眾人目光注視下,淡聲問:「此事,我沒異議。但,首功算誰的?」
眾人嗤笑。
新盟主沒有笑,隨意道:「倘若公西仇當真那般棘手可怕,首功算你的。」
沈棠微漠:「首功我不要,我想拿它跟盟主租借一樣東西,盟主可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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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七:人有三急
「租借東西?什麼東西?」儘管新盟主不認為沈棠一個十二歲的毛頭小子能拿下首功,也認為她是在胡吹大氣,但還是謹慎回應。同時也有些好奇,對方想借什麼?
沈棠平靜地拋出一顆地雷。
她道:「一塊地方。」
新盟主臉上笑容微僵。他腦中閃過很多亂七八糟的猜測,但就是沒有「借地」。
再者,這地方該怎麼借?
她想借怎樣的地方?
借多久?
這裡頭能發揮的地方多了去了。
時下亂世,鄭喬的政權收到接二連三的打擊,未必能長久存在,重新歸於混戰是可以預見的。沈棠一個小屁孩兒,若「租借」期間地盤被人搶走,他是不是還得幫忙打回來?
若「租借」期限到了,這地方還是不還?
開玩笑——
憑本事借的憑什麼還?
不過,這一切都要建立在有「首功」的前提下。可既然能拿下首功,論功封賞的好處絕不止一塊地那麼少。橫看豎看,對自己都是百害無一利,新盟主就更加謹慎了。
新盟主沉吟沒發話。
營帳內倒是有人嗤笑出聲,旋即變為仰頭大笑,笑得能看到後槽牙,仿佛沈棠這話是本年度最大笑話。那人手下的規模比沈棠大了十多倍,擱在一眾勢力中也算中游。
自認為比沈棠更有發言權。
他不客氣地道:「叛軍都還沒瞧見呢,沈郎主就想著怎麼用首功換取好處了,是不是太心急了點兒?此事——呵呵,待沈郎主從公西仇手中活下來,再商談也不遲。」
沈棠沒有給此人一個正眼。
只是隨意瞥了一眼,不做回答。
那人:「……」
他可算知道前一位為何忍不住要跟沈棠杠上了。這般目中無人,讓人看了就心頭火起!
沈棠只是看著新盟主,又問:「可否?」
新盟主道:「此事對在下有利無害,按理說不該遲疑,但——沈郎主為何要擇定在下?」
沈棠略一思索。
「實不相瞞,在下出身微寒……」
新盟主說道:「詔令上說不論出身。」
沈棠:「但盟主手握半郡之地的兵力,若能拿下首功,使得國主龍顏大悅,所獲好處遠勝在下。至於為何不是其他人……」
沈棠頓了頓,無比誠實地說出實情。
一句話,威力橫掃全場!
「出身、家世、實力、名望……他們占了幾樣?哪怕是民間百姓,也知道找有錢的借錢。」
想要「租借」地盤,自然要找有地盤的借。
所以說,她的邏輯有問題嗎?
完全沒問題。
非常河狸!
「倘若盟主不肯‘租借’,在下也無妨。」
新盟主:「……」
被波及的眾人:「……」
他們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偏偏沈棠年紀太小,光腳不怕穿鞋。即使完全捨棄臉皮,他們也奈何人家不得。
新盟主被說得劇烈咳嗽數聲。
既沒當眾答應,也沒當眾不答應。
這時候,皂衫文士出來帶開了話題,談起糧草調度、兵力分配的問題,新盟主也似忘了沈棠準備用首功「租借」地盤的事情。眾人眼神交換,全是一場場複雜的眉眼官司。
新盟主任命谷仁總督糧草。
畢竟谷仁的好名聲眾所周知。
且不管他真實人品如何,只要還愛惜羽毛,便不會在這問題上出差錯。谷仁聞言,神色感激地起身領命。其他人私底下雖有異議,但也沒敢反駁,這已經是最合適的安排。
接下來該安排先鋒、中軍、左軍和友軍。
因為文心武膽的存在,這麼多勢力兵馬無法打散,時間上也來不及練兵磨合。無法,只能以勢力為單位,相當於各自為戰,但要聽從統一調度。說起這兒,眾人異議就多了。
畢竟誰也不想自己的兵力成為炮灰啊。
扯皮,總之就是扯皮。
誰也不肯輕易鬆口。
沈棠一杯接著一杯喝茶。
祈善是第一個發現她異樣的。
「怎麼了?」
他注意到沈棠臉上浮現異樣的紅潮,眼神迷離,手指有些難受地揉著眉心。沈棠並未回答,也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只是一手撐著額頭,緩緩合上眼簾,看著像是犯困睡了。
祈善又低聲喚她。
沈棠耳朵一動,猛地打了激靈,坐直身。
「哎呦——」
她小聲驚呼。
一種難言的酸爽從小腹蔓延全身。
整個人頓時精神了。
祈善還以為她出了事情,道:「主公!」
沈棠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在喊自己。
畢竟整天被喊「沈小郎君」、「幼梨」、「沈郎主/君」……聽得她都想懷疑性別了,至於「主公」這個奇奇怪怪的稱呼,連無晦都沒喊過她。見是祈善,她擺擺手,皺眉忍著什麼。
「沒、沒事——」
祈善篤定問:「你酒醒了?」
沈棠嘶了一聲,不太舒服地道:「醒是醒了,這會還沒開完呢?看樣子還沒到尾聲……」
開會,特別是這種比老太太裹腳布還要長還要臭的會,流程基本是某某出來說兩句,兩句長達一刻鐘,說完再故障讓某某某出來說兩句,兩句也是一刻鐘……七八個人下來,最後再總結兩句……開會一兩個時辰不算短,三四個時辰不算長。
她捂著小腹位置,低聲問祈善。
「元良,我醉著的時候是把茶水當飲料喝嗎?不行了,我得出去一趟……解決一下人生大事……」稍微一動,差點兒栽倒。好傢伙,兩條腿麻得像是全新安裝的,不受控制。
祈善:「……」
顧池:「……」
沈棠保持不動讓麻意過去,吐槽道:「下次我再醉了,你可得攔著我點,別這麼喝茶了……」
也幸虧她毅力驚人。
不然剛醒來受到這麼嚴重的膀胱壓迫,非得失控丟人不可。沈棠也不知自己醉後幹了啥驚天動地的事情,更不知道作為「紅人」此時受到多少關注,她只想偷偷溜出去更衣。
祈善也準備跟著起身。
卻被顧池抬手攔住。
顧池笑得意味莫名:「我去陪著。」
祈善點點頭。
沈棠表示很淦,但在人生大事面前,她也顧不得那麼多,當即從角落偷溜出去,健步如飛往森林一溜煙鑽。顧池在森林外站定,也沒問沈棠為什麼不在軍營解決問題。
只是此時的他還未深刻領教沈棠的惹事體質。
轟!
爆炸聲毫無預兆地從沈棠方向傳來。
顧池心下一驚!
廁所炸了???
啊不,森林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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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八:不省心
關於森林爆炸這事兒……
懵逼的可不止顧池一個人。
沈棠表示自己同樣也受了驚嚇。
這事兒還要從她一溜煙鑽入森林,火急火燎找了個僻靜的、能解決人生大事的角落說起。保證周遭沒有可疑人員,她放心地長舒了一口氣,手速飛快地開始寬衣解帶。
隨著膀胱壓力減小,那種隨時可能爆炸的緊迫感也隨之如潮水一般退去。這種人生大事憋得久了,真憋出個毛病來,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準,她只能含恨去見閻王爺的。
搞定之後,火速整理儀容。
結果——
她準備走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來時的方位。
沈棠:「……」
啊,這……
她大致辨認了一下,信心滿滿選了個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了一陣還沒出林子,沈棠便知道自己走錯了。現在,有倆選擇擺她面前。要麼原地等顧池來,要麼自己再碰運氣。
若選擇後者,她可能面臨迷路更嚴重的風險,但也可能瞎貓碰到死耗子,找對了路。
這樣就沒人知道她上個廁所還迷路。
若是選擇了前者……
好處是節省了時間,不會給旁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但壞處則是——沈棠光想想就想捂臉,作為一個有些社恐的宅女,她臉皮很薄的。被人知道這黑歷史,她不要面子嘛?
也許是老天爺也知道了她難處,好心替她做出了選擇。這個時候,她耳尖聽到遠處有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除了腳步聲還有布料摩擦聲,顯然不是野獸能發出來的。
她不由得暗下生喜。
真真是天助她也!
沈棠分辨聲音傳來的方向,果斷靠近。
還未看到人,武器撞擊的聲音便已經清晰闖入耳膜。沈棠腦中警鈴大作,生出七分警惕。
什麼人敢在聯盟軍紮營附近幹架?
也不怕被當做叛軍直接哢嚓了?
腦中思索的功夫,沈棠已經靠近交鋒地點,借著透過樹葉的月光和時不時炸起的火花,勉強看清林中發生了什麼。一道略顯矮小纖瘦的身影壓著另一人打,進攻節奏勝似疾風驟雨、殺氣騰騰,被打壓的那位雖有文心言靈輔助,但自身似乎帶著傷勢……
不管是進攻還是防守,動作都帶著幾分不自然,幾次被逼得險象環生,差點兒就被另一位搞死。沈棠小心收斂氣息以免被捲入其中,正是這個時候,處於劣勢的那位被一腳踹飛踢到沈棠藏身的樹下,她也借此看到這位仁兄沾滿血污的大半張臉……
不,準確來說是那雙標誌性的桃花眼。
沈棠驀地睜大了眼睛。
臥槽,這人不是翟笑芳嗎?
只是局勢完全不給她時間驚訝思索,處於優勢的人以手成爪,整個人如炮彈一般飛射而來,直襲翟樂面門。沈棠想也不想,飛身跳了出去,一掌跟來人對了個正著。
轟轟轟——
文氣與武氣的對轟發出刺耳音爆。
氣浪炸開,距離最近的樹木不是被攔腰沖斷便是被壓得彎腰,樹葉沙沙飛起。沈棠借著短暫的交鋒功夫,看到月光下那人的面孔。好傢伙,居然也是半個熟人——
這長髮披散、雙目猩紅、神情猙獰的少年不是谷仁年紀最小的義弟,跟沈家大娘子算是堂親的瘋癲少年——少沖、少靜平?
二人對掌瞬間,沈棠便感覺一股強橫暴力的武氣順著手掌要鑽入她身體。那人手勁之重,似山嶽般難以撼動。她本身也沒拿出幾分力,錯估對手,一時大意就吃了點虧。
電光石火間——
沈棠不得不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兒卸力,同時不忘一把抓起翟樂的衣領,將神情處於震驚中的他拎走。她一邊閃躲一邊大叫:「翟笑芳,你發愣做什麼?還不快幫幫我?」
因為沈棠抓人動作粗魯、幅度又太大,毫無懸念地扯到他身上的傷口。一向能忍的翟樂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沾滿血污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聲音雖啞,仍元氣飽滿。
他道:「沈兄,我已經重傷了……」
面對發了瘋的少沖能周旋這麼久,著實不易,還讓他幫沈棠打策應,怕是幫倒忙。
沈棠一聽,將他丟給翟歡。跟渾身帶傷的翟樂相比,翟歡的外表形象好得多。手中沒了讓她束手束腳的障礙物,她也可以放開手腳,全力應付不知為何發病癲狂的少沖。
翟樂喘著粗氣。
哭笑不得地說道:「這都不知道是第一次被沈兄救了……哎,沈兄可真是我的大貴人啊!」
翟歡對沈棠的實力也有一定瞭解。
懸吊的心稍稍能放下。
從孝城至逃亡之路,一路上他都掐著計算文氣的使用,多一點都可能出現不可挽回的結局。好不容易能擺脫一直粘著的追兵,誰知道會碰上少沖這個超級大麻煩……
一言不合就發狂動手。
翟歡微微鬆了口氣。
點頭應和翟樂說的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沈小郎君的確是他們堂兄弟的貴人,總能在關鍵時刻出現,挽救危機。翟樂緩了兩口氣,看著幾乎打出殘影的兩人,問:「阿兄,你還有力氣嗎?」
感受只剩一絲微薄文氣的丹府,翟歡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翟樂無奈地吐出一口濁氣。
喃喃:「也不知道褚先生他們如何了……」
那一日,他們留在孝城拖延時間。
也見識到彘王率領的叛軍底蘊多麼深厚,手底下的人似乎殺不完,中高級武膽武者更是層出不窮。最可怖的還是那個渾不似人類的公西仇!要知道在攻陷孝城之前,公西仇打三場鬥將,其中一場還是跟自燃武膽的楊都尉,一個必須盡全力的對手!
這樣,這傢伙還有再戰之力!
精力充沛,絲毫沒有疲軟的苗頭,跟臨陣突破的共叔武打了個昏天暗地,若非共叔武身邊還有個經驗豐富、曾經的褚國三傑之一的褚無晦,首級早被公西仇親手拿下了!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一敗塗地。
翟樂幾人毫不戀戰,選擇撤退。
叛軍那一夥人卻像是吃錯了藥,對他們窮追不捨。唯一值得慶倖的是,追兵並非由公西仇親自率領——也是,一天幹了四場激烈的打鬥,公西仇就是鐵打的也遭不住啊。
共叔武幾人撤離的時候,公西仇也負了不少傷,追殺的活兒由其他叛軍武膽武者接手,他回去修養了。畢竟之後還有惡戰,少了他這員猛將,壓力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大。
沒公西仇帶來的壓迫,壓力小很多。
甩掉一批追兵,翟樂二人跟褚曜他們決定兵分兩路。他們兄弟還好,來人目標小,共叔武和褚曜還要帶著倖存的百多個孝城駐軍,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翟歡沉聲道:「吉人自有天相。」
「嗯,會的。」
翟樂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你們說無晦他們怎麼了???」
進入瘋癲狀態的少沖的確很棘手,但他速度沒有沈棠快,身法也沒她那麼靈活——開玩笑,公西仇都能被她放風箏,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少沖呢?於是她分了一部分心神到翟樂兄弟身上,湊巧聽到他們的談話。
話裡話外,褚曜他們情況不妙?
沈棠一聽頓時急了。
因為情緒上頭,她看糾纏不休的少沖就格外礙眼。趁著少沖殺傷來的機會,一口氣拿出十成十力道,又是一次對掌,文氣與武氣的碰撞,爆炸產生的威力比上次更大!
那幾株在上一波氣浪中倖存的樹木,這一次被徹底連根拔起,沈棠胸口一悶,連連倒退十數步才勉強站穩。少沖倒楣一些,被撞飛到了樹上,連斷三株才堪堪停下——
「噗——」
少沖吐出一大口血來。
隨著這一口汙血吐出喉嚨,原先猩紅癲狂的眼神也逐漸恢復了清明,甚至還有點迷茫。
沈棠可沒精力管他如何。
徑直奔到翟樂兄弟跟前追問。
「你們剛才說無晦、半步他們怎麼了?」
生怕從二人口中聽到不幸的字眼。
她顧不上少沖,但不代表循著動靜找來的顧池顧不上。他手指一勾,黑白交纏的文氣拔地而起,成人男子手臂一般粗細,將腦子昏沉的少沖綁了個結結實實,動彈不得。
所幸少沖的瘋症也得到了宣洩,恢復了理智,看著自己造成的狼藉場景,又嚇又怕又心虛,甚至還有幾分愧疚。他也不想這樣的,也不想那般殺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啊。
他雙手被捆綁在身後,緊張地扣著手指,低著頭,根本不敢去看沈棠幾人的方向……
看著緊張擔心情緒幾乎要溢出臉的沈兄,翟樂張了張口,不敢說自己的推測,只是委婉說了番他們逃出孝城時的情形。
沈棠狠狠閉了閉眼,勉強壓下急促紊亂的呼吸節奏,這時顧池走上前。他來得晚,但一看被暴力摧殘的環境,以及沈棠、翟樂和翟歡的模樣,便猜得八九不離十。
「無晦他們往哪個方向撤退的?」
翟樂道:「沈兄,你這是準備……」
沈棠果斷道:「我得去接無晦。」
她知道孝城驚險,但也相信褚曜他們的實力和判斷力——一旦局勢徹底崩潰,他們絕對不會戀戰,保住小命才能談未來。
褚曜他們想要逃——
誰能留住一個二品上中文心?
誰能留住一個九等五大夫?
這會兒沈棠還不知共叔武也臨陣突破,已是十等左庶長,若知道了,只會更加有信心。
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
叛軍會派兵追殺,還是窮追不捨那種。
這是吃錯藥了嗎?
「接……」翟樂被沈棠的發言驚了一下,他嚴肅道,「但是現在這種情況,要是碰上叛軍,即便是沈兄你也可能折進去?而且褚先生和共叔先生……他們可能、可能已經……」
沈棠打斷他的話。
「沒有!」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沈棠道:「無晦還活著,我知道。「
畢竟,褚曜現在的性命掛在她身上。
他要是死了,沈棠不可能半點兒感覺沒有,由此可以篤定褚曜還活著,此事宜早不宜遲。
翟歡道:「你這般太冒險了,將自己置身於險境,這絕對是褚無晦不願意看到的!「
沈棠緊了緊拳頭,深呼吸一口氣,似乎是用後槽牙擠出的這一句話,她道:「我保不住孝城,我還保不住一個褚無晦嗎?」
翟歡默了默,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翟樂大驚:「阿兄!」
沈棠也不擔心翟歡會故意指錯方向——除了她,幾乎每個文心文士都有些外人不知道的龜毛和原則,輕易不會打破。她飛速抱拳道:「多謝,大恩大德,日後再報!」
說罷,一溜煙消失在月下森林。
顧池眼神莫名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等聯盟軍營寨方向傳來腳步聲,丟下一句「應該是討伐彘王的聯盟軍來人了,顧某跟著過去看看」,一個追風躡景也跟了上去。
翟樂二人還未反應過來。
討伐彘王的……
聯盟軍???
還不待仔細思考那是什麼,一大活人呼啦啦趕過來,其中幾人直奔少沖——忘了說,顧池離開前,鬆了少沖的綁,不然谷仁那些義弟過來,翟樂二人渾身有嘴也說不清。
其他人則注意到互相攙扶的翟樂兄弟。
新盟主沒來,派了心腹過來「督陣」。
皂衫文士上前拱手一問。
「敢問二位大名?」
翟歡斂袖回禮:「申國曲滇翟悅文。」
翟樂抱拳朗聲:「申國曲滇翟笑芳。」
兄弟二人一路遊歷,雖然幹了不少好事兒,也有行俠仗義,但名聲跟普通遊俠差不多,皂衫文士自然沒聽說過他倆。但,只看二人穿著和氣度,也只不是尋常人家。
特別是翟歡。
上品文心文士可不多見。
即便不招攬,也會給點兒好臉色。
此時,人群出來一個祈善。
他環顧四周沒看到沈棠,但剛才爆炸產生的氣息不會錯,便問:「翟悅文,我主呢?」
翟歡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祈善口中的「我主」是誰,只是他足夠機敏,很快明白過來。
回答道:「沈郎君去找褚先生了。」
皂衫文士:「……」
見翟歡與祈善似乎關係匪淺,他對翟歡及格線以上的初始好感瞬間下降到了及格線以下。
不是他有偏見,而是——
那根本就是血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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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九:夜說「諸侯」
山坳隱蔽之處。
倘若有實力高強的武膽武者或者文心文士靠近此處,便會發現附近被人布下高明的迷陣。
此時,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仔細一聽卻能聽到不少無意識的痛呼申吟。
撕拉——
儒衫青年將布撕成差不多寬的布條。
彎身將布條給傷患纏上。
纏完打了個精緻的結。
「傷勢有些重,但所幸性命保住了。」
最底下的布條早被鮮血染紅。
殷紅,紅得發黑。
「性命保住了就好……」
不遠處,滿頭灰白長髮的青年暗舒了口氣。他還真以為共叔武要涼,幸好挺過來了。灰白長髮青年便是跟翟歡兄弟兵分兩路撤退的褚曜,躺地上那個是昏迷的共叔武。
至於給共叔武包紮的青年……
褚曜並沒多問。
巧合碰上的。
只看對方那手熟練的軍法迷陣,估計也不是啥等閒之輩。也幸虧碰上這位,不然——他雖有把握帶著共叔武逃,但洞外碩果僅存的四十多號兵卒可就沒了。
思及此,褚曜不由得出神一瞬。
孝城一戰,七八百人只剩這麼點兒,也不知楊都尉醒來看到這場景,會是何等心情。
青年也沒打聽褚曜的名諱。
遞過去一包乾糧。
問道:「孝城如今是什麼情況?」
褚曜苦笑道:「死得不剩幾個了……」
青年喃喃:「還真是殘暴,聽聞攻打孝城的叛軍是鄭喬的兄弟——彘王鄭蹠?鄭氏這些兄弟可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當人。」
褚曜聞言扯了扯嘴角。
譏誚道:「都一樣。」
君者無道,非人也。
都是爛人不存在誰比誰更爛。
青年又聊天般提起另外一樁事情。
「聽聞鄭喬下了一道有意思的詔令。」
褚曜順著話題問:「什麼詔令?」
「號召多方勢力討伐彘王叛軍,有功者,不論出身背景,或加官進爵、或裂土封王。」
褚曜稍一思索便知道個中深意。
不屑地嗤笑一聲。自家五郎的話來評價,鄭喬這是豬撞樹上知道拐了、鼻涕流嘴裡知道甩了……呵呵,早幹嘛去了?以鄭喬那廝的行事作風,恐怕這裡還藏著其他陰招。
褚曜反問道:「所以?」
青年拿著水囊仰頭喝了一口。
他笑了笑道:「所以有不少收到消息的人都在往孝城趕,啊,說不定要完全變天了……哦,還有,我在來的路上還聽說有二十多路勢力趕來,準備將彘王精銳滅殺在此。」
褚曜神情露出幾分凝重來。
他知道孝城會城外一灘渾水,但沒想到這水會這麼渾,至於那什麼二十多路勢力……他是完全沒關心過。從彘王動手反叛到孝城淪陷,這中間才隔了多久啊?
其他勢力反應速度這麼快,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他們多半都是四寶郡附近的本土民間勢力,那能有多大規模?數量多不代表品質好,多半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
待他們跟叛軍交鋒就知道厲害了。
褚曜對此事不置可否。
青年又開玩笑一般喃喃道:「也不知他們之中有無靠譜的?或者能投靠的蒙塵明珠……」
褚曜一聽這話來了些許興趣。
他道:「閣下那手排兵佈陣的能力,隨便在西北哪個國家出仕都很輕鬆。再經營一番,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亦是唾手可得,何必想不開從這些雜魚爛蝦裡頭挑揀?」
他這話說得很真心。
不管青年是什麼身份,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褚曜半生波折,更明白所遇非人的痛苦。
實在不忍青年在垃圾堆中找主公。
真要找——
也考慮那些有兵力有地盤有名望的。
白手起家不是不可,但就怕碰到可以共苦卻不能同甘的「渣男」,時光糟蹋、真心錯付。
至於為什麼沒忽悠青年考慮自家五郎?
啊這——
他是覺得自家「天命」最好!但摸良心說,五郎窮得連基本俸祿都開不出來,還不知要掙扎多少年事業才有起色。不是每個文心文士都能為愛發電的或者為「道」獻身……更多的人還是要賺錢恰飯、養家糊口,榮華富貴、高官厚祿才是最終追求。
君擇臣,臣擇君。
這本是雙方雙向的選擇。
故而,褚曜根本沒考慮過這點。
青年被逗笑:「所以才說是蒙塵明珠啊。」
褚曜仔細思索一圈。
將自己所知道的人都想了個遍,勉強挑揀出一個:「天海吳氏子,姓吳,名賢,字昭德,聽聞不錯。祖上幾代煊赫,家世底蘊名望都有。少時有俠氣,剿匪護一方安寧,脾性也不錯,有禮賢下士的美名……這人如何?倘若他也來,閣下可以去見見。」
青年:「吳昭德這人啊……不喜歡。」
褚曜問:「緣何不喜?」
青年說道:「此人耳根子太軟,不好。」
褚曜倒是沒聽過這個傳聞。
好奇:「哦,這話怎麼說?」
青年歎氣:「吳昭德後院不是有好幾房如花似玉的夫人嗎?正夫人側夫人,攏共七八人,個個擅吹枕頭風。他今兒聽這個的,覺得有道理,明兒聽那個的,也覺得有道理,寵愛風向隔三岔五換。家宅私事尚且如此糊塗,更遑論其他?他不行。」
褚曜:「……」
這種八卦,他是真沒聽過。
褚曜又想了想道:「上南谷氏子,姓谷,名仁,字子義。此人祖上有清名,少年拜得名師,少時便有一副熱心腸,時常施齋布粥、造橋修路,接濟窮苦百姓,名聲極佳,不少門客自願投其門下……孝城有難,國主下詔,以他的脾性應該會來……」
結果谷仁也被否定了。
青年擺擺手道:「這人?這人更不行。」
褚曜好奇:「谷子義也不行?」
青年雙手揣在袖中,聳肩又連連搖頭。
一臉的避之不及。
「自然不行的,閣下有所不知,這個谷子義有個怪癖,他喜歡跟人結拜。結拜一個兩個也就罷了,但結拜十二個他是怎麼想的?這跟大姑娘上花轎,一腳踏進夫家門,迎面而來十二個小姑子有什麼區別?還是十二個性格迥異的小姑子,應付不來、應付不來!應付得來的,那得是神人!」
說完還認真擺了擺手。
褚曜:「……」
「撲哧——」
黑夜中,有人忍俊不禁笑出聲。
青年瞬間警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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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擇主如姻緣
「咳咳咳,別緊張,是我。」
洞外出現一名面貌陌生的少年。
這少年雖是男兒身,卻長得一副好女相,一雙圓潤明亮的杏眼給人極深印象。五官較之常人更加深邃,乍一看還有幾分域外風情。任誰看了都要說一句「好俊俏的少年郎」。
少年完全沒有被抓包的意識,笑嘻嘻走入洞內,衝著青年身邊的褚曜揮揮小手。
朗聲喚道:「無晦!」
褚曜眼底有驚訝一閃而逝,但還是略帶無奈地道:「五郎怎能以身犯險?祈元良那廝也不盯著點,果然指望他是不成的……」
沈棠提著衣擺笑著小碎步上前。
親眼看到褚曜只是精神頭有些萎靡,身上還掛了彩,但大體情況不錯,沈棠才長長了一口氣,臉上笑意真正舒展開來。她笑著替祈善說了句好話:「這事兒還真不能怪他。」
褚曜則道:「不怪他怪五郎嗎?」
沈棠噎了一下,道:「是怪我啊,從笑芳他們口中知道你和半步下落不明,我可擔心了。循著翟悅文指的方向找過來,許是冥冥中自有上天旨意,我有預感你就在這裡!」
她似邀功一般:「竟是一次就找到了!」
褚曜再端著也被沈棠這話說得老臉微紅。
什麼上天的旨意?
他為重新拿回文心,抵押身家性命給沈棠——因著這份牽絆,只要五郎想,五郎就能知道他的位置。褚曜只覺得五郎有些油嘴滑舌,稍微一想,這肯定是祈元良帶壞的。
內心默默給祈善記了一筆。
見沈棠跟褚曜認識,青年繃緊的神經鬆緩下來,同時也生出新的疑問——他在外頭布下迷陣,雖沒什麼殺傷力,卻能困人於無形。這小郎君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靠近的?
「無晦,這位先生是?」
沈棠雖欣喜,但也沒忽略臉生的青年。
褚曜正色回答:「這位是曜的救命恩人。」
沈棠連忙對著青年施了一禮。
以褚曜的能力,能讓說出這話,可見青年是真的起了大作用,於情於理自己都該鄭重感謝,青年也大大方方受了。沈棠又道:「在下姓沈,名棠,字幼梨,先生如何稱呼?」
救命恩人的名諱還是要打聽清楚的。
日後也好報恩。
看著年紀不大但有章法的沈棠,青年答道:「鄉野之人,鄙姓康,名時,字季壽。」
沈棠稱呼道:「康先生。」
康時道:「康某有疑,沈郎君可否解惑?」
「康先生但問無妨。」
康時說道:「康某在外布了迷陣,自恃還有幾分本事,沈郎君是如何悄無聲息破陣的?」
沈棠被問懵了。
「迷陣?什麼迷陣?」
康時見她表情不似作偽,心下也生了幾分疑惑:「自然是洞外的迷陣,沈郎君沒察覺嗎?」
沈棠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待康時生疑,洞外傳來一聲又好氣又好笑的男聲:「迷陣是在下解的,沈郎自然不知。」
沈棠伸長脖子看向洞外。
「顧先生怎麼也來了?」
來人正是顧池。
顧池笑容帶著幾分不友善。
這也不怪他,哪個正常人能跟精力充沛、旺盛還撒腿亂跑的哈士奇比拼耐力?
他緊趕慢趕也只能看著沈棠的背影,窩了一肚子的火,內心不爽快極了——更讓他不爽的是,自己這麼跟著,沈棠居然都沒發現,全副注意力全在褚曜身上。
嘖——
「沈郎不管不顧往前衝,也不怕撞到叛軍手裡,將自己都折進去?在下跟著過來,也是以防萬一。」顧池說完,又補充道,「倘若你在我手裡丟了,祈元良那廝還能放過我?」
必然不能!
顧池出現的一瞬,康時便注意到他。
他衝康時行了平輩禮。
康時也還以一禮。
內心則活泛開來,暗道「稀奇」。
可不就是稀奇?
一個褚曜,二品上中文心。
一個顧池,能神不知鬼不覺穿過他布的迷陣——哪怕這個迷陣他沒花多少心思,但尋常文士碰到了也要焦頭爛額一番——而顧池不止能來去自如,還能幫助沈棠。
這種檔次的文心文士可不多見。
而他一夜之間見了倆。
還跟同一個少年郎關係匪淺。
Emmm——
他又忍不住好奇了。
顧池則不動聲色將康時的心聲聽了個乾淨,垂下眼瞼,收斂眼底一閃而逝的深思。
幾人在不算寬敞的洞內坐下。
顧池主動挑起話題:「聽二位談起天海吳賢和上南谷仁,康先生對這倆人都不太滿意?」
康時直言道:「不滿意。」
顧池閒聊一般說道:「在下倒是想到一個不錯的人選——此人出身淩州邑汝,姓章,名賀,字永慶。他在淩州一帶極有名聲,深受百姓愛戴,康先生覺得他如何?」
康時想也不想地道:「他?也不行。」
顧池又問:「如何不行?」
章永慶性格果決俐落,絕對不軟耳根,也沒有結拜癖好,不存在「一進門就有十二個小姑子迎面而來」,他紮根淩州多年。如今振臂一呼,便有無數百姓相隨……
不管怎麼說都是不錯的人選了。
他倒是想聽聽康時有何高論。
誰知,康時道:「此人長相……不合意。」
顧池:「???」
褚曜:「???」
沈棠:「???」
這還要看臉的嗎???
自然要的,至少在康時這裡要。
他平生就兩大愛好。
其一是賭,其二就是看美人了。
顧池說的這個章永慶,他以前見過一面的,不算長得難看,但實在算不上好看,除了氣質好,相貌就是普通人的相貌。至於章賀的能力,擱在康時看來也是矮個兒拔高。
條件也沒好到讓自己去將就啊。
康時自然不會考慮。
沈棠嘴角微微一抽:「還能……這樣嗎?」
康時笑道:「自然能的,畢竟是人生僅有一次的大事,寧缺毋濫。擇主好比男女姻緣,與其找一個不合心意的將就著過,為什麼不能再等等,找一個各方面都滿意的?」
他又不是不能等。
實在等不到就隱居去,犯不著賠上小命。
沈棠:「……」
聽著似乎很有道理。
傷患太多,不宜摸黑趕路,眾人只能在山坳等天亮。有了沈棠和顧池加盟,褚曜也不擔心了,神經稍微放鬆便沉沉睡去。顧池主動攬過守夜的活兒,沈棠無聊抱膝發呆。
這時,她從起身的康時身上聽到骰子互相碰撞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好奇看了過去。
康時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以為沈棠不知這是啥玩意兒。
神秘兮兮道:「好寶貝。」
沈棠問:「寶貝?」
康時說道:「對的,隨時帶身邊解饞。」
沈棠迷惑不解:「解饞?」
用骰子解饞?
這時還沒反應過來康時還是個「賭博發燒友」,畢竟在她的印象裡,文人都是斯文克制的,對賭博這種旁門左道的玩意兒嗤之以鼻。她也實在想像不出文人雅客會露著袖子、踩著凳子,手臂掄圓了甩骰子,衝著賭桌喊得面紅耳赤,實在是有損逼格。
康時從腰間取下精巧的罐裝配飾。
配飾打開,倒出三枚精巧的,剔透白玉雕刻而成的骰子,看得沈棠目瞪口呆。
啊這——
那個配飾就是精巧的賭具啊!
康時見沈棠表情怪有趣,便生出了秀一秀賭技的念頭:「沈郎君要不要玩兩把?」
沈棠嘴角抽搐:「這怎麼玩?」
她感覺自己的文人濾鏡似乎出現了裂痕。
康時道:「最簡單的,賭大小。你我各搖一次,三枚骰子點數相加,誰大誰小。」
說起這個,康時也有一把淚要說。
他的賭技可謂是爐火純青。
偏偏那挨千刀的文士之道。
哪怕對手只出四個點,他下一把不是骰子丟了、碎了,便是只搖出三點。
總之,逢賭必輸。
這就非常離譜。
任憑康時如何磨礪賭技或者換一種賭法,他都會輸,鬥牌如此,搖骰子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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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一:家中有幾位小姑子
既然發揮這麼穩定,為什麼還要賭呢?
開玩笑,他不賭如何炫技?
菜,但是愛玩。
這就是他對抗文士之道最後的倔強了。
準備搖骰子之前,他倏忽想到一事,扭頭問沈棠:「沈郎君會搖吧?就是我這樣——」
說罷,那副精緻小巧的骰盅在他手指間如穿花蝴蝶般上下飛揚,招式眼花繚亂,每次都以為他要失手了,偏偏那只骰盅乖巧溫順得很。骰盅內的骰子互相撞擊發出清脆有節奏的韻律,再配合手法,竟賞心悅目得很。
沈棠視線隨著康時手中的骰盅左右上下一動,時而露出驚訝好奇的目光,康時見狀,心中生出隱秘喜悅。他為何苦練這一手?還不是想讓人誤以為他是經驗豐富的賭神!
哐當——
骰盅順著他纖長手指,穩穩落地。
在沈棠和康時兩雙眼睛緊張注視下,康時緩緩打開骰盅的蓋子,點數赫然映入眼簾。
一、一、二,一共四點。
沈棠:「???」
啊,花裡胡哨大半天,就這???
見沈棠臉上流露出意料之中的呆滯,康時臉上笑容愈盛——雖然逢賭必輸,但他就是喜歡看賭友驚愕表情,這能稍稍寬慰他受傷的心靈。收起骰子,他故作遺憾地歎氣。
「本想搖三個一……可惜了。」
利用沈棠涉世未深,康時強行挽尊。
沈棠信了,道:「那也很厲害了!」
不過,他們是比大小啊。
點數大的算贏。
但轉念一想,他們又沒下注,賭輸賭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炫技」!一身本事不見縫插針露出來,這跟暴富之後「錦衣夜行」有何區別?有些滿足是要從他人身上獲取的。
康時將骰盅遞給沈棠。
「沈郎君試一試。」
沈棠:「那我獻醜了。」
康時才搖出來四個點。
自己隨便比他高一個點就贏了。
說是獻醜,潛臺詞則是——
【我要贏你嘍,不好意思了哈】
沈棠也沒搞那些花裡胡哨的技巧,雙手捧著精巧的骰盅搖啊搖,上搖搖、下搖搖、左搖搖、右搖搖,最後小心將骰盅放下,笑容滿滿地打開蓋子。
結果——
隨著三枚骰子數目亮出來,她傻眼。
上揚的弧度僵硬下來。
一、一、一,三點。
沈棠:「???」
看到三點的瞬間,傻眼的還不止沈棠一個,康時也改蹲為半跪,雙手撐地,俯下來湊近細看,高挺的筆尖幾乎要跟骰子相碰。他看了又看,眨了眨眼繼續看,還是三點!
沈棠搖出了三點。
他搖出了四點。
規則是單純比點數大小……
所以——
他贏了???
康時內心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唇瓣翕動張合,半晌沒吐出一個字。
直到沈棠略帶苦惱的抱怨傳入他的耳膜:「啊這,三個一,我這運氣算好還是算差?」
還有,康先生的反應會不會太大了?
不過是搖出三個一,以康先生那般華麗炫目的技藝,應該跟賭神一樣想來幾點來幾點吧?沈棠嘀咕,準備起身卻被康時大力抓住手腕。這點力道對沈棠而言不算啥,康時又是褚曜的救命恩人,她擔心自己大力甩開會誤傷他,便不掙扎。
「康先生?」
誰知,康時卻極其嚴肅道:「再來!」
沈棠啊了一聲:「來什麼?」
康時道:「再來一局!」
這個請求一點兒也不過分,但康時這次並沒有炫技,也讓沈棠先甩骰子。沈棠用力甩了幾下,甩出來一個「六、六、五」。
這點數真的夠大了。
康時一改先前輕鬆愜意的笑,拿起骰盅隨便搖了搖,打開——赫然就是「六、六、六」!
沈棠:「你贏了。」
哎,果然優秀的人幹啥都厲害。
小手一甩,想要幾點來幾點。
誰知——
康時雙目完全睜開,甚至因為用力導致眼角繃緊,爬上些許血絲,瞳仁細顫。他聲音艱澀,舔了乾燥的唇,又道:「再來一局!」
沈棠:「……」
不出意外的,沈棠還是輸了。
康時似乎遭了某種打擊,拉著沈棠又搖了七次,前後一共十次,沈棠也鬱悶得十連輸。
最後有些惱火地將骰盅往康時一推。
賴道:「不玩了不玩了,總是輸沒意思!」
賭神不是不可以降維打擊,但也不能逮著她一個打擊啊,再怎麼不在意輸贏,輸多了也會不快。沈棠起身,餘光看到康時的情緒似有些不正常,好似被什麼魘住了。
沈棠:「……」
明明連輸十把的人是她,怎麼康時的反應搞得是他輸了?也不好一走了之,沈棠便重新蹲下來,輕拍康時肩膀,小心翼翼地試探。
「那個——康先生——你沒事吧?」
她生怕康時跟少沖一樣有瘋症。
平時看著挺正常,一受刺激就發瘋。
康時醒過神,眼眶佈滿紅絲地看著沈棠,那眼神極具衝擊力,將毫無心理準備的她看得渾身發毛。她露出一絲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
康時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贏了?」
「對,你贏了。」
康時又問:「我贏了十把?」
沈棠欲哭無淚:「是,你贏了十把。」
康時渾身一個激靈,如夢初醒般喃喃。
「不對不對!怎麼可能是這麼個孩子——」
沈棠此時的腦門冒出了好幾個問號。
他口中的孩子,指的是自己?
又不解看向那副骰子。
還是這骰子有什麼門道?
自己無意中觸了什麼禁忌?
就在沈棠心裡不斷上下打鼓的時候,康時忽而問她:「沈郎君,你家中有幾位小姑子?」
沈棠:「……???」
沈棠內心已經認定康時被刺激出毛病了。
不敢進一步刺激他,直言:「我、我家中行五。這幾位小姑子從何說起?」
小姑子什麼鬼???
康時一拍腦門。
他被刺激太大了。
深呼吸,強行讓腦子冷靜。
「你身邊有幾位得力心腹?」
沈棠皺眉:「得力心腹?」
「就是可用之人。」
沈棠心生警惕,目光懷疑地看著康時。
「問這作甚?」
「在下絕無傷害沈郎君的意思。」
沈棠便回答:「兩人吧。」
具體是誰就不方便告知康時了。
林風和屠榮倆孩子太小,共叔武只是暫時跟著的朋友關係,顧池是遲早會離開的救命恩人,其他的部曲只能算普通部下,遠遠夠不上心腹二字。仔細算算,也就兩個。
祈善,祈元良。
褚曜,褚無晦。
被迫聽到一切心聲的顧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二百三十二:終於集合了
看著似乎遭了雷劈的康時,沈棠內心一萬個不解,小心翼翼:「康先生……這哪裡不對?「
康時又問:「家底幾何?」
沈棠被問到了痛處。
她倔強地死撐著,試圖給自己挽尊一二:「我現在是沒什麼家底,但是以後會有的……」
康時:「……」
他此時的心情比當年甦醒文士之道還要絕望一些,有些話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沈棠。
沈棠內心忽而多了幾分忐忑。
問道:「康先生是有什麼要要告訴我嗎?」
康時卻問:「你命大嗎?」
沈棠:「???」
康時又道:「你知道自己的八字嗎?我給你起一卦算算,最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沈棠:「???」
她腦門上的問好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康時一拍大腿,俊美臉上填充滿難以描述的古怪情緒,張口來一句:「你攤上大事了!」
此時沈棠越發篤定康時腦子有那麼點兒毛病,但還是耐心應付他:「我攤上什麼事情了?」
康時指著骰盅道:「因為你輸給我了。」
眾所周知,他的文士之道是「逢賭必輸」。
只要是個賭局他就贏不了。
不過,這也是康時有意為之。
因為他輸得越多,「文士之道」醞釀蓄力越久,找到「真龍」的概率也越大。他現在的「文士之道」其實是半封印狀態,想要它真正完善成熟且可行,康時就需要尋找一個主公。
完整的「文士之道」發動,能更改勝負。
例如我軍被敵方圍剿,處於極大劣勢。
他開啟「文士之道」使用「背水一戰」的士氣言靈,帳下殘兵能獲得遠超正常「背水一戰」數倍、十數倍的激勵效果,各個化身實力不俗的武膽武者,操作得當便能極限扭轉戰局。
這還是最最最最保守的估計。
聽著很厲害是吧?
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兒廢主公,因為想改變既定的「負」,必然需要足夠的「勝」——這些「勝」從哪兒來?反正光靠康時三不五時輸幾局是遠遠不夠的,大頭還要指望主公啊!
說得再通俗一些——
康時會給未來主公施加一個永久的氣運削弱debuff,主公要是假「真龍」,可能就被他克死了。如果是真的「真龍」,死肯定死不了的,至多倒楣些,喝水嗆咳、走路踩坑……
那麼,如何確定主公是不是「真龍」?
康時就需要跟對方賭一場。
輸給康時的,有一定機率是「真龍」,但贏了康時的肯定不是。話又說回來了,怎麼判定輸給康時的人是「真龍」而不是「假龍」?
只看會不會被康時的文士之道克死了。
反正被克死的就不是。
因此——
康時看著沈棠就非常遲疑。
他是留下來,還是不留下來?
要是留下來把人克死了咋辦?
但是,不留下來這要是「真龍」咋辦?
沈棠驀地感覺後背一涼,打了個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
是錯覺嗎?
她怎麼感覺氣溫下降了?
謹慎起見,康時決定還是再觀察觀察。
畢竟他的文士之道發動代價太大……
被迫聽到一切心聲的顧池:「……」
這個叫康時的文心文士,其實是祈善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吧?好傢伙,真就好傢伙,這倆要是碰到一塊兒了,哪個主公扛得住造?九條命的貓都不夠他們倆折騰的——
「啊啾——」
沈棠鼻子有開始癢了。
噴嚏一個接一個。
「別不是元良在背地裡說我壞話吧?」
這個懷疑可能性很大。
被迫聽到一切心聲的顧池:「……」
他感覺祈元良可能是無辜的,沈郎你扭頭看看那個康時,這廝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初冬的夜晚總是格外漫長。
沈棠後半夜的時候也忍不住小憩了會兒。
待她醒來的時候,洞外的金色晨曦已經調皮吻上她的眼瞼,將修長濃密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沈棠眼皮顫了顫,抬手遮在眼簾前,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皮:「天亮了?」
「五郎醒了?用水擦擦臉。」
褚曜遞來一個水囊。
裡面灌著溫度適中的溫水,洗臉正好。
沈棠看清逆著光的褚曜,見他精神頭比昨晚好許多,洗淨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氣血,終於放下心來。一邊接過水囊一邊起身掏出隨身的帕子,再將帕子打濕,手心攥緊擰乾。
胡亂擦了擦:「無晦可還好?」
褚曜:「睡了一夜,好多了,只是——」
沈棠問道:「只是什麼?」
褚曜眉宇間多了幾分晦暗愁色,語氣沉重地道:「天亮之前,有兩個士兵因為傷勢太重,血肉發膿,熬不過來就去了……」
沈棠擦臉的手一頓。
心底像是被誰澆了一碗極濃的黃連水。
她問:「屍體呢?」
褚曜道:「已經埋了。」
屍體帶不走,也不能焚化,只能就地深埋,立一個簡單的墳塚。無名無姓,長眠於此。
這是生在這個時代不少人的歸宿。
沈棠沉默了會兒,道:「埋深一些。」
埋得太淺了,可能會被林間饑餓難忍的野獸刨出來,這也是沈棠唯一能做的了。
褚曜:「嗯。」
沈棠又問:「現在還剩幾人?」
「只剩下四十六人。」褚曜早有準備,儘量讓語氣聽著輕快,「但慶倖的是,他們的傷勢都不是非常嚴重,安心養一養就能好。半步的傷勢也已經穩定下來,今天就能醒。」
沈棠深知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半步怎麼會傷這麼重,誰打的?」
褚曜道:「還能有誰?是公西仇。」
若是其他武膽將領未必壓得住亢奮激動的共叔武,公西仇不一樣,基本是壓著共叔武打。慶倖的是,共叔武並沒效仿楊都尉來個玉石俱焚,敗局已定就且戰且退了。
不然的話,共叔武也不會躺在這裡,而是埋進土裡了。沈棠聽褚曜提及公西仇,霍地感覺惱人開始隱隱發疼。公西仇這尊大神的確棘手,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心生絕望。
不過,對手是公西仇的話——
沈棠苦笑著自我安慰:「能在公西仇手底下撿回一條命,結果總不算太壞。」
人活著總還有希望。
但死了就徹底沒戲了。
沈棠道:「收拾收拾,回聯盟軍營寨。」
褚曜正要應下,卻聽「聯盟軍」三個字。
他怔道:「聯盟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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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三:見面
沈棠還以為褚曜不知道「聯盟軍「,特地解釋一番,但褚曜的重點卻是其他的。
「五郎怎麼跟他們攪和一塊兒了?」
人多是非多,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褚曜瞭解自家五郎脾性,多少有些庸人無法理解的離經叛道,跟那些聯盟軍畫風更是格格不入。他自然擔心沈棠應付不來這些場合,吃大虧還不自知,但轉念一想——
祈元良那廝再怎麼不靠譜、掉鏈子,應該也會盯著五郎,便稍稍放下心來,眉心舒展。
「我也不想跟他們攪和……」沈棠無奈般聳了聳肩,跟那些勢力頭子打交道,對於一個輕微社恐人士來說不太友好,「可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得為以後考慮,也為你們打算。我一人怎麼混著都餓不死,但不能讓這麼多人跟著我有上頓沒下頓吧?」
顧池說得對,至少要有一塊立錐之地。
聯盟軍討伐彘王帳下叛軍是個不錯的機會,沈棠也不指望立下多大的功勞,能有一塊名正言順的小地盤就行。至於以後是被人吞了,還是抓住機會做大,那就看造化了。
褚曜對沈棠的話並未感到意外。
甚至有些小小的心疼。
不管五郎怎麼能打,畢竟只有十二歲。這個年紀便要扛起他人期許,實在有些為難了。
褚曜一貫喜歡鼓勵式教育。
淺淺一笑:「嗯,辛苦五郎了。」
沈棠嘿嘿笑著道:「就是怕做不好……」
「這不是還有曜與元良麼?總不會什麼事情都教五郎親歷親為的……」褚曜倒是不怎麼擔心以後,只要沈棠有這份心和毅力,自己便會盡己所能。他相信自己的「天命」。
沈棠道:「有你這話,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哦,對了,忘了跟無晦說兩個好消息。我們跟狸力他們會合了,還找到了林風和屠榮,只是可惜的是屠榮的父母親眷都……」
聽到兩個學生都還活著,褚曜也不由得揚起唇角。又聞屠榮變成孤兒,他沉重無奈地歎了口氣:「人活著就好,其他的……不可多求。曜是他的老師,自會看護著他……」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褚曜早已經沒有成家的心思。
將屠榮當成半個兒子養育也一樣。
沈棠也想到了孝城,心情跟著沉重三分。此番災劫過後,世上又會添多少入屠榮一般父母雙亡的孤兒?屠榮、林風,他們明明還是年紀很小,會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孩子。
沈棠:「倘若世道能安定下來就好了。」
「這般宏大志向,五郎想實現它,可有得忙碌了。」褚曜不懷疑沈棠能做到,他只知道這條路很難走,興許一輩子都為之努力還看不到終點。只要他還活著,他就會奉陪。
沈棠被褚曜哄孩子一般的溫和語氣說得臉頰微微發燙,但沒維持多久,顧池過來說人員已經安排好了,待會兒就能出發。為免夜長夢多,也擔心還有追兵,動作需要快。
「這就走!」
士兵四十六人,加上沈棠、褚曜、顧池、共叔武和康時,堪堪五十一人……咦,康時怎麼也跟著?看著一眾狼狽傷患中鶴立雞群般明顯的康時,沈棠用眼神詢問顧池。
啊,不是眼神,內心叨叨兩句就行。
被迫聽到一切心聲的顧池:「……」
沈棠可算是把他的文士之道玩會了。
顧池暗中做了個深呼吸。
本想告知沈棠讓她提防點康時,這廝比祈元良還要費主公——祈元良的「弒主」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就能去往西天極樂,康時這廝的文士之道可是鈍刀子切肉,一點點磨。
哪個主公碰上這倆不說一句晦氣?
沈郎一次性碰到倆……
顧池都想同情了。
但看沈郎這般,他決定等心情好了再說。
反正一時半會兒克不死。
於是顧池面無表情,睜著眼睛說瞎話。
「康季壽說是擔心碰上叛軍,想跟我們同行能安全些。沈郎,無晦兄應該不會介意吧?」
沈棠腦門上冒出三五個問號。
她道:「無晦為什麼要介意?」
康時是救命恩人啊,這點兒小小要求豈有不滿足的道理?想跟著就跟著,無妨無妨。
只是——
沈棠心下以為康時獨自行動會更安全。
自己一夥五十人,四十八個掛彩,其中共叔武還昏睡著,機動性哪裡有康時獨自靈活?
但她不好將它們說出來。
顧池:「……」
可他都已經被迫聽到了啊。
也許是老天爺也不忍心繼續折騰這夥精疲力竭的人,回程路上有驚無險,兩次發現叛軍搜查蹤跡也順利避開,進入聯盟軍的駐紮營寨附近。還未靠近就被巡邏士兵攔截。
沈棠稟明身份又喊來祈善才被放行。
祈善問:「沈小郎君此行可順利?」
沈棠拍著胸脯,略帶驕傲地道:「我都親自出馬了,肯定會將無晦他們帶回來!元良,昨晚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少沖怎麼好端端在那裡發瘋了?笑芳他們兄弟呢?」
祈善早習慣沈棠那張嘴巴不帶停。
一一回答:「昨晚?繼續商討一些分兵內容,回頭再細說。翟悅文二人在營帳養傷休息,都是熱血方剛的年輕人,那點傷要不了人命。少沖發瘋,谷仁那邊沒給解釋。」
說著,眼睛卻落在康時身上。
這名臉生的文心文士給他一種不怎麼喜歡的氣息,文士直覺一向准,便問:「這是誰?」
康時收回打量祈善的目光。
叉手見禮:「鄙人康時,字季壽。」
康季壽?
祈善蹙了蹙眉,隱約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但,即使真在哪裡聽過,自己也肯定沒見過這人,能讓他第一眼就不太喜歡的文心文士可不多見。他回禮道:「幸會幸會,鄙姓祈,名善,字元良,見過康兄。」
誰知康時聽他名字,笑容逐漸收了起來。
問道:「可是那個‘惡謀‘祈元良?」
祈善聽出康時話中些許的針對,但不似皂衫文士那般忌憚和激烈,即便有結仇,應該也不深。他心下忖度,誰料康時意味深長地吐出一句:「雖說孩時樣貌與成人會有很大變化,但也不至於判若兩人。祈元良,你可知康某是誰?」
祈善:「……」
知道祈善身世的沈棠:「……」
莫不是真·祈善的親戚朋友???
被迫聽到一切心聲的顧池:「……」
能不能不要這麼不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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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四:康家四郎
康時是誰?
這個問題問沈棠,她至多說出康時姓甚名誰、生什麼模樣,但是——有祈善這麼一個套馬甲狂人珠玉在前,沈棠也不敢保證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就真是康時真正的本相。
誰讓這是個將科學棺材板釘死的世界?
因此,沈棠雖然收到了祈善暗中投過來的詢問目光,但她的回應也只能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愛莫能助。祈善跟她的眼神交流,也全部落在格外注意他們的康時眼中。
原本只有三分的怒火,漲到了五分。
沈棠咳嗽道:「咳咳咳——那個,原來元良和康先生是同鄉故交啊,還真是緣分哈……哈哈……」她試圖傻笑緩解越發尷尬凝重的氣氛,具體表現在康時的表情格外有殺氣。
她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默默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態度。
沈棠刻意往前一些,站到了祈善和康時之間,試圖用自己的身板阻擋康時的視線。
只是——
顧池幽幽看了眼沈棠的身高,不忍提醒她這一行為完全是在做無用功,因為康時視線可以輕鬆越過她的頭頂,毫無阻礙地落在祈善身上。雖說無用,但也讓康時理智回攏。
「是很有緣分。」他語氣意味深長但又不容抗拒,「元良可願與康某去旁處,小聚一二?」
祈善道:「榮幸之至。」
沈棠擔心地看著二人背影。
生怕這倆文心文士會正面幹起來。
說實話,她雖然見過祈善拔劍殺人的模樣,劍術的確不錯,但這個康時敢腰佩長劍在外行走,想來也不是啥善類。沈棠還是挺擔心祈善會吃虧,不由得將擔心寫在了臉上。
顧池:「沈郎擔心?」
沈棠道:「稍微有點。」
雖說是恩人,但也不能欺負自家人。
顧池一反常態地熱情,主動提議說道:「在下可以幫沈郎打聽打聽怎麼回事……」
沈棠有些心動,但還是按捺住了。
她心裡其實有些猜測。
康時不可能是祈善前任主公的下屬,因為他還特地提到「孩時樣貌」這個詞,這就表明康時是見過小時候的「祈善」。小時候的「祈善」可是真·祈善,而不是現在這個馬甲狂人。
思及此,沈棠忍不住替祈不善捏一把汗。
而事實上——
祈善和康時之間的氣氛並沒她想像中那麼劍拔弩張、火藥彌漫,因為康時一上來就開門見山了,他篤定道:「你不是元良,你究竟是誰?頂著他的名諱到處……」
康時不好說剩下的話。
祈善這些年可浪了。
只要是人願意幹的事情,他都不幹。
祈善沒回答,而是看著康時許久,終於想起了什麼,試探性問道:「你是康家四郎?」
康時點頭:「嗯。」
祈善:「……」
如果說這世上什麼人是他最不想碰到的,一是祈氏老宅的老人,二就是真正祈善的母族。
真正祈善的母族,姓康。
他以前也聽「真祈善」說過外族家又幾個表兄弟,但因為上一代某些原因,兩家很少走動,祈善也只從「真祈善」口中聽過康家表兄,卻始終沒見過人。多半就是康時了……
康時:「現在能坦白你是誰了嗎?」
既然康時是「祈善」的表兄,祈不善自然不能給壞臉色,還得耐心坦白交代一些被隱瞞的事情。他當年頂替身份之後就沒有再回去,偶爾有通信也是模仿「祈善」的筆跡。
筆跡不敢說十成相似,也有九成九了。
祈氏老宅的人覺得奇怪但也沒懷疑……
祈善吐出一個他自己都陌生的名字。
「我是……譚曲,譚樂徵。」
康時微微睜大眼睛:「你是譚曲?你是譚曲,那麼元良去了哪裡?你為何頂替他身份?」
祈善不知該從何說起。
康時又道:「我聽元良說起過你——」
他那位表弟看似溫和好說話,但骨子裡卻是個倔驢脾氣。幼年便放話說「阿父敗光的祈氏清譽,善替他拾回來」,便真拒絕曾經鬧得很難看的母族幫助。康時沒少聽人說這位表弟,但見過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儘管接觸不多,但是——
「祈善」那樣的脾氣,少有人不喜歡的。
「元良人呢?」康時又問了一句。
但回答他的卻是祈善深深一躬,還有一句「對不起」,康時立在原地眨了眨眼,聰慧如他豈會猜不到什麼意思?驀地,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白茫茫,表情放空,完全傻了。
「對不起又是什麼意思?」
多年教養讓康時沒上前抓人逼問。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緊,手心何時被汗水打濕也不知。
祈善避開康時的視線。
「意思就是——元良不在人世了。」
轟——
驚雷在康時腦中接連炸開。
炸得他頭昏眼花,踉蹌著倒退數步。祈善下意思想伸手攙扶,但手指卻停在半空,不自然地蜷縮起來,將當年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包括「祈善」屍身留在「山海聖地」一事。
他說完很久,康時都沒反應過來。
這「玩笑」實在開得大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此行「收穫」這麼大。
又是疑似「真龍」的神堂,又是表弟「祈善」早已不在人世的噩耗。他當年聽到「惡謀」祈善的大名,初識覺得是巧合,湊巧同名同姓同字罷了,之後被證實,他又以為是表弟受了刺激或者成長了,終於摒棄「過於純真」的想法,進入另一個極端……
真正見了人才知道,此祈善非彼祈善。
他真正的表弟夭折多年?
康時一時接受不了。
問:「那為何不坦誠告之?」
祈善道:「老宅只剩幾個老人了……」
這是委婉的說法。
說得直白一些,祈氏在「祈善」上一代就敗光得只剩空殼,沒什麼血緣親近的族人,沒必要告知。至於「祈善」的母族外族家……
在祈不善記憶裡,兩家私下有無走動不知,但明面上屬於「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再加上康氏當家人更迭,關係更遠了。
因此——
他就一直瞞著。
康時被說得噎了一下。
「我也曾經委託人打聽康家的事情……」祈善說得溫吞,眼神帶著點兒微妙,「……感覺不是很適合坦白。倒不如瞞著,讓你們誤會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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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五:你說你看上誰了?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該……」
康時說到此處頓住。僅從祈善表述的內容來看,此事也怪不得他,他為此還鬱結於心多年。真正的仇人晏城又已經去見閻羅王,康時心裡有火氣也不知道該往哪裡發。
話到嘴邊改了內容。
「……你也不該如此行事……」
辛國和庚國兩地不是祈善的活躍地區,因此他「惡謀」的名聲鮮為人知,但出了這倆國,大陸西北對祈善可謂是談之色變。
表弟一個小聖人變成大惡魔???
祈善道:「在下也學不來他那一套。」
他們倆本質就是不一樣的人。
即便他強迫自己去學那一套作風,估計也只能學個皮毛,無法揚名不說,還會落得個「虛偽」名聲,還不如坦蕩些。對文心文士而言,「惡」從過來不是會被人討伐的原罪。
無能才是!
文心文士之間比的是計算和謀略,比的是陰謀和陽謀,而不是比誰更加善良坦蕩君子。
因此,祈善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康時被祈善坦蕩光棍兒的回答噎了下。
過了半晌,他勉強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用平靜的目光打量著祈善:「你準備怎麼做?一直頂著他的身份?就這般下去?」
人都是自私的。
康時也不例外。
感情上無法接受祈善「冒名頂替」的做法,但文心文士慣有的理智卻遏制他生出阻攔的想法——因為祈善繼續頂替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至少在外人眼中,他的表弟,祈家「祈善」一直還活著,死的人是譚曲。
不管未來祈善用這個身份走多遠、走多高,榮耀也是屬於「祈善」的,無人會知道譚曲的努力。腦中天人交戰,僵持不下。
康時的面龐格外冷酷。
祈善:「希望康兄勿要揭穿。」
「你是假傻還是真傻?」
他直接憋不住了。
祈善只道:「我的命是他換回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康時怔住,喃喃:「你說這話的樣子,倒是跟他神似。從這點來講,你跟元良可真是一模一樣……」
祈善的「惡謀」之名,不只是克主公那麼簡單,還有便是冷酷無情、殘忍果決,是他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激進。誰看了不會打怵?甚至有人碰到他就恨不得貼牆走。
這樣的人,卻會牢牢記住一人的救命之恩,甚至不惜抹殺自己的存在,何等天真單純?
祈善沒正面回應。
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康家,可還好?」
康時並不避諱,直言:「不是很好。」
時下這麼亂,大世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更別說康家這種底子還淺的人家。錢財是有點,名望也有點,就是沒什麼權力。真計較起來,跟稍微富裕一些的家族也差不多。
祈善想問的不是這個。
他問:「我是問,族中人丁如何?」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問這個作甚?」
祈善:「日後想過繼一個。」
康時撲哧笑出聲,臉上鬱色散去不少:「過繼?替元良過繼的?你這份好意心領了,但真要過繼,也是從祈氏族中挑選一個血緣近些的遠房孩子,哪裡輪得到母族康家?」
「要是有人選,也不會開這個口。」
祈善一直有這個打算。
想等沈棠站穩腳跟有了一定根基,自己再開口會順利一些——無法動之以理曉之以情,便動之以武力曉之以強權。既然真相意外被捅開,早開口晚開口都一樣。
康時見他不似玩笑,不由得嚴肅勸道:「你不準備成家?譚樂徵,沒必要做到這一步。」
祈善道:「暫時無意成家。」
未來或許也不會。
一想到自己的圓滿是從另一人身上偷來的,便無法心安理得接受。倘若「祈善」那時不管自己,活下來的應該是他,夫妻和睦、兒女雙全的也是他……可活下來的卻是自己。
康時:「……」
判斷失誤了。
這個譚曲跟元良一樣也是「小聖人」。
他良心醒了,想勸勸祈善。
「你若不嫌棄,你私下喚我一聲‘阿兄’也可。元良待你如手足,哪會忍心看著弟弟這般過活?他救你可不是為了圖你這個。康某這裡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人,我們康家不會過繼的,不如你娶個跟元良未出五服的女子,多生幾個孩子肩挑兩姓?」
祈善:「……」
這餿主意都想得出來?
康時冷笑:「那你倒是想個不餿的主意。」
他以為表弟已經是生平所見最天真單純的娃了,萬萬沒想到祈善才是個中翹楚。
倘若被一命換一命活下來的人是表弟,表弟也做不到祈善這般固執執拗。
祈善:「……」
他還是想過繼一個。
自己生養一個?
呵呵,要是沈小郎君那般的天魔星,他不是累死在案牘,就是被氣死在抓孩子的路上。
說起沈小郎君——
祈善問康時此行的目的。
康時直言:「來看看有無合眼緣的。」
祈善溫和道:「正好,善對聯盟軍各首領也有些瞭解,阿兄看准了他們中的哪一位?」
康時說:「不是他們,是沈棠。」
祈善:「???」
祈善:「!!!」
祈善陰沉著臉,語氣陡然上揚數分。
「康季壽,你說你看上誰了?」
康時:「……」
上一句「阿兄」,下一句就「康季壽」了?
——————
看著各有掛彩的二人,沈棠感覺手中的大餅都不香了。她偷偷抓著祈善袖子拉到一邊,悄咪咪問:「你們幹架了?誰贏誰輸?」大有祈善吃虧,她就擼袖子去找場子的架勢。
祈善道:「互有勝負。」
沈棠:「那就是平手?」
祈善目光複雜地看著沈棠:「差不多。」
完全想不明白,短短一個晚上,怎麼就被康季壽盯上了?褚無晦放在身邊是當擺設用的嗎?沈小郎君是不是有什麼特殊體質?
招惹的人,個個都有不當人的一面。
全部堆在一起養蠱呢???
命不硬一點都壓不住這些人!
沈棠:「……」
為什麼她從祈善眼中看到了憐憫?
被迫聽到一切心聲的顧池:「……」
不要懷疑,他就是在憐憫。
殊不知,這些事情要是被聯盟軍其他人知道了,多半會哭著喊著這些痛苦就讓他們來承受吧,他們也想嘗一嘗被人憐憫的滋味。
沈棠帳下小貓三兩隻,但素質高啊。
關鍵是文心文士多!
祈善褚曜之流,HR做夢都想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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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六:共叔武歸心
「也不知道叛軍打什麼小九九,這兩日怎麼沒辦點兒動靜?」成片的營寨延綿至視線盡頭,無數旌旗迎風招展。多明顯的目標啊?
哪怕叛軍斥候集體眼瞎,也該發現了。
有所覺察,肯定有所行動。
偏偏風平浪靜得……
讓人心生疑竇,懷疑叛軍搞啥小動作。
沈棠爬上營寨木柵欄遠眺。
祈善走出營帳就看到叉腰站在風中的沈棠,血壓刺溜一聲開始往上狂飆,咬牙道:「沈小郎君——你爬上去作甚?也不怕被臨近營寨巡邏士兵誤以為是刺探軍情的探子?」
聽到背後下方傳來的聲音,沈棠做賊心虛般放下手,縱身一躍跳下來,試圖「萌」混過關,只是祈善完全不吃她這一套。
目光幽幽看著:「半步醒來了。」
沈棠立馬順著杆子往上爬。
「半步醒了?我去看看。」說罷,一陣風似得從祈善身邊歪了過去,交下抹油溜得飛快。
祈善:「……」
他只得無奈地搖搖頭。
抬步跟了上去。
正常來說,共叔武兩天前就應該甦醒的,但不知為何始終沒有醒來的痕跡。沈棠無法,只能厚著臉皮跟谷仁借人。谷仁直接派遣會醫術的六弟過來,沈棠承了他這份情。
一番仔細檢查,得出結論人沒事。
沈棠問:「人沒事為何還不醒?」
「應是境界突破之時出了岔子,需要睡眠來調整恢復,讓他睡,睡夠了就醒了。」
這一睡就是整整兩日。
沈棠一把掀開帳幕,共叔武正虛弱地坐在床榻上,塌側是聽到消息趕來的褚曜。恰巧二人交流告一段落,聽到動靜齊齊看過來。
沈棠大步流星上前。
「半步可有哪裡不適?」
共叔武的臉色看著很蒼白,但雙眸依舊銳利,配上那一身宛若蓄勢待發的猛獸氣息,給人一種不可隨意靠近的感覺。毫無疑問,再修養兩日,共叔武便能恢復最佳狀態。
他道:「很好,多謝沈郎關心。」
說完這話,共叔武頓了一頓。
共叔武從來不是一個莽撞的武夫。他目光掃過簡陋的營帳,耳邊能聽到順著風傳來的士兵操練動靜,深知自己處於什麼環境,看向沈棠的目光也帶了幾分不同於以往的探究。
此番能撿回一條性命,絕非自己命大。
那日孝城,他其實沒多少理智。
公西仇真的是他所見,最強最可怕最無敵的男人!若非褚曜搭救,恐怕……凶多吉少。
而褚曜為什麼不惜冒著風險救他?
共叔武也心知肚明。
自然不可能是因為那點兒交情。
要知道褚曜可是文心文士,還是文心文士最頂尖的那一撥人,無時無刻不在謀算、計畫,更不會輕易吃虧。如果真吃虧了,要麼是對手技高一籌,要麼就是故意丟出誘餌。
真正的原因——
共叔武看著沈棠默然不語。
沈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褚曜坐了一會兒,藉口去看看其他傷兵,起身離開,主動將空間讓出來,還貼心找倆士兵看守營帳,命令閒雜人等不得輕易靠近。
這時,迎面碰上悠悠踱步而來的祈善。
祈善沖他使了個眼色。
褚曜沒回答,只是目光瞥向另一方向。
祈善腳步改了個方向。
二人並肩,往營寨反方向而去。
祈善施了一道防止窺聽的文心言靈。
問道:「你說共叔武會心甘情願降伏麼?」
褚曜沒有立刻回答。
過了幾息,反問:「他這條性命,三番五次被人所救,那這性命還是他自己的性命嗎?挾恩圖報,君子不為;可忘恩負義——亦為君子所不齒。共叔武應該心裡有數。」
第一次,五郎在孝城山外救下被圍攻的共叔武;第二次,祈善幫助共叔武偽裝身份,令其安穩至今;第三次,褚曜帶著共叔武從公西仇蛇戟之下,死裡逃生……
共叔武該拿什麼還呢?
他倒是可以一推二五六,直接厚著臉皮不認帳,可若是如此——褚曜也不會讓五郎收下此人,要國璽不要人!越是勢微,帳下人心越要整齊,容不得這種心思不正的。
祈善道:「幼梨可明白你的意思?」
褚曜腳步一頓:「你沒告訴五郎?」
祈善:「……」
冷風一吹,二人面面相覷。
褚曜咬牙道:「虧你還是什麼‘惡謀’呢!」
在褚曜看來,自家這位五郎是很聰慧,但沈棠這些「聰慧」並未用於「算計」,其本人也不怎麼接觸這些人心之間的勾心鬥角。再加上五郎那麼坦誠直率,情緒直接放在臉上,肯定不知祈善喊他or她過去是什麼意思……
要隱晦提點一下,通個氣!
結果——
祈不善這廝居然掉鏈子了!
什麼七竅玲瓏心?
分明是活脫脫的缺心眼!
只是——
沈棠真的不知道嗎?
她一開始還真不知道這事兒。
對共叔武傷勢的擔心占了上風,在她看來,共叔武就是受傷做手術甦醒的朋友,自己過去探望是理所當然的。可褚曜起身離開,共叔武眼神莫名複雜,她就回過味來了。
合著還有這層意思???
「半步昏睡這麼些天,醒來可有哪裡不舒服的?」她佯裝自己渾然不知情,笑著問表情掙扎的共叔武,「此處條件過於簡陋,是不太適合養傷,也只能委屈半步了……」
共叔武苦笑道:「武……一介武夫,皮糙肉厚,還沒那麼嬌貴。只要胸口這口氣沒散,歇息兩天就好。聽褚先生說,沈郎君整頓兵馬,參加討伐彘王叛軍的聯盟軍了?」
沈棠聽到「整頓兵馬」四個字,不由得老臉一紅——她滿打滿算兩百多點的人,還沒有馬,哪裡夠得上「兵馬」二字?
也談不上整頓。
不過是拉了一群人來「湊湊熱鬧」。
也不知聯盟軍的人怎麼看她笑話呢。
可——
問問題的人是共叔武。
她鄭重其事,語氣是稍有的嚴肅與穩重:「嗯,雖然人不多,但——盡己所能。」
只要無愧於心就好,總好過什麼事情都不做……她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狼狽出逃!
唯有手握重兵,才能掃蕩一切魑魅魍魎!
無論是誰,都不允許在她面前撒野!
共叔武抿了抿唇。
起身將半坐改為半跪,雙手捧武膽虎符!
垂首,聲音雖輕,但語氣堅定。
「武,願為沈郎效犬馬之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二百三十七:甦醒,拔寨
假如這個時代有論壇,這會兒大概會出現一張匿名的求助帖子,內容沈棠也想好了。
#救命!有個十等左庶長向我宣誓效忠,但我一點兒不清楚箇中儀式怎麼辦,急急急!#
書到用時方恨少!
沈棠也是恨自己沒多關注這方面的內容。
臨了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她是直接接過共叔武遞上來的武膽虎符?還是將手放上去,非常中二地說一句「吾接受你的效忠」?亦或者,伸出雙手將共叔武攙扶起來?人家怎麼說還是一名傷患呢……
沈棠內心天人交戰。
實際並未遲疑多會兒。
「好好好!我沈棠絕對不會辜負你!」
沈棠鄭重接過共叔武呈遞上來的武膽虎符,彎腰將其扶起。共叔武也順著力道重新半坐塌上。他抬手掌心一吸,武膽虎符重新化為精純武氣,一點點剝離,融入他的經脈。
隨著武氣的剝離,沈棠手中留下一枚嬰兒拳頭大小、四四方方的璽印,上盤一條青龍。
上一次見這條青龍,它僅有拇指長短。不知是不是沈棠錯覺,此刻的它卻稍稍大了一圈,連周身縈繞的氣運也比先前濃郁些許。湊近細細觀察,隱約能聽到龍吟虎嘯之聲。
沈棠道:「你將它交給了我?」
「是,璽印繼續留在武身邊不合適,還望——」共叔武頓了一頓,視線掃過璽印,「還望主公莫忘初心,能真正造福一方百姓。」
他看璽印的眼神很複雜。
有釋然、有期盼、有不捨、有擔心……他也不知自己此時的決定正確還是錯誤。
辛國老國主任命他的為「托孤重臣」,「托孤」於他,讓他帶國璽出逃,希望他能幫助辛國後人複國……但這一希望實在太渺茫。共叔武只能保證國璽不會落到鄭喬手中。
現在將國璽交托給沈棠。倘若沈小郎君能庇護一方百姓,或者推翻鄭喬朝廷,共叔武捫心自問,自己也算對得起辛國那些年領的俸祿。可看著面孔尚且稚嫩的社棠——
他又生出跟祈善幾人類似的心態。
讓這麼個單純直率的少年,背負超出年齡的重任,自己這麼做真的對嗎?
可一想到祈善和褚曜兩個不好相與的黑心文士,共叔武那些提醒的話在舌尖盤旋了好幾圈,最後還是被咽了回去。沈棠手心收攏,道:「半步今日之語,棠必謹記於心。」
將國璽完全交代出去,共叔武也算卸掉心中最大的一塊巨石,本身傷勢還未痊癒,加之昏睡多日,說這麼會兒話的功夫,一陣接一陣的困倦如海浪拍岸一般將他淹沒。
看出共叔武眉宇間的倦怠,沈棠叮囑他安心修養,還幫著掖了掖被角,起身離開營帳。
一腳踏出營帳前,她淺笑著攥緊手心。
那枚嬰兒拳頭大小的國璽泛起陣陣波紋,玉石質地化為流動膠狀,乍看像是條淡青色小龍,拇指長短,不動聲色地鑽入掌心肌膚,好似被肌膚完全吸收,順著經脈淌入丹府。
進入的一瞬,好似一滴水滴入沸油。
飛珠濺玉,翻滾不息。
丹府內部的動靜能用山崩地裂、山呼海嘯形容,沈棠面上卻是一派常色,還分心仔細叮囑營帳門口左右站著的士兵,務必照顧好共叔武。有什麼問題第一時間告知她。
士兵道:「是!」
沈棠沒走多遠便看到迎風而立的兩位文心謀士,她足尖方向一改,向二人走了過去。
距離二人還有六七步。
祈善和褚曜齊齊拱手一禮。
異口同聲道:「主公。」
沈棠:「……」
雖然知道共叔武這事兒有倆人背地裡暗搓搓推動,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這倆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也不知該心疼一把共叔武,還是心疼心疼自己……
還是一塊兒心疼吧。
沈棠咳嗽了兩聲,清清嗓子,對二人道:「這裡又沒有外人,爾等稱呼照舊便可。」
聽慣「沈小郎君」和「五郎」,這倆突然改了稱呼,讓沈棠非常非常非常不適應,威力堪比潘金蓮喊武大郎喝藥,渾身毛毛的……
二人也未推辭。
祈善問:「半步可是交代了?」
沈棠點頭說道:「嗯。」
聽到沈棠親口承認,祈善二人這才徹底舒了口氣——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哪怕二人準備很充分,算計方方面面,但仍不能保證共叔武會真正交出國璽,徹底歸心。
雖說,那枚國璽對已經有國璽的沈棠而言,頂多錦上添花,可一旦落入其他人手中,卻是養虎為患,其患無窮!國璽這玩意兒,若能拿到手,儘量握在自己手裡!
褚曜臉上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淺笑。
開口道:「如此甚好,甚好!」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共叔武醒來沒多久,照顧楊都尉的士兵也帶來了好消息——自孝城之戰結束,便一直重傷昏迷的楊都尉,方才終於甦醒了!
沈棠:「……」
她的腳似在原地生根,不動了。
倒不是不想去探望一下,只是——
沈棠指著自己的臉,悄聲問祈善和褚曜:「元良、無晦,我要是去了,他會打我吧?」
祈善面目表情:「他已經廢了。」
褚曜道:「傷不到五郎的。」
沈棠:「……」
說是這麼說,但她還是有些慫。
也不對——
與其說是慫,倒不如說是「不忍」。
因為她不忍去看楊都尉此時的模樣。
對方是個什麼心態?
是頹喪洩氣?是心如死灰?
是激憤尋死?或是癲狂發瘋?
先前回懟顧池的時候,她不假思索、問心無愧,但真正要面對的時候,心態反而不一樣。
沈棠遲疑:「不如你們——」
不待她話說完,祈善退了一步。
褚曜笑得宛若聖父一般溫和,但吐出來的話卻掐滅沈棠最後的希望——楊都尉的事情,解鈴還須繫鈴人!不管是鬥將救人還是劫稅銀,沈棠才是領頭羊、是主要負責人!
沈棠:「……」
她一步一步挪過去。
縮頭一刀,伸頭也一刀!
倒不如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沈棠一個深呼吸,抬手掀開楊都尉養傷的營帳,視線一掃,她一時有些傻眼了。
想像中,楊都尉醒來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廢人,於是狂躁發瘋、亂甩亂打的畫面並未發生。營帳還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只是空氣中飄著濃郁的草藥熬煮後的氣息。
正想縮回腳步,卻聽營帳內傳來楊都尉沙啞無力的聲音:「既然來了,何不進來?」
沈棠:「……」
她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楊都尉的營帳佈置跟共叔武那邊相同,只是病榻上坐著的人不同。看著短短小半月清瘦了好幾圈、滿臉憔悴病態的楊都尉,周身籠罩著沉沉暮氣,沈棠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的神情太平靜了。
楊都尉問:「稅銀你截殺的?」
沈棠:「……」
他還記得這回事。
重傷昏迷這段時間,他的夢境混沌雜亂,但只有那一夜截殺稅銀的場景是清晰的。絡腮鬍大漢變成了個頭矮小、男生女相的沈棠,自己還屢次稱讚這位義士有俠義心腸。
總之,他那叫一個氣啊!
沈棠乾脆承認:「嗯,是我幹的。」
楊都尉擱在被褥上的手攥緊成拳。
沈棠厚著臉皮說道:「但我也救了你,我還拼死為孝城一戰,就不能當功過相抵……」
楊都尉差點兒被沈棠氣笑了。
他道:「哪有這門子的功過相抵?」
沈棠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副「我這裡便有」的表情,看得楊都尉腦門青筋狂跳,血壓飆升。
見楊都尉表情在發作的邊緣,沈棠還以為失控發飆,誰知他只是眼不見為淨地閉眼,表情在猙獰和平靜之間來回橫跳。
沈棠納悶不解。
楊都尉忍著內心火燒火燎的火氣,語氣粗重地道:「罷了罷了,是老夫技不如人!」
此事便這麼揭了過去。
沈棠:「???」
居然——
就這麼揭過去?
沈棠將心理活動寫臉上,看得楊都尉越發火大,對著這可恨的年輕後生咬牙切齒:「事已至此,難道你會將贓款還回來?」
她回答道:「必不能的。」
到了她手裡的東西自然是她的。
沈棠只是在意一件事情——
楊都尉怎麼沒問他的丹府武膽???
對於一個曾經攀到十一等右庶長的武膽武者而言,失去引以為傲的力量,那是比天崩地陷還痛苦的大事。楊都尉的反應,不對啊!沈棠站著沒走,只是擔心地看著楊都尉。
楊都尉初始不解。
他一看到這個可恨少年就心臟疼,但觸及沈棠目光便明白過來,微紅眼眶,忍著哭腔自嘲:「老夫家沒了、老父母沒了、妻兒沒了……孤家寡人,那身實力有沒有還重要嗎?」
沈棠靜默無聲。
營帳內的空氣也流淌著無聲的悲慟。
她不知該說什麼。
乾巴巴道:「請節哀……」
不管此前有什麼矛盾衝突、楊都尉為人如何、行事如何,此時的他也只是一個失去血脈至親、孑然一身的可憐人。似乎也是置身這片天地、這個時代,無法逃脫的宿命。
沈棠恍惚出了營帳。
神情一如往常,但情緒上鋪天蓋地的低落和低沉,著實讓擁有坑比「文士之道」的顧池吃了苦頭。那種苦和無力甚至影響了他的味蕾,不管吃進嘴裡什麼東西,一律苦兮兮。
顧池:「……」
還不如忍受沈棠的話癆!
慶倖的是——
這種emo狀態並未持續多久,很快就被正事驅散。看著再次齊聚的各大勢力頭頭,沈棠暗暗腹誹一句,果然社畜是沒有傷春悲秋資格的。這次開會也意味著首戰將至。
新盟主吳賢依舊高居首位。
與上次不同的是,沈棠的位置從犄角旮旯挪出來,終於不用總盯著前方仁兄的背影。
聯盟軍是來討伐彘王叛軍的,不是出來自費旅遊的,一天消耗的糧草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孝城那邊的叛軍始終沒動靜,但他們卻拖延不起,等了幾日還是決定主動出擊!
這正是眾人所求的。
新盟主吳賢一提出來,無人反對。
至於部署安排,先前已經商量好幾輪,早已經定下來,眾人一樣沒有異議。倒是有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再沈棠身上掃過——
沈棠醉酒,險些破壞歃血儀式,還誇下海口。雖無人提及此事,但都背地裡等看笑話。
新盟主吳賢一道道命令下達下去。
終於,輪到沈棠。
他再三跟沈棠確認。
「沈郎主真要打首戰?」
沈棠笑容溫和卻堅定。
「是,但不知吳盟主考慮如何?」
雖然她不記得自己醉後幹了啥事情,但這麼大的八卦,自會有人事無巨細傳到她耳朵。
「望君武運昌隆、旗開得勝,你我兩家——」吳賢沒正面回答,但指了指沈棠,又指了指自己,笑呵呵,「如袍澤亦如手足。」
「棠自當竭盡全力,不負吳兄重托。」
一時間,帳下諸人神色各異。
暗道沈棠此人慣會打蛇隨棍上。
這就從「吳盟主」改為「吳兄」了?
有人不齒,有人哂笑,也有人事不關己。
沈棠將他們表情盡收眼底,一笑置之。
正戲,這才剛剛開始。
大軍明日天不亮,開營拔寨。
這一晚需提高警惕,生怕叛軍此時夜襲。
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
孝城叛軍只是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靜水深流。老將軍身邊的屬官對此最清楚,一道道措辭越發嚴厲的密信,令空氣都變得窒息。誰都不敢在這時候撞槍口。
老將軍也就這些年開始韜光養晦,以前也是殺伐果決的主兒,誰犯到他手上,動輒要去半條命。便是人人自危的當下,唯獨一人,畫風與眾不同。
不用多言,此人便是公西仇。
這陣子一直窩著養傷,閉門謝客。
連老將軍派來探望的心腹也吃了兩回閉門羹,底下士兵議論紛紛,人心浮動。
至於公西仇本人?
私下卻是早起早睡,閑得不亦樂乎。
晨起操練,午時靜修,晚上打彈珠……
哪還有戰場威風淩淩以一敵多的雄姿?
屬官有心相勸,但都被無視。
這一日傍晚。
公西仇從靜修中醒來。
被告知,他義父派來的心腹久候多時。
義父心腹:「主公設宴請少將軍過去。」
公西仇皺眉:「那種無趣場合,尋我過去做甚?」
他過去是能唱歌還是能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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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八:我要不了啊
心腹謹慎道:「聽聞是有戰事。」
公西仇聽到「戰事」二字,臉色便有些不愉。別看他這陣子一直想法躲著,但不意味著消息閉塞。聽聞彘王使者下令將孝城上下屠了個七七八八,還是沒得到所謂的「國璽」。
心態多少有些崩潰,火氣旺盛。
但比彘王使者更加崩潰的是彘王。
別看人家的封號叫「彘王」,但腦子一點兒沒問題。沒人比彘王更清楚己方得不到國璽會面臨的下場——一旦鄭喬緩過氣,壓下躍躍欲試的造反人群,第一個就會來收拾他。
彘王和另一個造反的兄弟日漸焦躁。
具體體現在老將軍收到一封比一封措辭嚴厲的密信,閉門謝客多日的公西仇都聽說了。
公西仇冷笑道:「又有戰事?」
上回做了無用功,為了所謂的「國璽」屠戮一城……這回又生戰事,還想鬧什麼麼蛾子?
心腹垂首道:「聽聞是討伐聯軍。」
公西仇:「什麼聯軍?那群烏合之眾?」
心腹說道:「便是他們。」
公西仇抿唇,漠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義父說聲,我這裡收拾收拾就過去。」
說是收拾,其實啥也沒幹。
純粹不喜歡準時,故意讓人久等罷了。哪怕其他人對此心知肚明,也不得不忍耐。
眾將士飲宴正歡,廳內歌舞絲竹不絕。
公西仇一過去,老將軍熱情讓他上前坐自己身邊的位置,幾名年輕漂亮、身姿婀娜、衣著清涼的舞姬迎了上來。其中一人相貌格外不俗,裝扮比她們更加富貴。
此女腰如水蛇,幾乎是滑入公西仇懷中,笑盈盈地替他斟酒。媚眼如絲,紅唇輕啟。
聲音脆如黃鸝,悅耳非常。
「少將軍,請。」
公西仇手指不慎碰到女子光裸大半的脊背,仿佛摸到了一條細膩柔軟又冰涼的蛇,下意識僵了僵。正欲抬手將女子推開,卻聽老將軍笑呵呵問他:「阿年,對此女可滿意?」
公西仇:「……」
他微微低頭,視線與那雙沁著盈盈春水的眸子對了個正著,眉峰緊擰道:「不滿意。」
女子一聽,登時花容失色。
忙不迭從公西仇懷中爬下去。
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瑟縮不停。
一般被公西仇拒絕的美姬,最後都會被老將軍轉手賞賜給其他得用手下,或是他自己笑納。不過這次,老將軍一反常態,用老父親的口吻勸他:「哪有男人不喜顏色的?」
這個義子哪裡都好。
聽話、忠心、沒野心,更不會想著覬覦不屬於他的東西,比家裡那些個不孝子好多了。
只可惜他不是自己的兒子。
老將軍對他很滿意,但偶爾也會生出不少憂慮——公西仇喜歡金銀珠寶、寶駒美酒,卻算不上貪財,對美色相當冷淡,實力強大、天賦驚人又年紀輕輕,仍有上升空間。
某種程度上,幾乎是個完美的男人。
可一個沒有缺點的工具,當真能一直為他所用?酒過三巡,老將軍也喝得臉頰微紅。
他借著酒勁兒,半真半假地說道:「阿年,此女你真不肯收下?既然如此,義父就把她賞賜下去。底下那些小兵跟隨你我父子遠征,遠離家中妻子,少了人安慰……」
舞姬聽得臉上血色盡失。
顫巍巍地伏在地上不敢吭聲,從她極力忍耐的小幅度顫抖的脊背來看,她已經嚇壞了。
酒宴上,其他將領也笑著起哄。
「末將在少將軍這個年紀,莫說一個婆娘,小妾的孩子都能跑了。」一人借著酒意胡說,「莫非是少將軍至今無人教導房中事?女人可不是洪水猛獸,食髓知味倒是真的。」
另一人則哈哈大笑著說起諢話:「如此標誌的美人兒,真賞賜下去了,怕是過不了兩日,再好的花苞也要枯萎。你不如收下算了,給屋子裡添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多好?」
「如此標誌美人,可惜可惜。」
老將軍抬手,準備讓人將女人拉下去。
公西仇無奈道:「留下吧。」
聽聞此言,已經心生絕望的女人狂喜地抬起頭看他,但公西仇的視線並未落在她身上。
但不管怎麼說,她暫時逃過一劫。
公西仇屈指一敲食案:「愣著做甚?」
杯中酒已經空了。
女人急忙給他將酒杯斟滿。
老將軍見此,內心那點兒堵終於通了。
公西仇將杯中酒一口悶了,神色如常地問老將軍:「義父急招孩兒過來,所為何事?」
老將軍道:「為那一夥賊子。」
公西仇:「兒子願為義父解憂。」
老將軍內心生喜,但面上仍帶著憂慮。
他歎氣地拍拍義子的肩膀。
「為父自然知道吾兒英勇,只是這夥賊子結成的盟軍,確有幾分本事。實力比你我預期還強。盟軍盟主姓吳,名賢,聽聞他帳下有數名武力超群的家將,全是心腹大患!」
公西仇冷聲:「義父勿慮,那夥烏合之眾,在兒眼中不過草芥爾。義父讓兒率雄師一萬,莫說吳賢帳下家將,便是吳賢本人,兒子也會將他腦袋摘下來給義父做個虎子!」
老將軍聽後大為感動。
拍著公西仇的肩膀讚賞。
「吾兒英勇!可高枕無憂矣!」
其他將領也跟著拍馬屁:「少將軍勇冠三軍,那些土雞瓦狗之輩,自是不堪一擊。末將在此,先敬少將軍一杯。」
其他人也紛紛舉杯。
公西仇內心早翻白眼了。
面上仍要端起酒杯與眾將共飲。
這時,角落出來一名面貌有些陌生的絡腮鬍武將,他雙手抱拳,虎聲虎氣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末將請戰,願隨少將軍一道出兵,將那一夥逆賊殺個片甲不留!」
公西仇眼珠子一動。
他不太清楚義父帳下有哪些人。
這個愣頭青看著臉生啊。
為什麼說是愣頭青?
沒看其他人都悶聲不吭?
嘴上說得硬氣非常,但沒一人站出來請戰,而是一個勁兒拱火?伸長脖子等他出頭?
為什麼?
因為跟著他屁股後邊兒好撿戰功!
戰場刀槍無眼,誰不惜命?
戰功便是榮華富貴,誰又不心動?
既能保命又能拿戰功,傻瓜才不幹呢。
卻不想會有愣頭青主動站出來。
聽意思,還想打頭陣。
公西仇沒認出此人身份,但老將軍怎麼會不知?當即一口氣連說三個好:「好好好——吾有猛將如你,何愁結盟賊子坐大?」
二話不說——
賞賜此人兩名舞姬和一箱珠寶。
命令公西仇和他點齊一萬精兵迎敵。
公西仇沉聲領命。
說是點兵,其實根本不用他去發愁。
他可以美美睡上一覺,養精蓄銳。
Emmm——
看著躺在自己床榻上的女子,含羞帶怯,他登時沒了睡意,跟著被窩中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女人抱著被子咬著唇,見公西仇始終沒有動作,俏臉刷得慘白,起身跪下。
那一片雪白衝入視線,公西仇挪開了眼。
他指著床榻散落的衣裳:「穿上!」
女人道:「是!」
公西仇又道:「下去!「
女人自然不敢忤逆。
手指哆嗦穿好了布料節省的衣裳,還是酒宴上那一套。只是屋內燭火光線沒有宴廳那麼充裕,反而添了幾分朦朦朧朧的飄渺感。
說得通俗一些就是開了模糊美顏濾鏡。
便有些許缺點也會被掩蓋。
摸著良心說,的確是很漂亮。
公西仇問:「義父讓你過來做什麼?」
女人咬著下唇,如實道:「伺候少將軍。」
公西仇:「那你就說自己伺候過了。」
女人驚愕地看著他。
公西仇見此反問。
「怎麼,義父還會讓人檢查你有沒有伺候過我?你只管說,回頭問起我就說有。」
女人情緒緩和不少,低聲道:「倘若有檢查,少將軍真要承認了,恐與名聲有礙……」
公西仇腦門飄起好幾個大問號。
他問:「何意?」
女人忍著羞恥道:「奴家尚是女兒身。」
若真讓人檢查,公西仇又承認,不免讓人腹誹他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那得多無能才能如此?只是公西仇沒想那麼多,反而為女子的回答詫異了一下:「真稀奇。」
女人以為公西仇嘲諷自己,羞憤難當,但又聽他說:「義父手底下那群人什麼德行,我是知道的。姿色如你這般出眾,兵荒馬亂還能守著不佔便宜,那夥渣滓轉性了?」
女人猜測:「約莫是為了媚上?」
公西仇懶得猜測。
「你安心待著,倘若沒事情做,你每晚將床褥暖了再走,以後有機會再將你放出去。」
女人:「……少將軍不願要了奴家?」
公西仇卻攤手道:「我要不了啊。」
女人:「……???」
她、她是不是聽到什麼可怕的八卦?
真是銀樣鑞槍頭???
一時間,死亡似乎要降臨到她身上。知道公西仇這個秘密,不會被他殺人滅口吧?
那到不至於。
「習武之人當遠離女色!沉迷女色有礙修行!」公西仇還沒那麼小氣,也不準備要女人的性命,他道,「我修的還是童子功。」
聽到這話,女人才知自己誤會。
但同時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誰願意獻出身體換來苟活?
如此甚好。
公西仇沒在意女人想了什麼,說讓她暖完被窩就出去,還真說到做到。女人初時戰戰兢兢,但見公西仇真的連多餘眼神都不給自己,這才徹底相信,抱著薄被在側廂睡下。
天未亮,耳尖聽到一陣陣腳步聲。
她爬起身,卻見本來空無一物的桌上多了一套嚴嚴實實的女子裙衫,急忙將它換上。
剛開門就看到公西仇化出武鎧。
之後吹哨召出戰馬,頭也不回地離開。
屬官緊隨而上。
看著重新關上的大門,再看看窗沿外灰濛濛的天,金烏還未完全升起,正如她的未來那般暗淡,女人內心無端湧起無盡的悲愁。
但很快她又冷靜下來,自嘲地笑了笑。
她跟其他被抓女子比較,已經很好了。
至少公西仇有實力、不殘暴。
至於他說找個機會將自己送走?
女人倒是不情願。待在公西仇身邊,只要他不倒,自己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一旦跑出去,莫說她這張臉、這副身子,便是她作為女人的身份,也會惹來莫大麻煩。
因為她沒有在亂世活下去的能力。
哪怕她落難前有普通人羨慕的家世。
「無根浮萍啊……」
女人看著天空低聲感慨。
聲音極小,剛吐出便散了。
與此同時——
公西仇又又又碰見他那位義兄了。
義兄問他:「昨夜過得可好?」
公西仇:「春宵一刻值千金,甚好。」
義兄陰陽怪氣:「先前父親賞下那麼多美姬,你一個不要,原來是她們顏色不夠。」
公西仇道:「寧缺毋濫。」
義兄還想說什麼,公西仇坦誠笑道:「兄長,小弟自小就野橫慣了。喜歡的非常喜歡,厭惡的非常厭惡。我不會覬覦別人的東西,但也不喜歡別人將爪子伸到我這裡。」
義兄被他眼神盯得微微發毛。
「何意?」
公西仇道:「意思就是誰伸爪子,小弟就剁了誰的爪子!下油鍋炸了,當下酒菜吃!」
言罷,駕馬越過他。
他非常瞭解這位奇葩義兄。
如果不警告一下,對方真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即便事後公西仇計較,老將軍也會偏袒親兒子。說不定還會恨鐵不成鋼,認為是女人故意勾引,破壞兄弟感情……
一個罪名栽下去,死了也是白死。
義兄看著公西仇遠去的背影。
重重哼了一聲,調轉馬頭離開。
旌旗獵獵,一萬大軍已經整頓完畢。
在酒宴上主動請戰的愣頭青打馬上前,中氣十足道:「少將軍,大軍已經準備妥當。」
公西仇不發一語,只是點點頭。
他目光隨意掃了一遍。
這些士兵多以青壯為主。
此番上戰場,也不知道會留下幾個。
看了一眼時辰,公西仇收起多餘的無用心思,抬手揮下,淡聲道:「大軍——出發!」
誰也沒想到,兩方人馬會這麼默契。
同時出兵,上的還是同一條路。
雙方斥候很快發現敵人蹤跡。
聯盟軍這邊大駭。
吳賢盟主問:「統兵之人是誰?」
士兵道:「旗幟上書‘公西’二字。」
公西?
公西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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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九:交鋒
眾人面面相覷。
他們是準備去攻打孝城,也有跟公西仇幹一架的心理準備,但萬萬沒想到對方也存了同樣的心思。雙方毫無預兆就要撞上了!
吳賢盟主環顧左右,將眾人神色變化納入眼中。他知道臨時拉的隊伍不好帶,但沒想到會這麼難帶。仗還沒正式開打呢,人心已經開始動搖了。皂衫文士見勢便刻意咳嗽。
此時,一武將拍馬出列。
此人大笑道:「什麼公西仇、母東恩的,末將願去擰下那人首級,為我軍大振威勢!」
這名武膽武者氣勢不俗。
眾人定睛細看,才知他是盟主吳賢帳下六驍將之一,年逾三十,正值龍精虎猛的年紀。
此人身形魁梧如小山,豹頭猿臂、虎背熊腰,身高兩米開外,肌肉臌脹緊實勝似巨岩!
別看他長得壯實,好似喘口氣都費勁兒,卻是少有的力量與速度並存的全能選手。
行走間氣息綿長,步履輕盈,存在感更是詭異得低,若他不出聲,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的存在。比他更可怕的是他胯下那匹戰馬!
不同於尋常戰馬的輕盈體態,他這匹戰馬比他的畫風還要粗獷,四蹄粗壯,肌肉結實,尋常戰馬在它身邊格外迷你。
沈棠看著那匹戰馬,那叫一個饞。
看著武將的塊頭,那叫一個羨慕。
何時她也能有這般體魄?
低頭看了一眼一眾戰馬堆裡唯一的雪白騾子摩托,沈棠暗暗期待——待她武膽大成,她肯定也會有一匹身高一米六七,威風凜凜的戰馬。身披馬鎧,馳騁揚沙,來去如風!
顧池:「……」
他用餘光看那匹花裡胡哨的騾子——
因為文心文士沒有馬,沈棠便讓摩托這匹騾子替代,還給摩托搞了一套勉強合身的馬鎧,將鬃毛梳理整齊,編了可愛的花辮。再加上摩托自帶的韁繩以及清脆鈴鐺,這個造型讓摩托在眾馬之中脫穎而出。
鶴立雞群……
啊不,「騾」立「馬」群!
他還有種說不出的預感。
沈郎的心願似乎不會那麼順遂。
一側,祈善跟沈棠低聲耳語。
「那員武膽武者姓趙,名奉,字大義,吳賢盟主帳下驍將之一。據聞那六名驍將,實力最次的一個也是十等左庶長。趙奉曾一人徒手撕殺百人悍匪,也是個不得了的狠角色。」
沈棠也壓低聲音問他(八卦)。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祈善未免也太敬業了。
這些消息都打聽清楚了。
誰料,祈善卻說:「這名趙奉是以前某任主公精心培養的精銳,當年便有十一等右庶長實力,如今不知道突破了沒……」
沈棠:「……」
若是如此——趙奉應該是跟隨皂衫文士一起投靠吳賢?好傢伙,祈善這是遍地仇家啊!
沈棠打趣他道:「一個至少十一等右庶長的武膽武者當仇家,元良竟半點兒不懼?」
祈善:「那一任主公背地裡不當人。」
沈棠問:「所以?」
祈善悠悠道:「我算是間接為趙奉報仇。」
立場來說,他們不是仇人。
「假使趙奉要找善拼命……」祈善語氣變得賤兮兮,「五郎英勇,趙奉之流也近不得身。」
沈棠:「……」
淦!
聽聽!
別人的謀士一個個善解人意賽過小天使,反觀她的謀士,一個個要給她疊加debuff玩死她?沈棠對這個充滿惡意的世道失望了。
她就不配一個正常無害的謀士嗎?
沈棠幽幽道:「這妥當嗎?」
祈善道:「文心不死,武膽不滅。」
所以他這話有毛病嗎?
沒有毛病。
沈棠:「……(╯‵□′)╯︵╩▂╩」
有誰還記得她也是文心文士啊!
她現在不止羨慕別人的馬,也開始羨慕別人的文心文士和武者武膽。縱觀古今,怕是再也找不出一個比她還卑微的主公了。
沈棠默默吃著檸檬。
酸不溜丟。
吳賢盟主見己方大將出列,,滿意地道:「大義勇烈,可以一試。祝君武運昌隆!」
趙奉抱拳,氣沉丹田,聲浪頃刻蔓延開來,遍及大軍,鏗鏘有力道:「必當凱旋!」
言罷,右手一張。
赤紅光芒閃現,化作一柄銅鐧。
這柄銅鐧可不簡單,周身縈繞著血腥之氣,有四棱,鐧身刻猙獰惡鬼紋路,柄身有酷似利爪的尖刺。長四尺二寸,重約一百二十斤。哪怕隔得老遠,仍能感覺煞氣撲面。
趙奉大喊道:「吾去也!」
說罷,胯下戰馬嘶鳴,持銅鐧殺出陣。
別看這匹戰馬生得不太能動,但跑起來卻似追風踏雲,幾乎要追出一道赤紅殘影。士兵擂鼓,下一瞬卻見敵方那邊也殺出一人。
趙奉大喊:「好!來得正好!納命來!」
「賊子休要倡狂!」
殺出的這名武將卻不是公西仇。
公西仇本人還坐在馬上觀戰。
屬官副將面露擔心,光看那名武膽武者揚起的武氣光暈,便知不是個善類。畢竟是首戰,還是猝不及防碰到的首戰。大軍士氣還未調整好,若是輸了,士氣影響會很大。
真沒想到,偌大孝城實力最強也就一個楊都尉,跑來湊熱鬧的烏合之眾竟有這般好手。
「少將軍,賊子似不好對付。」
公西仇淡聲道:「有嗎?不覺得。」
屬官:「……」
棘手不棘手,這要看跟誰比。
跟自家少將軍比,的確是來送軍功的。
說話的功夫,前方遠處傳來一陣轟炸聲,原來是兩人衝刺,兩道同樣暴戾的武氣相撞,揚起的煙塵湮沒二人身形。唯有密集亮起的武氣光芒,昭示著交戰局勢的激烈。
聯盟軍這邊,有人看了一會兒。
問道:「這便是公西仇?」
又一人道:「盛名之下,難副其實。」
沈棠聽了幾乎要翻白眼了。
人心渙散,隊伍不好帶。
但人均智商太低,一樣帶不起來。
公西仇只有這實力的話,叛軍打個屁!
纏鬥數個回合,趙奉也熱身夠了,情緒亢奮起來:「報上名來,吾不斬無名之輩!」
「自然是你阿爺!」
「賊子找死!」
他手中的鐵鐧沉得很,尋常人抱都抱不動,但在他手中卻如羽毛一般輕盈。
力道一擊比一擊重!這是他獨門絕技,每一擊都會蓄力一部分武氣!
最後一擊,甚至能擊穿數丈厚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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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第一戰
鏘——
武器碰撞發出巨響。
趙奉單手抄著那支一百二十斤重的銅鐧,舞得密不透風,武氣幾乎能交織成天羅地網。
任憑敵人攻擊是快如閃電還是疾風驟雨,他都穩穩坐在戰馬背上,雙腳夾緊馬肚。
表面上看著輕鬆,實則內心拉響警報。
眼前這個絡腮鬍武將,實力絕非以往那些對手能比擬的。不管是速度、力量和作戰經驗,幾乎能與他不相上下!預想中三四十個回合將人人頭取下似乎是不可能了。
旌旗獵獵,寒風呼嘯。
眾人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冷意。
一個個目不轉睛盯著焦灼戰局。
戰場中心,沙塵飛揚,武氣肆虐。
沈棠將手搭在眉前當眼簾,越看越覺得哪裡不對勁,只可惜相熟的幾個武將都在養傷——楊都尉不用說,這輩子再不能上戰場了,共叔武還未恢復鼎盛,便留守後方。
至於翟樂和翟歡兄弟——
他們先前從孝城出逃被一路追殺,還碰到少沖瘋癲發作,這會兒還未徹底恢復元氣。
換而言之——
沈棠這一路兵馬就她一個「武將」了。
啊這,還有人記得她是文心文士嗎?
這時候,顧池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道:「銅鐧一般是雙武器吧?」
這話清晰傳入沈棠耳中。
沈棠這才完全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了。
銅鐧一般是成雙成對出現的。
為何趙奉用的卻是單鐧?
單手武器,多的是比一支銅鐧殺傷力更大、馬上近戰更順手的。再者,趙奉兩條手臂一樣粗壯有力,看似不存在「偏科」可能。
莫非——
她腦中浮現一個猜測,趙奉藏拙了?
吳賢盟主那邊也在密切關注戰局。
一個個都是武膽武者或者文心文士,耳力、目力出色。見趙奉與叛軍武將鬥得難分山下,有人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叛軍那邊輸不起首戰,但盟軍這邊更加輸不起啊。
聯盟軍是由小勢力臨時湊成的。
人數雖遠遠多於一萬叛軍,但人心遠不如他們整齊,士氣也同樣容易動搖。一旦士氣大降、人心不齊,叛軍那邊發起總攻,己方怕是要一敗塗地……眾人暗暗觀察吳賢盟主。
一側的谷仁道:「吳盟主,這——」
他們要做好兩手準備。
即便趙奉輸了,人頭也不能被拿走。
輸和一敗塗地的輸,多少還是不一樣的。
誰料,吳賢盟主還是一副穩如泰山、胸有成竹的姿態,絲毫不擔心趙奉會在鬥將中落敗丟命。谷仁猜測吳賢這裡應該留下了後手,將內心湧起的擔心暫時強行按捺下來。
雖說要靜觀其變,但以防萬一,谷仁還是衝帳下士兵暗中打了個手勢。士兵收到指令,悄悄奔襲至晁廉的身邊。晁廉見到士兵,心裡有了數,問道:「主公有什麼指示?」
士兵湊到他耳邊低語,晁廉點頭明白。
「你去回覆主公,便說我知道了。」
士兵得了回復才放心回去。
谷仁這邊沉得住氣,但其他人可沒這份忍耐力,一個個如坐針氈,又急又慌,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一人佯裝與身側之人低聲議論:「吳盟主不擔心帳下大將折在這裡?」
這般驍勇的武者,自然要發揮最大作用。
折在這裡未免太過不值。
另一人低笑:「吳盟主不似我們這些家底薄的,人家人才濟濟,聽聞帳下六員驍將,各個出身不凡,或許有自己的考量。」儘管說話壓低聲音,但在場哪個不是耳聰目明?
這些話也一字不落傳入吳賢耳中。
他擱在腿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看似淩亂實則遵循某種奇特旋律。終於,他有了反應,扭頭跟心腹皂衫文士笑著閒談。
「公肅,很少見到大義這麼開心了……」
皂衫文士淡聲:「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武膽武者與文心文士不同。
後者可以用心智算計彌補文氣實力上的不足,二品上中文心也可能被九品下下文心吊打,但武膽武者不一樣。每級都隔著一道溝壑。武膽等級越高,那道溝壑越大。
高等級武膽武者之間,除非拼命,否則很難越階挑戰,更別說挑戰成功——典型例子如楊都尉、公西仇。這群體好比金字塔,越往上數量越少,互相碰到的機率也越小。
趙奉這個實力,平日除了獨自苦修便是跟幾個熟人切磋,來來去去那麼幾張熟面孔,互相瞭解彼此路數底細,還不能完全放開手腳一戰生死,打起來束手束腳相當憋屈。
他還是慢熱型選手。
與人切磋,往往他才感覺熱身完畢、前戲充足,對手已經打完了,完全是憋屈plus!
別看趙奉跟人打得膠著不下,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熱身結束,徹底興奮起來了!
吳賢盟主笑道:「哈哈哈,倒也是。」
皂衫文士收回落在戰場上的目光,視線一轉,落向遠處沈棠身邊的祈善。後者似有所感,也扭頭看了過來。二人視線在空中交匯,又默契轉開。皂衫文士蹙眉、緊抿唇。
恰巧這時,戰場上突兀爆發出一陣令地面震顫的巨大撞擊。兩軍注目之下,趙奉氣勢陡然拔高,濃郁的武氣幾乎要從肌膚下滲透出來,形成一層泛著淺紅色的薄霧。
「納命來——」
趙奉左手一張。
手心出現另外一柄銅鐧。
他右手擋住敵將武器,左手揮銅鐧朝著對方天靈蓋重重一擊。這一擊的力道遠勝先前,敵將誇下戰馬不堪重負般發出一聲嘶鳴。
趙奉胯下戰馬乘勝撞了上去,揚蹄一踹。
那名絡腮鬍武將也不是吃素的。
竟不避不讓,持著武氣硬接這一招。
趙奉大喝一聲,鐵鐧揮出的武氣在地上留下十數丈長的溝壑。一時沙塵飛揚,武氣毫不保留地朝著絡腮鬍武將宣洩而去。
錚錚錚——
眨眼之間,顫抖又是數十個回合。
幾乎是同一時間,二人武氣外放凝聚成兇悍獸影,衝著彼此撕咬撲殺。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眾人都看出趙奉使用一雙銅鐧之後,身體仿佛打開了某種開關。
勝過猛獸出閘,氣勢節節攀高。
原先還算勢均力敵的局勢,數十個回合下來,天平開始緩慢但堅定地向他這邊傾斜。
晁廉攥緊戰馬韁繩的手也微微一鬆。
若無意外,這一場可以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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