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尾魚 -【七根兇簡】《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17 PM

135 【細雨秦坑】第⑥章

  蘋果削好了,木代把它切成小塊,放進玻璃蓋碗裡蓋好,又去電茶壺那倒水,倒了一玻璃杯,然後兩隻手指小心地拈著杯口往這邊走。

  也許是杯口熱的太快,走了兩步又趕緊放回去,一隻手甩啊甩的,又搓著手指送到嘴邊輕輕去吹。

  羅韌心裡,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這次來,其實是想跟她談談。

  也許受在菲律賓的經歷影響,羅韌承認,自己在感情上,有某種程度的潔癖,這感情,包括愛情,也包括親情、兄弟情、友情。

  他極度討厭那段日子裡的爾虞我詐心機翻覆,太多背叛、殺戮和朝不保夕,所以回國之後,極其渴望簡單。

  要最簡單的互相扶持、家長裡短的親情,所以明明有家,但寧願把聘婷和鄭伯當親人。

  要最簡單的共同進退的友情,所以在這一干朋友中,他其實最喜歡炎紅砂,她處事方式或許不如一萬三和曹嚴華那麼變通圓滑,但最直接仗義,有一說一。

  也想要最全心全意的愛情。

  初見木代,一定是被她的單純簡單吸引的,那時候他想:一個能被人嚇哭的女孩兒啊……

  真是生平僅見。

  但結果,恰恰是木代,和他的預期越來越遠。

  無意中看到何瑞華電腦上那個視頻,心緒說不出的複雜,而且他也承認,這複雜之中,間雜憤怒。

  如果這感情不存在,何必虛假維持?我還不至於需要這種表面上的安慰施捨。

  但是現在,什麼都不想說了。

  或者,是捨不得說吧。

  忽然覺得,自己想要的,那些鏗鏘激烈說在嘴上的「全心全意」,其實比不過這個平常的晚上,他因為微醉而安靜睡下,而她在旁照顧,動作輕輕的細削一只蘋果,還有燒一壺清淡的茶。

  他也有秘密不是嗎,就在幾天之前,他還曾經要求項思蘭向木代隱瞞了一些事。

  為什麼就一定要斷言,她的決定就是虛假和讓人生氣的呢?

  羅韌喉嚨裡發出含糊聲音,然後撐著沙發撫額坐起。

  木代趕緊過來,問他:「頭暈嗎?是不是真喝醉了?要不要吃蘋果?」

  就當是喝醉了吧。

  羅韌點頭,木代拈了兩根牙籤,和盛了果片的蓋碗一起遞給他:「一萬三說,想讓你慢慢喝,你頭一仰,一杯B52轟炸機就送進肚子裡了,他都看到你嘴巴裡吞了火。」

  那杯雞尾酒,確實是,不至於讓他醉,但不自覺的口乾。

  木代說:「想喝水嗎,還沒涼呢。」

  「那等它涼好了。」

  他吃了兩片,蓋碗放下,牽木代的手:「來,過來,讓我看看。」

  她還是瘦,皮膚是纖弱的白,目光沉靜的,偶爾躲閃,低下睫毛淡淡的笑。

  羅韌伸手去摟她。

  能感到她的緊張,一線幾乎察覺不到的緊繃,然後笑,伸出手輕輕摟住他的脖子。

  羅韌親親她額頭,問:「我給妳講過尤瑞思和他那個馬來女朋友嗎?」

  木代搖頭,又有點好奇:「馬來女朋友怎麼了?」

  ***

  尤瑞斯是個黑人小夥子,吹噓說自己來自夏威夷,會跳夏威夷草裙舞。

  然而羅韌有一次無意中看到過他的護照底本,別說跟美國了,跟整個美洲都沒什麼關係。

  他個子小小,一笑一口整齊的白牙,喜歡蹲在路邊看穿著風涼的漂亮姑娘吹口哨,做愛時戴兩個安全套,因為家裡的習俗是只要是自己的子女,決不能丟棄拋棄,必須帶在身邊撫養長大,尤瑞思說不想將來離開菲律賓時,帶很多孩子回去。

  然後,忽然有一天,他再也不拈花惹草了,原因是,他愛上了一個馬來女人。

  羅韌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尤瑞斯怎麼會愛上那個女人的。

  那個女人在酒吧當舞女,並不漂亮,黑黃的皮膚,矮個子,偏胖,腰裡很多贅肉,卻喜歡穿黃金閃閃的吊帶裙,裙子下半幅是一條條密集的細穗,熱舞的時候,能看到內褲。

  又愛錢,每次都摟住尤瑞斯的脖子,嘟著豔紅的嘴唇,豎著肥嘟嘟的手指說:「這裡,這裡,還缺個金戒指。」

  怎麼會愛上的呢?

  可能愛情就是這樣吧,能條分縷析講得清道理的,就不是愛情了。

  尤瑞斯陷入了甜蜜的憂傷,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會在舖上翻來覆去,然後一把扯空羅韌的枕頭把他鬧醒。

  「羅,怎麼辦?我爸爸說黑人的血統純正高於一切,絕對不會同意我娶一個馬來女人的。」

  羅韌回答:「你爸爸說的有道理。」

  ……

  不過,尤瑞斯的苦惱和他們作為兄弟的擔心都沒持續多久,有種種跡象顯示,那個女人在外頭還有別的情人,她捲了尤瑞斯很多錢,想跑路。

  傷心之下,尤瑞斯去找那個女人理論。

  羅韌被大家推舉陪同,倒不是怕另一個情夫和尤瑞斯打起來,而是怕尤瑞斯被感情迷昏了頭腦,糊裡糊塗的又為那個女人花錢。

  當時是白天,酒吧裡人少,尤瑞斯和那個女人在靠近後台的地方爭吵,羅韌站在門口,抱著胳膊,有一搭沒一搭的看。

  然後,尤瑞斯和那個女人忘情擁抱。

  事後想想,應該是尤瑞斯單方面的「忘情」,因為那個女人突然掏出一把水果刀,照著尤瑞斯的胸口捅了下去,然後慌裡慌張落荒而逃,還逃成功了。

  事情激起了青木他們極大的憤怒,卻不是針對那個女人,而是針對羅韌和尤瑞斯。

  ──尤,你作為僱傭兵團的一員,可以雙槍連發,格鬥雖然不是最好,也絕不差,你居然能真的被一個女人捅進刀子。

  ──羅,你就眼睜睜看著,你看到那個女人掏出刀子居然沒提醒尤瑞斯,那個女人跑了你也沒追!

  ──一個舞女,一把我伸手就能拗斷的水果刀,等於放倒我們兩個人,事情傳出去,別人會叫我們弱鬼!

  尤瑞斯有傷在身,需要靜養,於是懲罰就落到了羅韌身上:那段時間,他洗所有人的內褲、襪子──當然,很快這項懲罰就停止了,因為大家無一例外的發現,被他洗過的內褲和襪子,總是壞的特別快。

  ***

  木代問羅韌:「你真的眼睜睜看到那個女人掏出刀子,但是沒提醒尤瑞斯?」

  羅韌想了想,覺得賴不掉,只好點頭。

  有句老話,叫被鬼蒙了心,大概真是那樣,他追思當時自己的心理反應,大致如下。

  那女人掏出刀子時,他想著:鬧著玩兒吧,尤瑞斯會奪了扔掉呢還是梗著脖子讓她捅?

  那女人把刀子扎下時,他想著:玩兒大了吧,不見點血沒情趣吧?

  那女人落荒而逃時,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是去找繃帶包紮吧?

  所以,戲劇性的,那個女人居然真的跑掉了,帶著自己的情夫和尤瑞斯的錢。

  木代還是想不通,繃不住想笑:「你看到刀子時,怎麼會一點危險就不覺得呢?」

  羅韌答不出,好久才說:「大概是因為,他們之前在擁抱吧,而在我的想法裡,擁抱是男女之間,關係最親密的一種。」

  木代聽不明白,在她看來,擁抱跟牽手一樣,只是一種親密的舉動而已。

  羅韌說:「我第一天參加僱傭軍訓練,不是實戰,是坐教室。菲律賓很熱,屋子裡四角,八台電扇朝我們吹,牆上掛了張人體要害分佈圖。教練官重點講胸腔腹部的致命器官,提醒我們在短打格鬥的時候如何進行規避和防護。」

  「末了提醒我們說,即便愛上一個女人,也不要輕易和她擁抱,你張開手臂,把致命的空門都交給她。」

  木代抬頭看他:「那你現在還敢抱我?」

  羅韌回答:「我也很緊張。」

  他胸膛起伏,木代把耳朵傾上去,能聽到心臟的泵動。

  她說:「你的教練官未免也太悲觀了,他大概一直沒找到老婆吧?」

  羅韌想了一下,好像的確如此,那是一個美國大叔,五十來歲,身材好的傲視群雄,汗衫擼起,八塊腹肌精煉如鐵。

  木代說:「怎麼總想著是把致命的空門交給女人了呢,也不想想,你抱我的時候,我們互相,都把對方的空門給藏起來了。」

  這說法,讓羅韌愣了好久,末了才說了句:「也是。」

  ***

  接下來的幾天頗為安穩,洗洗涮涮,心情舒暢,處理前些日子無暇顧及的雜務,還幫鄭伯店裡請了個幫工。

  然而鄭伯一點都不感激,反而拿手指點他腦袋:「羅小刀,你給我請幫工──是不是在變著法兒跟我說,你們這幫人還會屢教不改,哪天一晃眼,又都不見了?」

  羅韌心說:這大概是免不了的事。

  他抽空跟神棍聯繫了幾次。

  神棍還賴在尹二馬家沒走,尹二馬也沒趕他。

  尹二馬是個孤老頭,村子裡又好多人當他不正常,他一個人過的其實也無聊,神棍在邊上,主動幫他搭手幹農活,有時候還會神秘兮兮講點路上的故事,比起以往乏味的生活,實在是有趣很多。

  羅韌提醒神棍:「你可以一點點的,把話題引導到凶簡上,有必要的話,也可以適當透露我們這邊的情況。」

  神棍沒好氣:「小蘿蔔,這還用你教?我哪天不話裡話外的引導幾次?」

  聊的多了,漸漸嗅出些許端倪,神棍開始覺得,這尹二馬好像不是不肯講,而是……實在也知道的不多。

  比如,他並不知道每根凶簡都對應一定的簡言,也不知道鳳凰鸞扣的力量還可以附著在普通人身上,更加不知道金木水火土的力量可以暫時困住凶簡。

  那個第一個向他提起七根凶簡的人倒是被神棍套出來了:是尹二馬他爹。

  神棍再往下問,尹二馬就急了,會發脾氣,說:「哎呀,反正七星長亮的時候,我就得做一件事,不能說的事。」

  羅韌覺得,聽起來,這尹二馬也並不像什麼懷揣秘密的關鍵人物,倒像只是某條線上的某個環節,被安排做一件事而已。

  神棍也有同感:「第一個向他提起七根凶簡的人是他爹,那就說明這被安排的任務是傳下來的──他現在是個孤老頭,如果他出了什麼事,這任務還怎麼繼續呢?這可能是個切入點,我得從這件事上繼續敲打他。」

  頓了頓,又忽然想到什麼:「夜裡睡覺的時候,我已經有兩次聽到他講夢話,什麼鑰匙,觀四牌樓,這裡頭,可能有點文章。」

  ……

  不管是什麼文章,耐心等耐吧,羅韌有直覺,不管是鳳凰鸞扣的提示還是尹二馬的秘密,該來的時候,總會來的。

  而在這些都沒再次到來之前,安穩享受一下還算平靜的日子就好。

  但沒想到的是,這平靜的日子,居然這麼快,就被一件突如其來的事給打斷了。

  事情源於曹嚴華的二表弟寄來的一封……家書。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18 PM

136 【細雨秦坑】第⑦章

  曹嚴華往老家寄了一封信的事,一萬三早就知道,後來也零零碎碎套出些新的內容:比如是曹嚴華的二表弟要結婚,他送去這麼封祝賀函,裡頭還塞了六百塊錢──原本是五百的,但是考慮到結婚這種事,雙數比較喜慶,所以臨投遞的時候又塞進了一百。

  這幾天,曹嚴華翹首以待回信的時候,一萬三以種種意外情況打擊他,比如信寄丟了,錢被拆了拿走了等等。

  然而,信居然平平安安的到了。

  這一點讓一萬三有點不爽,曹嚴華則帶著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坐下,翹起二郎腿,展開了讀信。

  信不長,字跡歪歪扭扭,內容也簡單,先對他不能回來參加婚禮表示遺憾,又說來信和禮金已收到,謝謝大表哥的心意云云。

  末尾添一句:另,金花家送來十斤豬肉。

  這一句看的他心裡好不舒服,眉頭皺的像個川字,就在這個時候,一萬三忽然湊過來。

  曹嚴華還以為他要偷窺,警覺地把信往裡一攥。

  一萬三斜他一眼:「就你那德性的小樣兒,我是看這背面有字呢,真的。」

  有字?曹嚴華疑惑地翻過來看,還真有,貼著信角,潦草的幾行,疊信的時候被折在裡頭,所以他拆開的時候也沒注意。

  而就是那幾行字,讓他看傻眼了。

  ***

  羅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曹嚴華收到信後的當天,安靜少客的午後,酒吧裡瀰漫柔和的輕音樂,除了炎紅砂還沒回麗江,其它人都在。

  木代在磨咖啡豆,咖啡機是手搖式的,要握住把手一下下碾磨,可可的原香乘著空氣中的音符繚繞,從耳邊,再到鼻端。

  一萬三自己給自己做咖啡,拉花針蘸巧克力醬在咖啡表面寫字,都是殺氣騰騰的字眼。

  ──反對!無恥!報警!殺!殺!殺!

  曹嚴華耷拉著腦袋,一張臉漲的通紅,把信和信封一起遞給羅韌。

  那幾行字是:大表哥,你是城裡人,救救我,我是被拐來的。

  信封上是寄信地址,見到羅韌細看,曹嚴華趕緊解釋:「嚴格說起來,我老家曹家屯是在重慶和陝西交界的地方,沿著大巴山一脈,更靠陝西。」

  難怪呢,羅韌一直覺得,曹嚴華不像是典型的重慶人,他連當地的俚語方言都很少說。

  羅韌把信封和信紙放回吧檯上:「你們怎麼商量的?」

  一萬三把咖啡杯轉了個向,杯面拉花無聲勝有聲地為他代言。

  「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嗎,報警啊。」他狠狠瞪一眼曹嚴華,「早點把人姑娘救出來,曹胖胖,你二表弟做這種事,缺不缺德。」

  羅韌又看木代。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我也是主張報警,但是又覺得……」

  說到這,指了指信紙上那幾行字:「沒有姓名,沒有具體信息,就只是這樣一句話,可以報警嗎?報警的話會引起重視嗎?」

  羅韌沉吟。

  確實不好判斷,這跟被拐女子自己寫的求救長信不同,自己寫出去的求救長信,一般會詳細交代自己的來歷和落難情形,警方可以向其親友核實,親友在當地報案之後,當地公安可以聯絡拐賣地的兄弟單位取得協助。

  但是眼前的情況,只有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誰也不敢保證腦補出來的就是真相。

  曹嚴華囁嚅著嘴唇:「我二表弟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書沒唸完,但是也識字,知道道理,他不會做……這樣違法的事。」

  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明顯對二表弟其實沒什麼信心,底氣略嫌不足。

  一萬三還是堅持最初的看法:「萬一是真的呢,不能因為證據不足就不作為啊,這可關係到人姑娘的一輩子。」

  曹嚴華急的額上冒汗:「要麼這樣行不行?我回去,馬上回去,要是真的,我肯定把那姑娘救出來。我對我二表弟批評教育……」

  他語無倫次。

  一萬三說:「要是人家姑娘被強暴了,這可不是你批評教育解決得了的。」

  木代也問他:「曹胖胖,你老家那邊的民風怎麼樣?你要是跟他們對著幹,你自己都未必出得來。」

  電影電視裡,那些偏僻不開化的村子,村民們都是情大過理一致對外的,有時候即便是警察過去解救,也得低調行事。

  曹嚴華急的快哭了:「我屯裡人都挺好的,真不是那種人,真不是那種愚昧落後的村子……」

  羅韌想了想:「這樣,曹胖胖,你今天就回去,麗江直飛重慶的航班不少,你趕最早一班……」

  曹嚴華趕緊點頭:「明天,最遲明天,我肯定就到家了。」

  「到那能跟我們打電話嗎?」

  曹嚴華遲疑了一下。

  村裡好像一直沒信號,二表弟電話裡跟他提過,前兩年好不容易建了基站,一場泥石流又全毀了,需要打電話的時候,要走好幾里路,去附近安裝了固定電話的地方打。

  羅韌又問:「你一個人回去,行嗎?」

  「行……吧,我現在都會三步上牆了。」

  ***

  事不宜遲,曹嚴華小跑著回房收拾行李,木代心情複雜的很,總覺得他單槍匹馬的搞不定,想跟了一起去,但一來自己剛從南田回來,二來這是曹嚴華的家事,她陪著去有點師出無名。

  做人師父,也真是挺操心的。

  她看羅韌:「真不報警?」

  總覺得報警心裡更踏實些。

  羅韌說:「如果真的是拐賣,早晚都得報警。只是目前這個情況,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警察出不出警很難說,就算真出警,也未必比曹嚴華來的快。」

  木代忽然想到什麼。

  「能不能問一下萬烽火?」

  萬烽火在很多小地方都有人,如果真擔心那個姑娘會出危險,時效性來說,萬烽火的人一定是到的最快的。

  羅韌覺得可行。

  木代掏出手機撥號,撥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麼,又一個一個鍵刪除。

  從省錢的角度出發,這個電話,似乎應該……讓神棍來打。

  ***

  一萬三回房,本來是想看看能幫上什麼忙──想像中,曹嚴華忙著收拾行李,一定是人仰馬翻。

  居然不是,他坐在高低床的下舖,腳邊攤著行李包,手上攥著牙膏牙刷,發呆。

  這種爭分奪秒的時刻,居然還有閒心神遊太虛,一萬三沒好氣踢他的腿:「曹胖胖,趕緊的!」

  曹嚴華一臉緊張地抬頭:「三三兄,你說這會不會是……陰謀啊?」

  啥?一萬三沒聽懂。

  曹嚴華說:「會不會是我家裡人,變著法兒想把我騙回去?」

  這又是唱的哪齣啊?

  好在一萬三也算是混跡多年的,很快就反應過來。

  他皺著眉頭上下看曹嚴華:「曹兄,你是……逃家的?」

  早些年,一萬三也接觸過很多逃家的混混,逃家的理由不外乎那麼幾種:被父母趕出家門的(比如他自己,就是被整個五珠村給逐出來的,被動逃家)、在當地得罪了人不敢回去的,或者嚮往外頭的世界,覺得大城市的月亮比較圓的。

  曹嚴華臉上肉嘟嘟的,透著紅,半晌才嗯了一聲。

  曹兄居然也是個逃家的,一萬三有點驚訝,真看不出來。

  「幾年了?」

  「七八年了。」

  「殺人了?放火了?把人打的終身不舉了?」

  曹嚴華吞吞吐吐半天:「三三兄,我跟你說了,你可別跟別人說。」

  一萬三說:「那當然,我你還信不過嗎。」

  於是曹嚴華就講了。

  聽完了,一萬三的臉色比較嚴肅,他給出意見:「曹兄,咱們不排除你家裡人有故意想騙你回去的嫌疑,但凡事就怕萬一──萬一姑娘被拐賣這事是真的呢?所以你還得回去,回去了之後……見機行事唄。」

  曹嚴華一聲長嘆。

  拎著倉促塞就的行李包出門的時候,他叮囑一萬三:「可千萬別把我的事跟別人講啊。」

  一萬三信誓旦旦的,又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當然,我你還信不過嗎?」

  ***

  當天,天還沒完全黑透,所有人,包括張叔,都知道了如下信息。

  ──曹嚴華八年沒回過家,只定期給家裡寫信、寄錢。

  ──只跟二表弟處的不錯,算是兄弟情深,所以二表弟知道他的手機號,偶爾會跟他通電話,告知他家裡的情況。

  ──八歲的時候,曹老爹做主,給他定了一門娃娃親,姑娘是同屯的,也姓曹,叫曹金花,小他三歲。

  ──那位曹姑娘,十二歲之後就比曹嚴華高,從此常年領先他一個頭,還比他胖。

  ──為了反抗包辦婚姻,曹嚴華有一次站到家裡房頂上,敲著鑼表示自己絕對不會結這個婚,這次反抗以曹老爹帶領幾個青壯很快攻陷屋頂而告終。

  ──曹嚴華終於下定決心,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晚上離開了曹家屯,走之前還往曹金花家門縫下頭塞了封信,正式的、鄭重的、官方的,跟她斷絕關係,請她去勇敢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

  再再然後,中間經歷了很多波折,最終,曹嚴華在重慶常住,身邊網羅了一群不務正業的小弟,愛吃豆花魚、麻辣火鍋,沒事看看書提升文化素養,終於成為……來自解放碑的曹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19 PM

137 【細雨秦坑】第⑧章

  緊趕慢趕,飛機小巴拖拉機摩托車全用上,曹嚴華終於在第二天下午日落前趕到那個可以打固定電話的地方。

  這裡不能算村子,只是道旁的幾戶人家,其中一戶開了個小雜貨店。

  曹嚴華遮遮掩掩進雜貨店打電話,衣領拉到下巴,唯恐被人認出來,其實這一點純屬杞人憂天,畢竟他當年離開曹家屯的時候,還是個堪稱孱弱的清秀小哥──歲月賜予他的豐滿,基本上也沖淡了所有人對他的記憶。

  店主是個約莫六十來歲的老頭,正跟邊上來閒坐的鄰居拉家常。

  ──曹家屯那邊過幾天就擺酒了……

  ──要去的吧?

  ──去,聽說大廚都請好了,擺三天大席,我昨天趕集,豬肉都買不到了,說是都讓老曹那邊預定了……

  曹嚴華背對著他們,撥羅韌的號碼,聲音壓的低低,告訴他自己的位置,順便問問萬烽火那邊有沒有消息過來。

  遺憾的是,暫時還沒有。

  掛了電話之後,曹嚴華悻悻付錢,店主老頭看他覺得眼生,問:「往哪走啊?」

  曹嚴華抬頭指了指曹家屯的方向。

  這居然讓店主很是興奮:「你是曹家的親戚?是不是過來參加婚禮的?這兩天不少在外打工的人回來呢。」

  多說多錯,曹嚴華不想隨便搭茬,支支吾吾著離開。

  旁邊的鄰居看著曹嚴華的背影下結論:「肯定也是本地人,你聽聽,說話帶口音呢。就是看著臉生!」

  店主還沒來得及附和,一陣突突響聲,一輛摩托車冒著黑色尾氣在店門口停下,放下後座上側坐的女人。

  那女人身材高大,二十八九歲模樣,微胖,一套山寨小香風的套裝緊巴巴繃在身上,踩一雙坡跟高跟鞋,拎一個小坤包,鼻樑上還架一副牌子叫「LU」的墨鏡。

  這是誰啊,店主皺起眉頭,瞇著眼睛去認。

  終於,她把墨鏡摘下了。

  都說美女三利器是口罩、墨鏡、背影,居然並不盡然──墨鏡一摘,一對丹鳳大眼,眼角微微上翹,長相倒是還不錯。

  店主恍然:「妳是曹家那個大丫頭……曹金花吧?」

  曹金花臉上原本帶笑,一聽這話就垮了,說:「大爺,我已經改名了,我叫Jenny,曹簡妮。」

  ***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萬烽火那邊終於有消息過來。

  算是好消息。

  簡單來講,萬烽火的各地同事行事不違法,但是出於掌握各種各樣靈通消息的需要,時不時也會「走暗門」,對各種水面底下的交易不阻不擋不摻和,但瞭如指掌。

  人家說了,開原當地及周邊,基本就沒有聽說過人口拐賣的事兒,如果真的有,那也一定是零星的、外地來的人幹的、極偶然的。

  曹家屯那頭也有人去看了,說是「一片祥和喜慶的場景」,這屯裡大概家家都沾親帶故,所以大紅喜字都不單是辦親事的人家貼──家家清理門面,門楣上不是掛綵燈籠就是掛花,院子不夠大,要在村裡公開的曬場地上搭喜蓬,曹家屯很多在外頭打工的人都陸續回來了。

  言外之意是:你們見過哪家拐賣媳婦,是這麼大操大辦的?

  沒能見到那姑娘,但據說曹嚴華的二表弟青山跟那姑娘是自由戀愛,兩人前些日子還一起去縣裡拍了婚紗照呢。

  ……

  暫時聯繫不上曹嚴華,不過羅韌覺得,這些消息反而讓事情有些複雜了。

  如果說,拐賣不存在,發生的一切只是為了騙曹嚴華回家,幹嘛非要用這種往村裡人頭上扣屎盆子的方式呢?

  合情合理的藉口可以很多啊,父母病重、家裡遭了災,沒人會思維清奇到用拐賣人口這個理由吧?

  一萬三也是這個看法,而且,他的想法裡,事情的真相更可怕。

  那個姑娘可以活動自由?說不定她除了被拐賣之外,還因為某種不得已的理由,被迫著強顏歡笑,人前人後的裝出一副喜氣洋洋自由戀愛的模樣。

  她周圍的所有人,都是不可相信的,所以她才冒著極大的風險,向青山那個自己素未謀面的,但是是個「城市人」的表哥求救。

  曹嚴華是不是也跟村裡沆瀣一氣她已經管不了了,可見她是多麼的絕望和無助。

  一萬三分析至此,唏噓不已。

  羅韌苦笑,但也找不出話來反駁,而且跟曹嚴華失聯,那頭什麼情況也不清楚。

  不過,曹嚴華如果一個人搞不定的話,一定會再想辦法跟他們聯繫的。

  所以末了,羅韌說:「咱們再等等看吧。」

  ***

  一天沒消息,兩天沒消息,三天……還是沒消息。

  最先耐不住的是木代,曹嚴華雖然沒有正兒八經起香案拈香叩響頭認她做師父,但是,她口頭上也認了的,要是他真出什麼事,理論上,她都可以向大師兄鄭明山和師父求助的,用師父的話講,因為是同門,同出一門,哪怕沒有血緣關係,也該守望相助。

  她給那個小雜貨鋪打電話。

  店主問:「曹嚴華是誰啊?沒聽過啊。」

  木代急的跳腳:「就是那個要結婚的青山的表哥,當年他不想跟曹金花結婚,上房敲過鑼的。」

  這一幕想必早已在十里八村傳為「佳話」,店主驚怔失語半晌,忽然莫名興奮:「妳是說大墩兒?」

  大墩兒……

  如此響亮的名字,真是來自於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嗎?這次,輪到木代說不出話了。

  店主激動極了:「就是曹土墩啊,那小夥,好傢伙,當年在屋頂上敲鑼,他爹帶了四個人上房才撲住他……」

  據說這件事之後,曹家屯周遭再造房子,都儘量避免平房,傾向於造滑不溜角的簷山尖頂──這也是小人物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地方風土建築結構習慣的典型。

  木代結結巴巴:「那曹……土墩回家沒有?」

  沒有,必然沒有,如果闊別八年多的曹土墩忽然間公然回到了曹家屯,那必然是比青山結婚還要轟動的大事。

  再一打聽,曹家屯依然瀰漫著婚禮將近的喜慶氣氛。

  放下電話,木代憂心忡忡。

  喜慶氣氛既然還在延續,就不大可能存在「新娘被曹嚴華救跑了」的情況,那曹嚴華去哪了呢?

  當晚大雨,酒吧裡人不多,木代獨佔一張角落裡的桌子,明知道曹嚴華不大可能發信息來,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手機頁面。

  一萬三心情不錯,搖風擺柳地端著托盤過來,給她送上一杯拉了花的拿鐵。

  上頭寫著「反對包辦,支持婚戀自由」。

  木代真是一肚子沒好氣,低下頭,嘴巴在咖啡邊處啜吸,「自由」兩個字瞬間就被她吸進了嘴裡,嘴唇上泛著咖啡沫的泡泡。

  一萬三很嫌棄地看她,有些人,天生就不應該與之論藝術、情調、意境或者精緻。

  木代說:「你說,曹胖胖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真是應景,剛說完這話,外頭一道迤邐電光撕開天幕,密集雨聲中,傳來轟隆隆雷響。

  一萬三說:「可能被抓起來了。」

  「關在曹金花家的地窖裡,遭受嚴刑拷打,最終不得不忍辱偷生──小老闆娘妳放心,一年後他就回來了,臉上帶著憨厚的笑,懷裡抱著一個娃,背上馱一個娃,手裡還牽一個……」

  氣的木代拿座椅上的靠墊揮他。

  酒吧的玻璃門被推開,有人停在門口收傘,傘骨並起,傘面上的雨水溪水般流下。

  是羅韌。

  一萬三嘖嘖:「風雨無阻啊。」

  他很識趣,托盤往胳膊下頭一夾,回吧檯根據地。

  和木代相比,一萬三暫時還不怎麼擔心曹嚴華:做事情總是需要時間的,沒準曹兄現在正在籌劃、思索、佈局、等待時機,哪有今天過去明天就大功告成那麼簡單。

  羅韌過來,木代往座椅裡頭挪了挪,跟以往一樣,羅韌一般不坐她對面,喜歡挨著她坐。

  身上,還帶著大風大雨裡的潮氣。

  說:「如果這一兩天,曹嚴華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咱們可能得過去看看。」

  木代點頭,也是,不管是委託萬烽火還是報警,總覺得沒有自己過去放心──而且,現在這種幾乎類似歌舞昇平的局面,報警根本也行不通。

  又聊一些經常聊的話題。

  鳳凰樓的生意,鄭伯是不是該創新幾個家常菜,聘婷的康復情況,神棍那裡的進展,鳳凰鸞扣的提示。

  鳳凰鸞扣的提示總是出現的隨機,而且除了仙人指路那一回,後來的跡象,並不是人人都見到──對於這一點,羅韌的看法是:提示的目的在於讓人知道,有一個人知道,並告知給其餘人,就可以了。

  這一次的提示,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呢?

  木代問羅韌:「我是不是也得學著曹胖胖那樣,逮到木頭就盯著看,看著看著,就能看出幻覺來了?」

  她眼一瞪,學了個目不轉睛的架勢,牢牢盯對面的牆。

  那是酒吧的「創作牆」,很多留言塗鴉,有些客人酒醉情傷,就會朝吧檯借了筆上去揮毫,有一次有個客人一邊哭一邊上去寫《長恨歌》,大段大段,默寫的一字不差,店裡所有人都圍過來看,那個客人寫下最後一句「此恨綿綿無絕期」時,身後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她忽然如同老僧入定,羅韌止不住好笑,目光無意間從牆面上掠過,身子陡然一僵。

  再然後,他迅速起身走到牆邊,半屈膝去看。

  那是一頭獵豹,紅色的線條極簡,卻勾勒的肌肉遒勁,四肢騰空,翻躍欲飛,豹頭偏向外側,眇一目,紅色的血正從眼眶處下滴。

  羅韌垂下的手攥緊,手背上青筋暴起,喉結不易察覺地輕輕滾了一下。

  木代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問他:「怎麼了?」

  「這個獵豹是誰畫的?」

  木代沒印象:「應該是客人吧。」

  羅韌心裡有一個聲音,說,絕對不是客人。

  「是什麼時候畫的?」

  「不記得,以前畫的吧。」

  不是,一定是最近,昨天,或者就是今天──這畫如果以前就在,他決計不會看漏的。

  木代擔心地看他:「怎麼了?」

  羅韌沉默了很久,說:「畫的不錯。」

  ***

  臨睡前,木代一直在想羅韌奇怪的反應,還有那幅畫。

  昏昏沉沉睡去,又驀地驚醒,醒時後背發涼,不知道自己在哪,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劇烈的喘息。

  喘息聲漸平,終於發覺,是在一個冰涼森冷的地洞,自己的位置很奇怪,似乎在洞壁高處。

  整個人恍恍惚惚,被潮氣、霉氣還有絕望的氣息圍裹著。

  有很小的沙粒,從眼前,簌簌落下。

  再然後,突然地,有人從洞頂直翻下來,從她眼前極速掠過,然後一聲悶響,重重摔落在洞底。

  洞裡亮起來,她低頭,看到血泊中趴著的那人,她認識那裝扮,還有掀起的上衣處,插在後腰裡的那把匕首。

  她哭起來,眼淚越流越多,嘶啞著嗓子叫他:「羅韌?」

  ……

  哭著哭著,就醒了。

  睜開眼睛,屋裡黑漆漆的,摸了手機來看,距離睡下,並沒有多久,她只是在很短的時間裡,做了一個噩夢罷了。

  這夢那麼逼真,讓她對床心生恐懼,伸手去摸面頰,真是濕的。

  木代翻身下床,腳在地面摸索了一陣,沒找到鞋,索性赤腳,足心觸到冰涼的地面,涼意順著湧泉穴慢慢上行。

  她走到窗邊,伸手推開。

  從這裡,可以看到羅韌的房間,在那個黑暗圍裹的方向,亮著燈。

  他也還沒睡。

  下意識的,木代兩手合起,低下頭,併起的指尖觸到額頭。

  心裡默念:只是噩夢,只是個夢罷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20 PM

138 【細雨秦坑】第⑨章

  又等了兩天,這一次不止是木代,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擔心了。

  曹嚴華真的像是失蹤了一樣,就算是真被家裡人關起來了,為了不讓朋友擔心,總還是可以委託父母兄弟給他們這邊來個電話吧。

  一萬三止不住往壞處想:第四幅水影裡,有個送親的轎子,而曹嚴華的二表弟是要結婚,這中間會有聯繫嗎?都是親事啊。

  把這顧慮跟木代講了,木代覺得不是,年代對不上──關於狗的那些水影,至少也得是百年之前,不過,不管對不對得上,這趟曹家屯之行,應該是箭在弦上了。

  幾個人約定了第二天出發,炎紅砂那頭事情還沒完,說好了加快速度,事情一完馬上奔重慶。

  頭天晚上,木代收拾行李,跟霍子紅說要出門一趟,霍子紅問她:「又是為了說不清的奇奇怪怪的事?」

  當年漁線人偶的命案,霍子紅一早知道裡頭一定有解釋不了的蹊蹺,但她並不深究,偶爾提起來,也只說是「你們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兒」。

  這樣反而好,木代覺得,霍子紅身上有點難得糊塗的意味,卻又揣的比誰都明白。

  一萬三也扭扭捏捏地去跟張叔提了,做好了挨罵的準備,誰承想張叔頭也沒抬,說:「哦,知道了。」

  一萬三估摸著,張叔對他已經絕望了。

  臨睡前,木代接到羅韌的電話,跟她確認第二天出發的時間,又吩咐她要帶的一些東西──一切都很順暢。

  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生在最後一秒,當她和一萬三兩個人,頂著濛濛亮的天色拎著行李坐上羅韌的車子時,羅韌忽然說了句:「我送你們去機場。」

  原本說好了是開車去的,一萬三還以為是計畫更改:「改坐飛機了?」

  「不是,我有點急事,沒法……送你們去了,所以臨時給你們都買了機票。」

  一萬三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能消化這句話,車子裡有幾秒鐘的冷場。

  過了會,木代輕聲說:「也行啊,你去辦自己的事,事情好了再跟我們匯合也不遲。」

  一路無話,羅韌把兩人送到出發航站樓,沒有跟著下車,只是目送他們進場。

  木代走了幾步,又折回去,羅韌有些奇怪,下意識身子傾向這邊,打開了車窗。

  她站在車窗的框框裡,像是進了電視屏幕,說:「不管你是去忙什麼事,一定要小心點,羅韌,我前兩天做了關於你的不好的夢。」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好像是失足,摔下去。不管去到哪裡,你都留意這個。」

  羅韌說:「妳都沒問我是什麼急事。」

  木代笑笑:「問了你也不會說啊。」

  她轉身離開,緊走幾步趕上停下等她的一萬三,一萬三小聲問她:「羅韌有什麼急事?」

  「不知道。」

  一萬三嚇了一跳:「不知道?」

  「嗯。」

  「那妳不問他?」

  「人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人家不說,何必追著去問呢。」

  一萬三倒吸一口涼氣,著重強調:「那不是人家,那是妳男朋友!」

  又小聲嘀咕:「妳倆到底是不是在談戀愛?」

  木代反問他:「你覺得像不像在談戀愛?」

  一萬三居然遲疑了一下,說:「要我說實話嗎?」

  ***

  一萬三覺得,這個分人,得看你想要什麼樣的感情。

  一男一女在一起,牽了手,接了吻,外人看來在一起,那都叫談戀愛,但談的是天上的雲還是腳底的泥,那只有自己知道了。

  「小老闆娘,我也不怕妳罵我渣,我談過的女朋友兩隻手數不過來的。」

  隔著候機廳的玻璃望出去,藍天白雲,有飛機騰空,也有飛機降落。

  木代問他:「動了那麼多次感情?」

  一萬三聳聳肩:「那哪能呢。」

  「有時候是寂寞,有時候是充面子,有時候是朋友過來跟我說,有個妹子想認識你,我一看,長的不賴,也就在一起了。我跟妳講,男人女人,沒那麼複雜,看對眼了之後,處了一天,哎,覺得不賴,於是又處一天,處了一輩子的,那就是一輩子了。」

  木代笑起來。

  一萬三忽然唏噓起來:「但是,真有一次,是動了感情的,那次不一樣。」

  這一節,木代好像聽一萬三說過,具體不很清楚,只知道那是個很好的姑娘,跟一萬三在路上認識,後來那姑娘回去了,結識了新的男友,也結了婚,好像連孩子都有了。

  「妳能想像嗎?現在有些時候,我還會故意用陌生人的身份打開她的頁面去看她動態,打開的時候,心都跳的厲害。」

  木代沒說話,微微偏了頭,看一萬三的側臉。

  真是奇怪,起初,她那麼討厭一萬三,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但是現在,居然能這麼兩相坐著,而且,談的是堪稱私密的話題。

  「所以,我有時候覺得,羅韌對妳吧,怎麼形容呢,特別拿得住。」

  他試圖解釋這個「拿得住」的意思:「就是不費什麼力氣,很快追到手了。妳想想看,他因為妳小鹿亂撞過嗎?羞澀過嗎?臉紅過嗎?輾轉難眠過嗎?」

  木代說:「你說的是我吧?」

  她嘆了口氣:「羅韌這個人,我想像不出他小鹿亂撞或者臉紅的樣子。」

  一萬三說:「所以,開始的時候,還挺替妳擔心的,因為很多時候吧,容易被拿得住的那個人,其實是愛的更多的人,妳也知道的,愛的更多,也就很容易受傷害。」

  「那在你眼裡,我和羅韌,現在是個什麼狀態呢?」

  一萬三想了想,用了兩個字來形容。

  飄忽。

  「就是那種,挑不出什麼錯處來,一片和氣,連吵架都不吵一個,但細琢磨,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的……」他說不清楚,也不想說的太清楚,「飄忽就對了。」

  木代哈哈大笑,檢票口開了,開始排隊登機。

  順著隊伍往前緩慢挪動的時候,她問一萬三:「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聘婷那樣的嗎?有一陣子,我們都覺得你特別喜歡她。」

  聘婷?一萬三愣了一下。

  是有那麼一陣子,他看誰都不順眼的時候,特別喜歡跟聘婷待在一起,全世界只有她不挑剔他。

  但是其實,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會叫他「小刀哥哥」。

  而再後來,身邊的每個人,都突然可愛起來,一萬三都說不明白,是自己變了呢,還是這個世界變了。

  ***

  因為是大清早出發,又趕的早班機,中午沒到就落地重慶,馬上趕小巴車,馬不停蹄,日落之前,已經到了曹家屯的前站,也就是那個小雜貨鋪。

  這裡尤為重要,從現在開始,每一步都要分外留意。

  木代假稱兩個人是青山在城裡的朋友,專門過來參加婚禮的。

  向店主打聽曹嚴華的時候,她不再提名字,著重描述外形特徵。

  「胖胖的,壯,個子沒我高,差不多五天前到的,在你這打過一個電話。」

  店主很快就想起來了:「是,是有一個,看著面生,但是說話帶本地口音,往曹家屯去了,跟曹家大丫頭前後腳到的。」

  一萬三插了句:「曹家大丫頭?」

  「就是曹金花……不對,叫曹鹼泥……好端端改什麼名兒,聽著跟鹽鹼地似的……」

  跟曹金花前後腳到的,那以後,曹嚴華就沒音訊了,難不成,真跟這個曹金花有關?

  ***

  出乎意料的是,曹家屯居然還在村子牙口上,支了個可樂的傘蓬,專門有人守著,登記來客。

  一萬三迎上去,大喇喇說是從北京來的,青山的朋友。

  居然是北京這樣的大城市!登記的人激動了,邊上圍著的小孩兒們撒丫就往村裡跑,邊跑邊叫:「青山哥,青山哥,北京人!」

  約莫五分鐘之後,青山被更多的娃兒簇擁著往這邊來了,腳下飛快,心情激動兼納悶:他不記得自己有過北京的朋友啊?

  遠遠望見一萬三和木代,更懵了。

  一萬三可不給他發問的機會,一個熊抱迎上去,狠狠捶他後心:「青山兄弟,好久不見!」

  覷個空子,他湊到青山耳邊:「其實,我們是你表哥曹嚴華……土墩的朋友。」

  曹嚴華曾經提過,跟這位二表弟關係很好,多年來一直通過他溝通家裡的信息──一萬三覺得,不管他有沒有參與把曹嚴華騙回家的局,兄弟情深,總不會對曹嚴華不利的。

  青山先驚後喜,他年紀其實不算大,二十五六歲,但或許是長期的日曬勞作,笑起來的時候,滿眼的紋,看著顯老。

  他趕散周圍的娃兒們,又是激動又是莫名。

  「你們跟我表哥一起來的?他人呢?是不是不敢進村啊?我老早跟他說了,我舅爺就是嘴上狠,嚷嚷著打斷他的腿,哪能來真的啊。早該回來了。」

  說到這,樂的合不攏嘴:「他是不是真怕舅爺打他,所以特意帶朋友來,還是北京的?有外人在,舅爺就不好意思動手了?」

  又伸長脖子東張西望:「哪呢,我表哥哪呢?」

  這表情不像作偽,邊上的木代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曹嚴華回到村裡,如果想跟人聯繫的話,唯一的人選,就是青山了。

  連青山都不知道他回來過,難不成沒回到村子就半路被綁了?誰綁的?曹金花?

  一萬三打哈哈:「這個不急,不急,晚點我們細說。」

  青山有點想不通,但淳樸好客的天性很快壓倒一切:「那家裡坐,暫時就說你們是我朋友好了。」

  他喜滋滋的,帶著木代和一萬三往家裡走,每次在路上遇見人,總不忘驕傲地介紹一記:「北京來的!」

  一路上,木代仔細打量。

  四圍是高高低低的山,曹家屯其實是在個山凹裡,但是並不算封閉,進出都有路,住戶約莫三十多家,也不算大的村子。

  但小有小的好處,辦起喜事來,分外一致。

  路上,木代問了句:「新娘子呢?」

  青山說:「在家呢。」

  又解釋:「還有幾天就婚禮了,我們這的規矩,婚禮前幾天,男女雙方不見面的。我總要在外應酬,所以她就在家裡待著,一直不出門。」

  又比劃說家裡房子的格局是前後院,這些日子,為了避免見面,他連後院的門都沒踏進去過。

  木代尋思著該怎麼不著痕跡地向青山打聽一下曹金花,沒想到的是,她居然自己先找上門來了。

  當時,她和一萬三已經到了青山家了,正在堂屋裡喝茶,外頭響起了曹金花的聲音。

  聲音裡,透著喜不自禁。

  「聽說兩客人,北京的?半個老鄉啊。」

  話音未落,一步跨進門來,在一眾鄉人間,一眼就看到木代和一萬三。

  她自我介紹:「我叫Jenny,曹簡妮。我在北京打工五六年了,你們北京人?大家半個老鄉啊。」

  又很是自來熟的挨著木代坐下:「妹子,多大了?跟青山是朋友?怎麼認識的?」

  問是問的多,但好像不當真指望她答,馬上又絮絮叨叨開了,話題跳躍的也大,北京的地鐵堵、房租貴、空氣不好,等等等等。

  木代很小心地應付她每一句話,對她的眉眼神情都看的仔細:這個人,是不是在笑裡藏刀呢?

  果然,忽然之間,曹金花的話題就變了。

  「人活在這世上,其實每天都充滿了風險。意想不到的,有時候,好端端出門,就再也沒能回家了。在路上走著走著,也能走沒了。」

  木代心頭一緊,臉上卻不動聲色:「是啊。」

  曹金花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所以啊妹子,未雨綢繆,提前規劃很重要……」

  她遞過來一張名片。

  北京大西洋人壽保險有限公司,業務代表Jenny CAO。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25 PM

本帖最後由 adanp0504 於 2020-4-7 02:01 PM 編輯

139 【細雨秦坑】第⑩章

  曹金花業務熟練,工作開展的文采斐然。

  「無處不在的風險,就像這自然界的狂風暴雨,向我們的生命襲來。保險是什麼,就是在妳頭頂,撐開一把大傘,為妳擋風遮雨……」

  木代好不容易找到插話的機會:「我沒有錢……」

  「正是因為沒有錢,才更加需要保險,妳想想,大病、重災,有錢人腰纏萬貫,最多是多出點血,但我們窮人呢?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保險……」

  木代繼續掙扎:「以前,我紅姨給我買過保險……」

  「保險,是一個全面的保障體系。以前買過,不一定全面,意外險跟大病補償是兩個險種,大病補償的,又不一定帶住院補貼醫療,而且以前的險種設計很多漏洞……」

  一萬三屁股黏著板凳面兒,往外挪了點,又往外挪了點。

  木代還在風暴中心垂死抵抗:「那個……我現在年紀還小,或許以後……」

  「正是因為年紀小,費率便宜,年輕時買更合算。妳知道嗎,同樣的保額,20歲的人和40歲的人買,前者每年繳的保費幾乎要便宜一半……年紀更大的,60歲的,想買保險公司都不讓他買……」

  木代看出來了,跟曹金花,大概是不能對著幹的。

  她站起身,朝人要了紙筆,三筆兩繞的,寫下了曹嚴華的號碼。

  說的真摯誠懇:「我也覺得,我是挺需要一份保險的。但是,我的工資,是交給我哥的。要麼這樣,妳去跟我哥說,他給錢,我就簽單。」

  曹金花喜憂參半。

  喜的是眼前的姑娘終於鬆了口,自己展業的成績不俗。

  憂的是此單看來不能立刻拿下,曹家屯裡沒信號,後續跟這姑娘的哥,大概還有一番口舌交鋒。

  然而,平時的保險口號是怎麼喊來著?

  ──客戶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戶如初戀。

  曹金花接了紙條在手上,細細看過:「妳哥叫什麼名字?」

  「叫曹……」木代說到一半改口,「叫Henry。」

  都快坐到門口的一萬三回過頭來,手低下去,暗暗朝她比了個拇指,還沒比劃完,忽然撞上曹金花熱情如火的目光。

  一萬三嚇了一跳,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她哥也是我哥,一個哥!」

  這樣啊,曹金花看看一萬三又看看木代,都是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不說不覺得,仔細看,是有點兄妹的範兒。

  她掏出手機,把Henry的號碼輸進去,名字旁一短橫,標註:一箭三雕。

  ***

  一萬三屁股黏著板凳,幾乎快挪到門口。

  青山家的小院熱鬧非凡,後幾天要用的婚禮物料堆的滿滿當當,不時有小娃娃半張了嘴巴走近看他:「北京人?」

  北京人怎麼了?一萬三真心不理解,有這麼稀罕嗎,又不是北京猿人。

  木代過來,低聲問:「你覺得會跟她有關嗎?」

  以自己混跡道上多年的一對毒眼,一萬三給出結論:「我覺得她真就是一賣保險的。」

  木代把手裡的筆遞給他。

  一萬三接的莫名其妙。

  「剛剛找紙筆寫號碼,屋裡的人順手從窗檯邊兒摸了一支,記得那封信背面那行小字嗎?就是用這支筆寫的。」

  一萬三半瞇了眼,腦子裡描摹當時的情景。

  或許就在這間房子裡,青山寫好了信,折好了塞進信封,還沒來得及封口,被人臨時叫出去,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悄悄進來,摸起筆,飛快地添了那麼兩行,又原樣塞回……

  這人是誰呢?新媳婦?

  木代抬起頭,看正從院子中間走過的青山:「青山,我什麼時候能見見新娘子啊?」

  滿院的娃兒起鬨,青山搓著手,黑裡泛黃的面皮兒上又添層紅。

  他攔住邊上過來的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叫她七嬸,比比劃劃說了幾句之後,七嬸笑著看木代。

  「論理,新娘子禮前不見外人,尤其不能見爺們兒。妳這個……」

  她拿嘴努了努一萬三:「這個小兄弟肯定不能見。但青山說,妳是個姑娘家,又是北京來的……」

  她沖木代招手:「來,來,跟我進。」

  木代朝一萬三擠擠眼,三兩步蹦躂到七嬸身邊,低著頭笑,一派即將要見新娘子的雀躍單純。

  穿過堂屋,門一關,後院裡一派清靜,跟前院簡直兩個世界。

  七嬸跟木代拉家常,說的都是新娘子,新娘子家沒什麼人,婚宴的喜客都是跟曹家屯沾親帶故的;新娘子起先是在縣裡打工的,跟青山好了也沒多久,但青山年紀也大了──在鄉下地方,二十五六的人,大部分都做爹了……

  到了門口,敲敲門:「亞鳳?」

  順手一推。

  屋裡大床上,原本坐著人的,幾乎是在門被推開的同時,那人受驚般迅速縮到牆角,還拉住了被子蓋住,只露半張臉,還有一雙驚怔不定的眼睛。

  她好像很害怕,怕陌生人,也怕這個七嬸。

  七嬸說:「怎麼了啊亞鳳,怕生也不是這麼怕的啊。」

  說著過去,亞鳳瑟縮著,抬起眼看了眼七嬸的臉色,又慢慢的從被窩裡出來了。

  木代的心砰砰跳。

  亞鳳看起來很小,似乎才十八九歲,身量也小,皮膚很白,纖弱的白,眼神怯怯的,目光偶爾觸到她的,趕緊避開,垂在身側的手一直捻衣角。

  七嬸回頭朝木代笑:「這孩子,今天怪裡怪氣的。」

  木代也笑:「新娘子怕生呢。」

  她注意到,當七嬸說「這是北京來的客人」的時候,亞鳳的眼睛裡,忽然驚喜的一亮。

  但她並不跟木代說話,只是低著頭,偶爾木代問她一句,她習慣性地先看七嬸的臉,等七嬸臉上帶著笑把問題重複一遍,她才聲音小小的作答。

  答的也簡單,不是「是」就是「嗯」。

  再然後,七嬸笑著說:「看也看了,咱出去吧。」

  也是,論理,新娘子禮前都不該見外人的。

  木代跟著七嬸出門,到門口時,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極快地回了一下頭。

  亞鳳一直在看她,似乎就在等這一刻,木代看見,她向著這邊,迅速地把衣袖擼了下去。

  白皙的胳膊,淤青、血紫,一條一條,像鞭子抽出來的痕。

  木代的腦子裡嗡了一聲,但她腳下沒亂,面色如常地跟著七嬸往外走。

  太陽快落下去了,夜幕的氣息先自四圍的山後頭升起來,像是唱夜戲的戲台四面拉幕。

  七嬸皺著眉頭給木代解釋。

  亞鳳平時不這樣,大概是我們平時同她講,禮前見外人不吉利,所以她見妳面生,趕緊躲起來……

  木代說:「怪我不好,明知道村裡有這個規矩,還吵著要見新娘子。」

  七嬸說:「妳們大城市的姑娘,可真懂禮貌。」

  ***

  當天晚上,木代和一萬三住青山家的偏房,偏房分兩小間,中間隔著布簾子,木代睡裡間,一萬三睡外頭。

  兩人都睡不著,木代傍晚看到的那一幕,實在是顛覆性的信息──原本篤定了拐賣這事子虛烏有,但是忽然間,青山、七嬸、曹金花、還有村裡人,都變的不可相信起來。

  晚上十一點多,隔壁的狗叫了幾聲,叫完之後,整個村子都寂靜了。

  木代撩開遮窗的小花布往外看,外頭黑漆漆的。

  她下床穿鞋,手機塞進兜裡,又從行李包裡掏出袖珍手電。

  走到外間,一萬三從被窩裡探出頭:「真出去啊?」

  「說好的,要給羅韌打電話。」

  在重慶下飛機時,她跟羅韌通過電話,羅韌很擔心一旦進入曹家屯這個「無信號地帶」,出事了沒法及時聯繫,木代說:「只是曹家屯這一塊沒信號,我往外跑跑就是了,跑著跑著,信號就來了。」

  每天都跑,萬一哪天沒通上話,那就是出事了。

  一萬三說:「小老闆娘,來回得一二十里吧?」

  「就當練功了,我練輕功的,腳程快。以前師父讓我練功,我每天跑的比這多。」

  一萬三說:「佩服。」

  他縮回被窩裡,被子一裹,整個人像條陳在床上的臃腫大青蟲。

  木代看不下去,隔著被子戳他腰:「你就不客氣一下,也不說代我去?讓我一女的大半夜跑山路?」

  一萬三理直氣壯,聲音從被子裡透出來:「我沒妳功夫好,跑的慢,膽兒小,還怕黑!」

  木代乾笑兩聲:「一萬三,屋裡有鬼哦。」

  她穿牛皮小中靴,靴底踏著青磚地,嗒嗒嗒地出去了。

  一萬三心說:毒婦。

  ***

  山裡是真的黑,而也正因如此,頭頂上頭,星星格外的亮。

  木代穿過屯裡的小巷,在山路上發足奔跑,夜裡的風抓亂了她的頭髮,而她居然很喜歡,放肆的配合著去搖腦袋。

  師父看見了,會說:嗯,木代像個小瘋子。

  她翻山,抄近路。

  睡前,她跟青山確認過,常規的道是繞遠的,翻山會近很多,一二十里這種話,只不過是去唬一萬三。

  但這個山頭是常年的泥石流和塌方形成的,特別不穩,小孩子往上爬,上頭都會嘩啦啦掉石頭。

  換句話說,這山就像藏地的雪山,脆弱的不能經觸碰,聲音稍微大一點,都會招致雪崩。

  可是自己不一樣,自己會輕功啊。

  她手腳並用,幾乎是拿出壁虎遊牆的勁兒翻山,一點一躍,身子一縱,自己看不到,但心裡覺得,姿態一定特飄逸灑脫。

  師父大概會誇的。

  但師父也親口說:「木代,妳怎麼練,都練不到我當年的。」

  大師兄鄭明山向她提起過師父的當年,說是,地上擺一排齊直十二個雞蛋,半空揚一條紅綢子,綢子揚空的同時,師父抽刀,踏著雞蛋,一路過去,十二道刀光雪亮。

  然後落地,雞蛋一個不破,地上,慢慢飄下十三段紅綢子,左一片,右一片,姿態柔軟。

  不過,這絕技,木代從未親眼見過,因為她見到師父的第一眼時,師父就坐在輪椅上。

  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氣質嫻靜,眼神裡很多很多故事,隻身一個人,守著幽深的大宅門。

  因為木代拜師,霍子紅見過她師父一次,來送紅紙包著的「學費」,離開的時候,牽著木代的手,說:「妳師父啊,年輕的時候,一定美的不要不要的。」

  ……

  木代爬上山頭。

  向下看,山谷裡,不知道是不是地氣上湧,居然像是薄薄的霧氣瀰漫。

  木代低下頭,衝著山谷底下問:「你是誰啊?」

  又自問自答:「我是木代啊。」

  仔細聽,沒有預想中的回音,聲音只不過比平時宏亮點罷了。

  她撣撣手,準備繼續趕路。

  就在這個時候,高處忽然響起了撲騰撲騰的聲音,循聲望去,認出是蝙蝠,一隻接一隻,張著翼傘似的翅膀,俯衝著盤旋,發出難聽的刺耳聲音。

  木代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俄頃閉上眼睛,細細辨認發自高處的,空氣裡,逸出的每一絲聲音。

  像是極力想衝破阻塞的人聲,又像是搶撞的悶響。

  手電打開,向著高處的山照過去,亮光猶疑地逡巡,慢慢停在一處。

  蝙蝠,就是從那裡飛出來的。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47 PM

140 【細雨秦坑】第①①章

  木代遲疑了一下,打著手電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又照了照低處盤旋的上山小道。

  想一橫心不去管它,腳下卻遲遲挪不開步子,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如果不繞遠道,就這麼直上直下翻山的話,其實用不了多久,不會耽誤時間的。

  主意已定,木代吁一口氣,兩手甩甩,脖子扭扭,小手電擰亮了咬在嘴裡,衝了幾步提氣,在坡度幾乎接近70度的坡上一路往上疾奔,偶爾氣洩了,就俯身抓叢草或者撐地借力,末了一個縱躍,就站上了那條山道。

  她記著蝙蝠飛出的位置,小心地靠近去看,覺得沒什麼異樣,也就是普通的山壁,還有掛下的藤葛雜樹。

  但是,或許是被手電的光亮驚動了,那奇怪的聲音好像又出現了。

  木代站了兩秒,忽然想到什麼,伸手去抓那叢藤葛。

  果然,帶起了好厚的一大蓬,葉子帶著土灰從頂上落下,嗆的她悶聲咳嗽。

  這是個……隱秘的洞。

  洞口並不直接朝外,有塊斜剌剌片出的石壁,像從前老宅子門口的照壁或是屏風,把真正的洞口包在了裡面,人想進去的話,得側著身子,過一條窄道。

  而且,洞口的藤葛蓋的恰到好處,如果不是有蝙蝠從那裡飛出來,木代還真的以為,那只是常見的藤葛掛下山壁。

  她小心的順著那條窄道進去,快到盡頭時,又一隻遲鈍的蝙蝠冒冒失失飛出來,木代嚇了一跳,伸手就去打,掌心摸到微溫蠕動的一團,噁心和嫌棄瞬間竄上腦頂,又忙不迭的甩手。

  動的比想的快,這毛病總改不了。

  這洞,稍微有點深。

  木代打著手電往裡走,才走了幾步,電光忽然照到一個人的臉,慘白,嘴裡塞著布頭,拚命掙扎,見到木代時,激動的幾乎要哭出來。

  曹嚴華?

  木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僵了足有一兩秒,反應過來之後,正要過去,身後忽然傳來磔磔的笑聲。

  女子的,低細而又尖利的。

  木代渾身一震,瞬間回頭。

  沒有人,連影子都沒有捕捉到一條,剛才的笑聲,好像起自空虛,又歸於消靜。

  木代不想追出去查看,以免被人調虎離山,當務之急,還是先把曹嚴華解開,不管是什麼妖魔鬼怪,兩個人對付總比一個人要好。

  她半側著身子,慢慢地向著曹嚴華走過去,分了一半的精力在另一面,以防那個怪聲再次出現或者突然襲擊。

  才走了幾步,猝不及防的,腳下霍然一空。

  整個人身不由已,直直墜下,倉促間伸手去抓,指尖和翻板的邊緣擦過。

  翻板陷阱,她是聽師父講過的。

  師父的故事都是久遠的傳奇。

  講說,翻板陷阱,有個中軸,四面有扣合的插銷,人被引誘著慢慢走過去,整個人站上半面翻板的時候,插銷一撤,那頭極輕,這頭極重,輕功想借力都借不到,轟的一聲,人就下去了。

  有那心腸歹毒的,陷阱底下倒插尖刀,多少武林好漢折在上頭了。

  師父的故事,跟武俠小說是不一樣的,武俠小說的主角永遠不死,但師父故事裡的人,往往戛然而止。

  她那時候小,纏著問:「然後呢」

  「死了。」

  那麼厲害的、漂亮的、瀟灑的、嫵媚的、風情的,各色的人,怎麼會死了呢?

  師父笑笑說:「都會死的,陰溝裡翻船的多。但是因為你們不滿意,所以那些說書的,才把大俠改的無所不能,長長久久。」

  其實那些人,死的也很突然、很快,並不總是死裡逃生,並不總有化險為夷的運氣。

  下落的剎那,和師父的這番對答,忽然過電影樣迅速在腦子裡掠過。

  不想死呢。

  拚命伸手去抓,翻板已然蓋合,身子極速下落,惶恐瞬間化作岑岑冷汗。

  ──她都不知道這有多高。

  慌亂間,忽然摸到石壁,嶙峋,突兀,她雙手微曲想抓住。

  捉不住,下落的速度太快,甚至能聽到指甲和石壁摩擦發出的哧拉聲。

  木代不管,再抓。

  ──哪怕是一點點的摩擦力,都可能讓她的速度降低,她不想死呢。

  她會壁虎遊牆,師父講,要學成壁虎,四肢和小腹頂在牆面上貼合,妳要想著,妳腹部有個吸盤。

  再抓,拚命拿腹部去頂,提著氣,四肢用力,只要挨到石壁,不計代價,一定要抓住。

  繼續急速下落,腹部一片刺痛火燙,應該是被尖出的石頭劃出血了,或許開了膛,誰知道呢,不能想,沒到底之前,就要拚命去抓。

  哧拉……哧拉,指甲很快磨禿,然後劇痛,不管,不去想。

  終於,轟的一聲,落地。

  那股衝撞,撞的五臟六腑都顛了幾顛,胸腔腹腔,翻江倒海的難受。

  落地了,終於落地了!

  第一反應,居然是巨大的驚喜:沒有摔死我,我還沒死呢。

  她笑起來,聲音迴蕩在這個巨大的洞穴裡,難聽而又怪異,難聽的她忽然不敢笑了:是我在笑嗎?還是我其實摔死了,我的魂在笑?

  她躺著,不動,閉上眼睛,俄頃又睜開。

  這洞裡,並不很黑,遠近散落著幽綠色的瑩瑩磷火。

  木代艱難的轉過頭,看到自己攤在身邊的左手,看到中指的指甲,是豎起來的。

  指甲不應該是服服貼貼的,貼著指面的嗎,她的指甲為什麼是豎起來的?

  想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後,巨大的疼痛,直衝眼底,眼淚幾乎是毫無徵兆的奪眶而出,劃過臉頰,滴進背後冰涼的泥土裡。

  過了一會,她深吸一口氣,右手抬起來,小心的、慢慢的,覆在左手手面上。

  心裡數:「一、二、三。」

  數到三的時候,牙關一咬,迅速的、用力的,握了下去。

  ***

  時近半夜,中緬邊境。

  這個村子叫那奇波,屬雲南緬甸交界,靠近Myitkyina。

  白天時它只是普通的村子,有蔫著氣的雞,打不起精神的狗,三三兩兩扛著鋤頭下地的面目枯槁的村民。

  然而到了某些日子的晚上,十一點之後,凌晨兩點之前,它會出乎意料的熱鬧。

  村口會搭起一個又一個涼棚,大多四面敞風,像是內地的大排檔。

  有交易的涼棚,布袋裡倒出來,或是翡翠,或是其它寶石原石,攤主盤腿坐,敞懷,胸膛的黑毛間隱現一條青龍,腰包裡幾厚沓錢,分不同幣種。

  有吃海鮮夜宵的涼棚,這裡明明不挨海鮮產地,但是會有最新鮮的海鮮,塑料箱子往外倒,冰塊混著生蠔貝類魚蝦嘩嘩而下,燒烤專門有一項叫波爾多紅酒燒,味道怪裡怪氣。

  也有牌桌,打的是麻將,但不見錢,只推籌碼,十只藍籌抵一只紅籌,十只紅籌抵一只金籌,一般金籌被人拿走時,堆牌的人會變一下臉色,悻悻罵一句粗口。

  有妖冶的女人,腰細腿長,胸挺臀圓,在人群中婀娜而走,只要一個眼神,就會含笑停在某個男人身邊,不講價,也不吵嚷,於無聲中,一切水到渠成。

  而那些不敞風的,通常有個黑布門面,閒雜人不會進,也不能逛,門口守著彪形大漢,特定的人來了,對手裡的半張鈔票,或者撲克牌,嚴絲合縫對上了,會悄然入內。

  而兩點鐘一到,所有人、車都會撤走,在黑暗中打亮車燈,無聲無息往來處去。

  這是中緬邊境上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不外道的那奇波三小時夜市。

  羅韌此時,就坐在海鮮涼棚裡,坐布面的小馬扎,面前的小桌子四腳不齊,有一塊下頭還墊了塊碎磚。

  然而小桌子上的菜色卻不凡,片的極薄的三文魚,慵懶綿軟似的碼在冰沙雪山堆上,邊上小瓷碟裡,醬油中央點芥末,又有冰鎮明蝦,蝦肉水晶樣透明,偶爾,蝦身還會忽然抽動。

  對面還有個位置,但還沒人。

  羅韌給自己倒酒,裡頭冰塊消融,底下沉一顆圓滾滾青梅。

  有個女郎過來,紅唇微抿,媚眼如絲,胸衣裡斜插了幾朵去刺的玫瑰,羅韌遞了張票子過去,然後做了個向外的手勢。

  懂了,這是表明要談事情,不玩。

  女郎知情識趣,拈了朵玫瑰,插進小木桌的狹縫裡,玫瑰的莖細長,顫巍巍的影子在桌面上打晃。

  說的柔聲細氣:「這樣,其它的姐妹,就不會來打擾了。」

  這也是行規。

  羅韌繼續等,夜風從涼棚的這頭穿梭至那頭,手機時間顯示晚上11點45分。

  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金屬鋼架特有的聲音,羅韌沒回頭,直到青木一步步笨拙的走過來,坐下。

  他右腿小腿打著外固定鋼架,走起路來沉重,又透著幾分別來惹我的猙獰。

  青木約莫三十來歲,典型的日本人長相,目光亮而尖銳,挺鼻,清瘦但絕不孱弱,袖子擼起,胳膊上一塊塊的肌肉,小臂上有豎行的漢字。

  刺的是:銀碗盛雪,白馬入蘆花。

  羅韌盯著青木看,胸腔裡有不可名狀的情緒激盪,眼眶微熱,很久才說:「好久不見。」

  青木不用筷子,伸手拈了三文魚,蘸碟裡滾了滾,送進嘴裡大嚼,醬油汁順著嘴角滑下,並不去擦。

  羅韌端起大肚細吞口的清酒瓶子給他倒酒,青木奪過來,往地上倒,嘩啦啦嘩啦啦,沒融盡的冰塊漸次落地,只有那顆被泡脹的青梅,卡在瓶口,出不了。

  又伸手把羅韌的酒杯也拿過來,往地上一倒。

  涼棚的夥計們見慣不驚,眼皮都沒抬一下。

  「羅,我去過麗江。」

  羅韌看他:「那幅畫是你畫的?」

  「只是提醒你,我能找到你,獵豹也一定能找到你。」

  羅韌沉默。

  青木伸手,朝夥計打響指,夥計又送上瓶清酒。

  青木這次幫羅韌斟上了。

  「我知道你在麗江開了酒樓,當上了小老闆,交了一個漂亮女朋友,笑起來很甜,風一吹就倒。」

  「你忘了我們了吧,羅?」

  羅韌說:「沒有。」

  青木盯著他,目光漸漸憤怒,手背上暴起青筋,冷笑著,一字一句:「你忘了我們了,羅,你去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他臉色忽然猙獰,雙手托住桌底一掀,就把桌子掀翻在邊側。

  可惜了,那麼好的海鮮。

  手機也被掀落了,嘩嘩蓋了一層冰沙。

  羅韌俯身撿起來,拂落一層水涼,看一眼時間,12點20分。

  木代為什麼還不打電話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50 PM

141 【細雨秦坑】第①②章

  涼棚的夥計過來,手腳麻利地收拾一地狼藉,翻倒的小桌子正過來墊穩,連玫瑰都原樣插好。

  羅韌說:「我什麼都沒忘……快要死的時候,我記得是你把我送回來的。」

  青木不吭聲了,過了會,長長嘆了口氣。

  三文魚和明蝦重新擺上桌,青木這次用筷子了,夾起一片,斯斯文文。

  說:「你那時候中槍,肺被擊穿,整個人神志不清,我都以為你快要死了。」

  羅韌笑了笑:「我自己不記得。」

  青木也笑起來:「我也是那時候知道你原來你也怕死,抓著我說好多話。」

  「都說了什麼?」

  「說中國人葉落歸根,死也要死在國內,讓我把你送回來。」

  接下來的事,羅韌倒是記得的:「然後,你就把我扔在邊境小城的一間出租房裡。」

  「我給你雇了人,每天照顧你三餐。」

  說到這裡,青木頓了頓,薄薄的嘴唇緊抿了一下,像刀刻的線:「更何況,那個時候,你還能喘氣,但我有九個兄弟,等我回去收屍。」

  像是有硬錘狠狠砸上後腦,眼裡忽然辛辣,羅韌右手死死攥起。

  青木的目光從他緊攥的手上掠過,又很快移開,語氣很平靜,給他講那以後的事。

  「我回了獵豹的宅子,那裡像個鬼宅,那麼多天過去,外人依然不敢進。」

  是的,獵豹的那幢位於孤島的豪宅歷來是禁地,當地人即便路過也要繞開了很遠去走,偶爾聽到宅子裡傳來的槍聲,心裡會想著:哦,獵豹又殺人了。

  「沒有發現獵豹的屍體,宅子裡幾乎還是那天打鬥時的樣子。我給大家收了屍,尤瑞斯在泳池裡泡了很久,屍體脹大,伊萬被鋼鉤倒吊在二樓的樓梯上,血幾乎流乾了……」

  他看了羅韌一下,餘下的略過了不說:「我燒了宅子,請人把他們埋在我們住過的叢林裡,其實原本,我想把他們火化了,骨灰寄回他們的老家,但是……你知道的。」

  是,知道的,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誰也不是菲律賓人,在那片燥熱的土地上結識,會談錢、命、女人,但鮮少去講來歷,沒人談起幸福的生活──倘若有幸福的生活,大抵也不會孑然一身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出現在那種地方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一直打聽獵豹的消息,」青木伸出手,重重拍自己的肩膀,「九條命,搭在這裡,不能確認她真正死了,我睡不著覺。」

  羅韌說:「我也一直讓人幫我打聽你,順便留意棉蘭老島的動靜……只是,我本來以為,獵豹死了。」

  他以為她死了,那場激烈的搏鬥,拳腳、利刃,還有槍,雙方都血紅了眼,最後,他一甩手,飛刀插進獵豹的左眼,她慘叫著,失足從樓上摔了下去……

  他俯身想看,但獵豹的手下忽然不知從哪裡掃過來一梭子,子彈入肉,噗噗的聲音,不覺得疼,只看到血,青木嘶吼著竄上來,拖住他後撤。

  經過游泳池時,他看到小個子的尤瑞斯,趴浮在水面上──尤瑞斯即便學會了游泳,也依然不喜歡水,但是,他的靈魂在死亡的那一刻,永遠困囿在水裡了。

  青木說:「我找了一年,本來我都快放棄了,我覺得她應該已經死了,但是,有一天,發生了兩件事。」

  「哪兩件?」

  「一是,道上的人說,在一個賭場裡,有一個帶著墨鏡的女人,向人打聽羅。」

  「另一件呢?」

  青木的嘴角牽動了一下,目光裡戾氣逼人:「尤瑞斯他們的墳被挖了。」

  羅韌闔了一下眼,又睜開:「所以,你來找我了?」

  青木雙手撐住桌子,身子向他的方向傾過來,聲音壓的很低。

  「羅,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從緬甸走,坐船,到馬來,沙巴斗湖,有快艇接應我們,去棉蘭。」

  「什麼時候?」

  「七天之後,還是這裡,碰頭。」

  羅韌笑了一下,然後點頭。

  青木說:「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我不做過分的事。我給你時間,去跟你的朋友道別。也去跟你的小羊羔做個了結──放她回牧羊犬看管的草場上吃草,羅,那不是你的世界。」

  他的聲音輕的像耳語:「你的世界不在這裡,在往南那個被海包圍的地方,你還活著,但你早就死在那裡了,我也死了,和我們的兄弟一起,還有你漂亮的小女兒。」

  青木站起身,拖著沉重的腿,一步一步,轉身離開。

  羅韌坐著,一直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去看,直到涼棚裡的夥計過來,遞給他賬單。

  兩輪餐費、餐具破損費、服務費,一聲沒吭,落在紙面,一分也沒少收。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羅韌這才發現,陸續在撤場了。

  凌晨1點45分。

  羅韌結清錢,回到自己停在村外的車上,要發動的時候,外頭篤篤篤的敲窗戶。

  打開一看,是那個送他玫瑰花的女人。

  聲音溫溫柔柔,說:「先生,可不可以搭個車,車費什麼形式都好辦。」

  羅韌說:「我們不順路。」

  女郎奇怪,指指村外那唯一一條車道:「只有一條道出去。」

  「我去找我女朋友。」

  哦,原來如此,她很懂規矩的往後退了兩步,給車子讓道。

  ***

  木代在地上躺了很久,然後慢慢爬起來,左手像是打了麻藥,每一根指頭都動不了,腿好像也撞到了,一動就疼的要命,但伸手一寸寸捋,確定沒斷,也沒有脫臼。

  她低頭,把衣服的裡襯送到嘴邊,狠狠去咬,用牙齒磨,終於扯下一塊布條,嘴和右手配合著並用,把翻起指甲的地方包起來。

  她記得,摔下來的時候,手電就滾在附近。

  一瘸一拐,一陣摸索,終於找到了,然後推亮。

  先往上照,估算著到頂的距離,比普通六層樓要高,約莫20到30米吧,是個山腹中空的地洞,

  又看周圍。

  好幾具屍體,差不多都已經是森森白骨,骷髏頭的眼洞看的她毛骨悚然,往後退的時候,腳跟絆到什麼。

  是條髒兮兮的辮子,橫在骨骼寬大的骨架處──那不應該是女人的辮子,留髮……是清朝時候的人?

  還有朽爛的背簍,鏽跡斑斑的砍刀。

  像是普通的砍柴人。

  骨頭都有斷裂,有些是脊柱直接崩折,有些是頭骨開瓢,應該都是摔死的。

  真奇怪,站在這一堆屍骨之間,驚懼之餘,心裡居然泛起慶幸的餘味:她居然沒摔死。

  不是功夫好和頭腦機靈就可以應付的,要感謝她從小練的是輕功,下墜的那段時間,一直拼了命的去抓、貼、提。

  忽然想到什麼,趕緊掀起外衣去看腹部,一片血肉模糊,燈光仔細照了一下,很好,都入肉不深,沒有哪一道是開膛的。

  這個洞,方圓不小,但並不複雜,基本一覽無餘,仔細去嗅,空氣雖然泛著霉濕味,但並不惡臭嗆鼻,這說明,可能有些石峰的罅隙和外界產生了空氣流通,所以,她不會悶死。

  沒有明顯的活水,但伸手摸石壁,有幾處是陰濕的。

  這種地方,越低越濕冷,看了一下,右首邊地勢偏高,但好幾具破碎的屍骨雜陳。

  木代站了一會。

  說:「對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要來打擾你們的,冒犯的話多包涵。也不要來嚇我。」

  說完了,又站一會,團團鞠了個躬,才開始清理。

  咬著牙,把所有的屍體,或搬或拖到地洞遠遠的角落裡,搬動其中一具的時候,身上忽然掉下來一個布袋子,紅繩扎口已經鬆了,木代用腳踢了兩下,裡頭露出銀色的光洋來。

  打近了看,上頭繁體字鑄著「中華民國八年造」。

  攢了這麼多錢,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汗,忽然踏空掉下來,白花花的銀錢,留叫後人嗟嘆。

  木代想著,如果能平安出去,就拿這錢,把這些屍骨都運出去,做個道場,買塊墳地,把他們都平安葬了。

  師父說,有時候,也不是多麼的喜歡行俠仗義,只是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不遲不早,就讓妳碰上了,緣也好,劫也罷,總得做點什麼。

  搬好之後,又用背簍石塊什麼的,在邊上擋了一圈,最後把砍刀撿過來,這是好的防身工具。

  手機好像摔壞了,開不了機也看不了時間,但是,夜半應該早就過了。

  那個時候,跟羅韌商定每天都聯繫,羅韌說:「曹嚴華失蹤的事很蹊蹺,那頭的情況也很不確定──所以我一定要定時知道你們的進展,萬一出事,我好盡快做準備。」

  她點頭:「我知道,我一定每天都打。」

  第一個電話就沒打出去。

  黑暗中,她舉起刀,挽了個腕花,劈、斬、橫切,頓了頓起身,走到陰濕的石頭邊,試了試方位,開始磨刀。

  單調的,而又剛硬的磨刀聲,在幽暗的地洞裡迴響。

  木代想起曹嚴華,臉色慘白,嘴裡塞著布團,五花大綁。

  想起那個發自身後的,低細而又尖利的女聲。

  不管妳是誰,不能傷害我、我徒弟,還有我朋友。

  是啊,這個人是誰呢?

  她和一萬三,一派平和的來的這個村子裡,沒有站隊,沒有標明立場,沒有對任何人顯露過敵意。

  為什麼一上來就下這麼狠的手呢?

  ***

  一萬三縮在被窩裡。

  ──我沒妳功夫好,跑的慢,膽兒小,還怕黑!

  理由說出來,字字鏗鏘,然而基於男人的自尊,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所以強忍著睏倦,打著呵欠,等。

  不能陪妳風雨上路,至少能做到回來的時候給聲問候──一萬三對自己要求不高。

  等了好久,終於聽到木門吱呀一聲響。

  一萬三如釋重負。

  「小老闆娘,妳可總算回來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51 PM

142 【細雨秦坑】第①③章

  第二天中午,羅韌車進重慶。

  連軸開了十多個小時,頭昏腦脹,進了市區之後,找了家飯店吃飯,然後挨個撥打幾個人的電話。

  木代、一萬三、曹嚴華,全部不通。

  只有紅砂接了,她心情低落的很,問她在幹什麼,她吞吞吐吐,好一會才說:「在寫欠條。」

  叔叔和爺爺的死都瞞不住,原先礙於面子的債主,如今紛紛上門,話也說的直白。

  ──「以前是看妳爺爺的面子……」

  ──「如果妳爺爺還在,一切都好商量,但是現在……」

  大概是看定她翻身無望。

  宅子賣了,家具清了,還是資不抵債,有些人看她小姑娘孤苦可憐,差個一兩萬也就算了,但總有那麼兩三個,不依不饒,拍著桌子說:「妳可憐,妳可憐就能不還錢了?妳還有理了?」

  炎紅砂眼淚含在眼睛裡,死死咬著牙不落,逼急了,也一拍桌子站起來:「要麼我寫欠條,要麼你拉我去坐牢,兩條路,自己選!」

  幾個人面面相覷:逼的人家小姑娘坐牢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更關鍵的是,她坐牢了,那債不更白瞎了?

  於是寫欠條,從沒寫過,上網搜的格式,簽下名字、身份證號、摁手印,約定歸還日期,末了寫:立字為據。

  羅韌問:「到底欠了多少?或者我先借給妳?」

  炎紅砂沉默了一下,說:「不要。」

  不想把朋友變成債主,低頭不見抬頭見,整天覺得短他一截。

  羅韌也不堅持:「妳自己考慮,有需要就開口。」

  又頓了一下,才說:「木代他們可能是出事了,三個人,都沒音信了。」

  他把之前的事簡單給炎紅砂講了,炎紅砂雖然擔心,但還是覺得凡事應該往好處想:「說不定木代是忘記了,或者一時間有事,來不及打呢?」

  這些都不大可能,畢竟之前,羅韌把事情的重要性跟她說的很清楚:「因為曹家屯沒有信號,所以每天的定點通訊格外必要,一旦我沒有收到電話,我就可以當作是你們已經出事了。」

  如果昨晚來不及打,今天已經過了大半天,完全可以補救,但是這一路上,他沒有接到任何電話。

  讓他這麼一說,炎紅砂也慌了:「那……我寫完欠條就去,我跟你怎麼聯繫?」

  「一樣的,每天定點,我想辦法給妳打電話。」

  ***

  日落時分,羅韌進山,最後一段路車子開不進,他停好車,背了簡單的戰術包,裡頭是必要的防身工具,還有藥品。

  車鑰匙本來想帶走的,想了想,就近找了棵樹,掘了坑埋了。

  手機還有信號,藉著這點勢,把位置跟炎紅砂講了,因為紅砂勢必是在他之後到,如果必要,還可以開車門拿東西──他車子的後備廂,算是半個儲藏庫。

  路口等了一會,想搭輛摩托什麼的,左等右等沒等來車,居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沒辦法,只好順著山道徒步進村,好在輕裝,也並不覺得累,晚飯時分,到了曹家屯的前站,那個小雜貨店。

  店裡沒什麼吃的,羅韌買了瓶水,又拿了兩條巧克力,只這一忽兒的功夫,雨越下越大了。

  巧克力味道不大正,只吃了一條,另一條順手放進兜裡。

  店主人不錯,從裡間拾掇了一把黑傘出來給羅韌,說好幾條傘骨斷了,也不用還,能勉強遮他走一段。

  問他:「也是來參加婚禮的?」

  算是吧,羅韌含糊以對。

  店主朝外頭看,屋簷牙子正嘩啦啦往下下水:「這時間選的不好,這山裡,要麼不下雨,一下過七天。婚禮看來是要泡在水裡了。」

  一邊說一邊搖頭:「不好,不好。」

  是不好,泡在水裡,不就等同於「泡了湯」嗎?總覺得不大吉利。

  這最後一段路,還有六七里。

  比之前難走,土道積水,土質又軟,一腳下去半寸深的凹窩,那把傘也邪性,別人家的傘往下卡,它是往上張,走一段就積水。

  羅韌心說:你當你是花嗎?

  只好每走一程就把傘旁傾,積水小瀑布一樣嘩啦下來,很快就順著道縫往下流,水都是赭黃赭黃色的,舀一碗上來,得有半碗的泥。

  這山裡,一定多發泥石流,山體滑坡大概也是常事。

  深一腳淺一腳,晚上近九點,終於到達曹家屯,向人打聽了青山家的所在,一路過來,近前時順手把傘靠到一棵樹下,淋著雨過去。

  原因無它,撐那麼一把傘,形象太垮。

  青山正坐在堂屋的桌邊,拿著筆在紙上圈圈畫畫,想著明天婚禮的圓桌擺放和客人排位,間或看一眼門外。

  雨線還是不斷,想想就犯愁,誰不希望結婚是晴天大太陽?

  又一次看向門外時,驀地一愣。

  有個男人正大踏步過來,身材挺拔,黑色軍靴,踩在門前青石板凹窩的積水裡,一步一水花。

  青山下意識覺得,他是奔自己來的。

  果然,羅韌一路進來,問他:「你就是青山?」

  青山點頭。

  「我來找我朋友,昨天到的,一男、一女。」

  青山磕磕巴巴:「是那對北京客人嗎?他們說是我表哥大墩兒的朋友。」

  「是。」

  「走了。」

  「走了?」

  青山解釋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昨晚上安排住宿的時候還一切正常,誰知道早上起來一看,兩個人全不見了。

  他帶羅韌去看木代和一萬三住過的屋子:「喏,我尋思著他們說不定還會回來,也沒怎麼收拾,就把被子疊了一下。」

  普普通通的屋子,沒有打鬥的跡象,木代即便出事,也一定不是在這裡。

  半夜離開,帶走了行李,又音訊全無,這件事怎麼看都透著蹊蹺。

  「他們倆來了之後,見過什麼人嗎?」

  青山憨厚的笑:「屋子裡人來人往的,見了好多人呢。」

  「有跟誰特別聊過嗎?」

  「有,曹家大丫頭,他們跟曹家大丫頭聊了挺久的,就是……曹金花。」

  曹金花?好如雷貫耳的名字。

  「還有誰?」

  青山撓撓頭:「那個姑娘,還見了我們亞鳳……不過時間挺短的,七嬸說,說了兩句話就出來了。」

  見羅韌不明白,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解釋:「亞鳳就是我新娘子。」

  新娘子?

  羅韌心裡一動,莫非就是那個拐來的姑娘?

  時間已經很晚了,這個時候去找曹金花有些不太合適,羅韌跟青山商量在這住一晚。

  屋子空著也是空著,青山一口答應,又問了他好多問題。

  ──你是不是也是我表哥大墩兒的朋友啊?

  ──我還以為我表哥怕我舅爺打他,請了兩朋友來打前哨,怎麼半夜就走了呢?

  ──你也沒聯繫上他們?也是,我們這裡沒信號。

  ……

  是啊,怎麼半夜就走了呢,羅韌也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是救了姑娘走的倒還講的通,但現在這情形,新娘子還在,過來試圖幫助新娘子的人,一個兩個三個,都不見了。

  睡下之後,羅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雙手枕在腦後,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不是新娘子有問題,就是這個村子有問題。

  窗外,雨聲不絕,越下越大的勢頭。

  百無聊賴,羅韌掀起窗簾布去看,小院的排水不行,院子裡已經積水了,雨打在水面上,漣漪混著水花。

  正待放下窗簾,那淺淺的積水中央,驀地伸出一隻手來。

  饒是羅韌見慣凶險,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還是激地他渾身一震。

  他剛剛就是從院子中央走進這間屋子的,那是夯土地,不是軟塌塌的泥,下頭怎麼都不可能藏人的。

  那手一直在往上虛抓,再然後,水面上艱難的鑽出頭頂,像是有個人,奮力的往外爬。

  先只是頭頂,然後是額頭,再然後是整個腦袋,頭一直低著,嘩啦啦的雨聲似乎更大了。

  這像是電影的場景。

  羅韌對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人緩緩抬頭。

  雨,混著滿臉的血。

  羅韌腦袋轟的一聲,有剎那間,連雨聲都聽不見了。

  那是一萬三!

  羅韌沒有片刻停留,幾乎是踹開門衝出去的,席天幕地的大雨之中,他衝到院子中央,半跪著,伸手在雨水裡摸騰。

  嘩啦啦水花,冰涼的雨澆透顱頂,幾乎是沖刷著灌進後背,這涼意讓羅韌清醒過來,他站起身,退後兩步。

  堅實的夯土地,約莫半寸的積水,沒有人,剛剛看到的,也許是幻想。

  但一萬三,一定是出事了。

  ***

  木代蜷縮在山洞的角落裡,睡的不踏實。

  做了一個夢,夢見好端端睡在自己的房間,那張「馬上封侯」的雕花大木床上,忽然間,床身四下晃動,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看到圍著床的,一片汪洋。

  有動物,結伴從她眼前過,成雙成對的鴿子,划水的白鵝,一對猴子在蛙泳,背上有一對鼴鼠,瑟縮著互相擁抱。

  遠處是條大船,這些動物,源源不斷的向著大船進發。

  那就是傳說中的諾亞方舟吧,上帝降下四十天的洪水,只有諾亞一家和成雙結對的動物上船。

  木代孤獨的坐在床上,想著,我是上不了船的,羅韌不在,不能結成一對。

  一個浪頭過來,床翻了。

  木代摔進水裡,水冰涼。

  一下子醒了。

  嘩啦啦的水聲,身子底下一片冰涼,好像真的是水。

  她趕緊坐起來,四下摸索著找到手電,還好,手電是防水的,擰開了一看,地洞裡不是汪洋也勝似汪洋了。

  外頭應該在下大雨吧,一側的石壁上有無數條水流掛下,到洞底積成一灘,水位越來越高,也虧得她睡的地方地勢高,否則,真是睡夢裡被水沒頂了也不自知。

  木代趕緊起身,一瘸一拐踱到石壁邊上,高處的一塊石頭把雨水分流,像是單獨闢出的一道。

  她仰著頭,湊上去喝了兩口,帶著土腥味,並不可口,但實在好過這一天滴水未進了。

  手電在地洞裡來回逡巡,也許,她應該找一個相對乾淨的容器,儲些水。

  地洞地勢低窪的一頭已經積水了,像個小小的水潭。

  手電光在那裡掃過去,動作忽然一滯,半晌,又遲疑的打回去,停在一處。

  那裡的水面上,在翻水泡,就好像有人在底下溺水。

  木代頭皮發麻,而這預感,終於成了真的。

  有個人頭從水下緩緩抬起來,向著她看,一隻手,虛虛朝她伸過來,臉上的表情焦急而又痛苦。

  一萬三?

  木代想也不想,衝過去伸手就拉,使的力很大,卻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拉了個空,然後狠狠跌坐在積水之中。

  嘩嘩水聲,壁上掛下小的瀑布,木代打了個寒噤,站起身子,過了會仰頭去看。

  出口在那裡,距離地面三十米左右。

  要想辦法出去,一萬三一定是出事了。

  木代忍著痛,踏著水花奔到石壁邊上,深吸一口氣,腹部緊貼石壁,右手往上攀抓,心裡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

  用力一蹬,右手攀帶,身子整個上去了,左手隨之去抓,一陣鑽心的疼,另一條摔到的腿也後繼無力,整個人重重摔進水裡,半晌才回過勁,從水裡爬起來,頭髮一直往下滴水。

  她低頭看自己的左手。

  其實只是那一個手指受傷,但行動起來,像是廢掉了整條胳膊,腿也是,沒斷,沒裂,只是疼。

  要是,不怕疼就好了。

  要是,分裂出一個人格來……不怕疼就好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52 PM

143 【細雨秦坑】第①④章

  村子就是村子,頭聲雞叫比鬧錶還早,羅韌幾乎是瞬間從床上翻起,睜眼都在坐起之後。

  倘若時間寬裕,盡可明察暗訪虛與委蛇,但是昨晚的異象給了他不祥預感,如果一萬三處境堪憂,木代和曹嚴華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既然爭分奪秒,他也就沒那個空做好人了。

  洗漱穿戴理包,不過五分鐘,推門出來,雨還在下,已經小了很多,由之前的瓢潑變作了金針牛毛。

  不過青山昨晚也說,村裡有句老話叫「要麼不下雨,一下過七天」,千萬別小看小雨,很多山體能頂住瓢潑,恰恰就死在後頭這看似溫柔的綿綿細雨上。

  就像洪水只掀翻石頭,滴水卻能把頑石穿心,英雄挺得過槍林彈雨,頸上卻被胭脂紅粉抹刀,人經常從畏懼而正視的環境裡逃生,卻躲不開栽倒平地,翻船陰溝。

  羅韌覺得,有一種平淡卻危險的意味,正借由這雨,在他身邊席天幕地的鋪灑開來。

  青山端著牙缸打著呵欠推門出來,明天是婚禮,今天要去曬場搭棚紮花架──昨晚跟村裡的老少爺們打過招呼,今天務必早起。

  但看見羅韌,還是嚇了一跳,見他背著包,忍不住問:「要走?」

  他對大墩兒表哥回來參加婚禮已經不抱期望,同時也覺得表哥這些所謂的朋友真是神出鬼沒:一個個的,這是蹭住宿來了吧?

  羅韌說:「有事。」

  他向青山打聽了曹金花家的住址,冒著雨大踏步的去了。

  ***

  曹金花母親早亡,家裡只父親和弟弟,前幾年弟弟娶了媳婦生了娃,終於又把消靜的三間房撐出了些許熱鬧人氣。

  因為要幫青山的忙,這一天也早起,灶膛火熱,煙囪咕嚕往雨裡泛煙,飯桌小,曹金花人高馬大的,彎著腿坐小馬扎上,總覺得憋屈。

  吃飯的時候,她爹嘮叨起青山的婚禮,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話題很快轉到她身上,顛來倒去,老三樣。

  先怪北京。

  ──「北京城那麼大,人口上千萬,咋就沒適合妳的人呢?」

  再怪曹土墩。

  ──「曹家那小兔崽子,叫我見著了,非剮他一層皮!」

  最後怪命。

  ──「這都是命啊,妳媽死的早,我也沒個主心骨,當初就不該同意妳去大城市,沒見賺著錢,倒是把年紀一年年賠進去……」

  這話撩起曹金花心裡一把火。

  「別整天嫁人嫁人嫁人,女人除了嫁人,就不能有點別的追求了?就不能有點別的自我價值了?」

  正在給兒子餵奶的弟媳婦心裡嘆氣:這個大家姐,又在胡說八道了,女人生來就是要嫁人的嘛。

  金花爹則一臉茫然,「追求」和「價值」這種詞,對他來說太飄渺了。

  「什麼叫年紀一年年賠進去?時間是創造價值的,你的眼光不能那麼狹隘,只看到人變老,看不到我這些年的改變。」

  弟媳婦繼續嘆氣:改變啥啊,不就變老了嘛。

  金花爹繼續茫然:狹隘是啥意思?

  曹金花那個氣啊,也不怪她不愛回家,話都說不到一塊兒去,還是說點他們聽得懂的吧。

  她氣勢洶洶指大門口:「別見天就嘮叨這事行嗎?說過多少次了,我會留意的,這也要看緣分的,男人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朝著外頭吼一嗓子,他就上門了?啊?」

  短暫的靜默,灶膛裡燒裂了木頭,劈啪一聲,大鐵鍋裡的粥咕嚕翻滾冒泡。

  門口的光線忽然一暗。

  羅韌站在門口,視線在眾人的臉上環視一圈,很快鎖定目標:「曹金花?」

  曹金花茫然:「啊?」

  「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哦。」

  曹金花懵懵懂懂的出去,帶著羅韌去自己房間,管他是誰,總比在飯桌邊受閒氣強。

  弟媳婦從起初的驚愣中回過神來,看到金花爹臉上乍驚又喜,又轉頭去看曹金花的背影,沒覺得高興,心裡忽然泛起了酸,鼻子裡出了個音。

  「哼。」

  ***

  進屋之後,曹金花才回過神來:「你是誰啊?」

  羅韌不想跟她多廢話,臉色沉下來:「前兩天,妳在青山家裡,是不是跟兩個人聊過天,一男一女?」

  當然,印象何其深刻!那是她未來客戶呢。

  慢著慢著,他來打聽這兩個人,難道他就是那兩人共同的「哥」?

  曹金花眼睛一亮:「你是Henry?」

  羅韌皺眉頭:「聽說聊了很久,聊的什麼?」

  「保險啊。」

  「保險?」

  「就是關於人生的保障,我們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會遭遇一定的風險,所以……」

  羅韌心頭煩躁,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曹金花衣領,往牆上一撞。

  曹金花的滔滔不絕胎死腹中,腦子裡一片空白,這個早上,真是她人生中最為波瀾詭譎的一次,真可與曹土墩在那個黃昏上房敲盆並駕齊驅。

  羅韌冷笑:「風險是無處不在,妳給自己買保險了嗎?」

  曹金花心頭發怵,這個男人,剛剛出現在門口時,說「借一步說話」,態度還算平和,但是現在,整個人都裹在陰影裡,眼神冰冷,下一步,他拔出個刀子來也不意外。

  可能是攤上事了,曹金花心裡想。

  公司給業務員做過安全培訓,遇到這種情況,不要慌,要配合,要順從,自身安全最重要,要把危險將至最低。

  她結結巴巴:「我……我買了,這樣……客戶才會更信服……如果我們自己都……都不買,怎麼能讓客戶相信呢?」

  羅韌的眉頭幾乎擰成了個疙瘩:木代和一萬三千里迢迢趕到這裡,和她坐了大半天,只為談保險?

  「你……你要是不信,我這裡還有……展業資料……」

  曹金花小心翼翼的,從羅韌的箝制裡挪動著身子,伸手想拿自己的包,見羅韌臉色不對,馬上縮手:「我包裡沒別的,沒有噴霧也沒刀,不信你自己拿……」

  羅韌盯了她一眼,伸手從包裡掏出一沓塑料文件夾包著的資料。

  抖開了略略一翻,都是展業文件,險種介紹、躉繳與年繳的費率、話術、展業流程,估計曹金花看的很用心,很多話術下面都用紅筆畫了道道,還有自我激勵的批註。

  ──一次的失敗說明不了什麼,不要氣餒。

  ──成功要經得住忍耐!

  ──總有一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會對我刮目相看。

  羅韌重新打量了一下曹金花,又看她的包。

  一種刻意營造的光鮮,包是劣質山寨的,衣服也是大路貨,大城市的生活,對這樣一個山村出去的女人很不容易,難得不墮志氣,不歪不斜。

  如果她沒害過木代,真的只是談保險,自己這麼對她,確實不大妥當。

  羅韌鬆開手,退後兩步:「真的只談了保險?」

  曹金花聽出他態度鬆動,口氣也溫和不少,心頭一鬆,趕緊點頭:「真的真的。」

  她翻自己的手機給他看:「後來那姑娘還給我一個號碼,說她的錢都是她哥管著……」

  號碼翻出來,忽然想到什麼,心叫糟糕,然而已經遲了。

  一箭三雕。

  那感覺,真像被三雕抓撓了腦袋,還沒緩過來,又捱一記透心箭。

  羅韌想笑,嘴角微微牽了一下,又壓下來。

  曹金花看在眼裡,沒敢吭聲,心裡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其實不壞。

  羅韌問她:「然後呢?」

  沒然後了,曹金花老實作答,那姑娘想見新娘子,青山讓七嬸帶她進去了,聊了一兩句就出來──自己閒待著也沒事,就回家了。

  以上,是事情的全部。

  羅韌沉吟了一下,窗戶的毛玻璃上人影綽綽,曹金花的弟媳婦奶著孩子,踮著腳想往裡看:這個人跟大家姐什麼關係呢?最好是沒關係。

  「不好意思,看來我是搞錯了。」

  曹金花吃驚的看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不迭擺手:「沒事沒事,真沒事。」

  她對羅韌預期不高,不捅她一刀已經謝天謝地,居然給她道歉,簡直是要感激涕零了。

  羅韌笑笑,轉身離開,開門的時候,邊上的弟媳婦霍的轉身,摟著孩子咿咿呀呀,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羅韌撂下句:「別讓小孩淋著雨了。」

  弟媳婦沒說話,覷著他走遠,三兩步進到屋裡,追著曹金花問東問西:「大家姐,他誰啊,專門來找妳啊?

  曹金花低頭整理展業資料,就是不吭氣,實在問急了,才說:「不是誰。」

  ***

  路過曬場,一片攪嚷,村裡所有的壯勞力幾乎都在,打樁豎樁綁樁,高處都站了人,巨大的紅布往下抖開,灰濛蒙的天地間多了好多塊紅。

  羅韌在曬場邊坐下來,一群孩子尖叫嬉笑著跑過,為首的一個倒拖一把破傘,傘骨支愣著,在地上劃橫七豎八的痕。

  是他扔掉的那把。

  羅韌笑了一下,低下頭,慢慢閉上眼睛,心裡敦促著自己思緒內收。

  周圍越吵,心越靜。

  曹家屯,本應該只是個普通的村子。

  且不去說曹嚴華,木代和一萬三來到這裡,根本還沒有時間去和別人結仇結怨,甚至沒有表明過立場,亮出過來意。

  木代和新娘亞鳳講了很短時間的話──全程有七嬸陪同,這場見面,只是粗略的打量和認識,談不上交換秘密和救人。

  怎麼就會出事呢?還是三個人先後出事。

  除非一切都是設計好的,有人引他們來,然後動手,曹嚴華、木代,還有一萬三,也許他們在出事的前一刻,都根本不知道有敵人。

  對手是誰?

  獵豹嗎?

  不像,這不是獵豹的風格,獵豹會是那種,要他眼睜睜看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甚至會提前把計畫告訴他,一切都展在大太陽底下,纖毫畢現。

  凶簡嗎?

  也許是,從項思蘭開始,凶簡和人的有意識的合作已經出現端倪,只不過,項思蘭的智計有限,設的局也頗多破綻。

  這一根,也許在提升。

  但頗為玩味的是,這一根為什麼會知道木代他們是敵人?莫非神棍的猜測是對的,凶簡之間,真的可以互通訊息?

  更重要的是,這一根,現在在誰身上呢?

  ***

  青山家裡靜悄悄的,七嬸端著針線簸箕坐在門口,縫補手中的一條褲子。

  男人們都忙活去了,總得有人在家陪新娘子。

  不過,老人家,多少都有點眼花耳背。

  羅韌自後院的牆頭處輕輕落地,背對著他的七嬸穿針引線,完全也沒察覺。

  當然,察覺了也無所謂,放倒就是──只不過不想跟老人家動手罷了。

  新娘子待的屋子很好認,木門上貼龍鳳呈翔的彩色剪花,透過玻璃,可以隱約看到裡頭的人影,彎著腰,似乎在忙活著什麼。

  門沒閂,羅韌很快閃身進去,亞鳳坐在床腳的踏板上,彎著腰,正輕輕撫弄著地上的一雙紅色婚鞋。

  聽到動靜,她茫然的抬起頭來。

  眼神有點呆,看到陌生人,也似乎並不很吃驚,遲疑著問了句:「你是誰啊?」

  羅韌慢慢走近亞鳳。

  拐來的?像,也不像。

  她像個單純無害的姑娘,膽怯而又無助,讓他幾乎不忍心去恐嚇或者說重話。

  羅韌在她面前蹲下來,說:「我來找人。」

  「找人?」

  「最開始,有個胖胖的男人,叫曹嚴華,是青山的表哥。再然後,有個年輕的姑娘,被七嬸帶進來,跟妳說過一會話。」

  亞鳳的臉色漸漸變了,她的眼睛慢慢回光,呼吸急促起來,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驚懼似的看了看窗外,又看羅韌,低聲說了句:「你快走。」

  「你快走吧,別找他們了,不然……就來不及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54 PM

144 【細雨秦坑】第①⑤章

  羅韌心頭一緊。

  追問:「妳是不是知道他們在哪?」

  亞鳳不敢說,嘴唇哆嗦著,一直往後縮,又緊張地透過窗戶看七嬸的背影,只是不斷重複:「你快走吧,別待在這了,快走吧。」

  羅韌看進她眼睛裡,單手輕握她手背,另一隻手豎指唇邊。

  他營救過很多人質,知道如何讓情緒崩潰抑或歇斯底里的人安靜下來,他們不是說不出話,只是精神高度緊張而又害怕。

  輕聲說:「看我,看我眼睛。」

  亞鳳說:「他們要是知道是我說的,會打死我的。」

  羅韌說的很慢,一字一頓:「我會回來,帶妳出去,沒有人知道是妳說的。」

  亞鳳看了他一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良久才低聲說了兩個字:「山上。」

  山上?四面都環著山。

  「哪座?」

  亞鳳怯怯的,咬著嘴唇,慢慢指向其中一座。

  那山挺高,山頭卻平,像憑空被削了一塊,很好認。

  羅韌笑起來,說:「好姑娘。」

  又低聲吩咐她:「記住,我沒來過,妳也沒見過我。我會回來找妳。」

  他倒退著,慢慢地出去,一直看亞鳳的眼睛,向她微笑,然後輕輕帶上門。

  七嬸還在門口坐著,背對著後院,穿針引線,偶爾抬起頭,聽曬場那裡傳來的熱鬧的吆喝聲。

  ***

  山上。

  羅韌在山道上發足奔跑,這座山上有好幾座簡搭的棚屋,供村裡人山中遇雨時使用,既然在山上,不是在山洞,就是棚屋了。

  他直上直下,地毯式搜尋,每一間棚屋都看過,潮潮漉漉,沒有人待過的痕跡。

  但是沒找到山洞。

  山洞無外乎幾種,地殼運動自然形成或者人工開採打通,但後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多集中於礦山,或戰時修鑿,曹家屯兩頭都不靠。

  自然形成的又分兩種,一種開放型,望過去一目瞭然,另一種就是入口相當隱蔽,甚至可能很小,但進去了之後隧道交錯,那是大自然天然形成的,位於黑暗腹內的地下迷宮。

  因為這些洞穴的不可知,探洞與深海潛水、漂流、登山、洞穴潛水一起,並稱世界五大最具危險性和挑戰性的活動。

  難道亞鳳所說的山洞,在山腹之內?

  羅韌沉住氣,尋找一切可能被忽視的山洞入口,終於讓他發現一處類似屏風遮口的所在,側身去看,有一道窄窄的通道,直通內裡。

  羅韌沒有立刻進去,耳朵貼住石壁聽了很久,裡頭要麼是沒人看守,要麼是看守都睡著了──否則不可能連講話聲都沒有的。

  他屏住呼吸,抽了刀子在手,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山洞不小,光線昏暗,但還是可以看到,有個人,蜷縮在山洞的角落裡。

  那是……曹嚴華?

  他似乎睡著了,又像是死了,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羅韌沒有悍然過去,地上撿了兩粒石子,食指中指併起了彈出一粒,重重擊在曹嚴華肩胛上。

  曹嚴華吃痛,霍的一下抬起頭來,眼神先是茫然,驀地聚焦,又驚有喜。

  如果不是嘴裡塞布,他大概要叫起來了。

  羅韌笑了一下,正要往前走,洞外忽然傳來亞鳳掙扎著的尖叫聲。

  羅韌心叫糟糕,迅速回頭,看到火把的光亮,還有火光在地上打出的,正一步步進來的狹長人影。

  先進來的是亞鳳,滿臉淚痕,而她身後那個人……

  羅韌苦笑。

  居然是青山。

  一改之前的憨厚老實,蒲扇般的手抓揪著亞鳳的後頸,另一隻手裡握了把鐮刀,刀口正卡在亞鳳的脖頸上,不知道是不是走路時的蹭撞,已經破了條血痕。

  羅韌動作很快地把匕首放在後腰別上,袖管一低,把剩下的那粒石子壓在手腕和袖管之間,然後兩手張開,慢慢舉起,說:「萬事好商量。」

  又努努嘴,示意亞鳳:「不關她的事,別嚇著小姑娘。」

  身後,曹嚴華正氣急敗壞的掙扎,拿頭撞膝,料想他之前被青山算計到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咬碎一嘴鋼牙吧。

  青山不吭聲,面色卻猙獰:「讓你走你不走。」

  是,羅韌笑:「朋友還沒下落,怎麼走啊,就這麼走了,不地道吧?」

  又繼續顧左右而其它:「我現在知道不對了,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舉起的手突然下甩,袖裡的那顆石子破空有聲,狠狠砸中青山握鐮刀的手,青山痛呼一聲,刀頭錯開,亞鳳推開鐮刀,拔腿就往這邊跑,青山一腳踹在她腿彎,亞鳳向著這裡撲跌過來。

  羅韌早有準備,斜剌裡先倒臥在地,接住亞鳳之後就地一滾,伸手就去後腰拔刀。

  看在曹嚴華面上,先不傷青山性命,但至少,先廢了他一隻手或者一條腿再說。

  手剛摸到刀柄,突然間重心全失,身下的平地像是驀地抽開,羅韌身不由已,猝然翻了下去。

  ***

  昏暗中,木代嘗試很多種方法,想去真的分裂出一個沒有痛感的人格來。

  為什麼不可以呢?

  何醫生給她講了好多人格分裂的案例,有些人,多達二十多種人格,這些人格,因為無序,所以把整個人拉向混亂和失常。

  如果可以有序呢,是不是感覺像多了二十多個幫手?

  她屏息靜氣,自己對自己說:「來,出來,出來一個。」

  當然沒用。

  又想當然的給自己催眠:「現在,妳就是不怕疼的那個。」

  也沒用,手扒住石壁,還是痛的變色。

  不就是一個手指甲,不就是一條腿嗎?

  她煩躁極了,像是地底的困獸,徒勞的轉來轉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裡晝夜不分,她已經沒有了白天晚上的概念。

  末了,她心裡說:滾你媽的蛋,我就是要上去。

  她走到石壁邊,伸出左手,抓住一塊微凸處。

  疼痛像是有形,貼近了看,可以看到那根手指上暴筋,指面上的皮不受控的顫。

  木代不鬆手,低聲說:「疼嗎?還可以再疼一點。」

  一咬牙,手上加重了力氣,這一次,手臂都在發抖了,額頭上敷一層細汗,她額頭抵住石壁,死死碾磨,眼淚從眼角溢出來。

  說:「也沒疼死,還能怎麼疼?」

  這一次,用了最大的力氣,細小的血跡,透過包紮的布條流下來,痛到末了,也就是那樣了。

  可以了,這種痛,可以忍受。

  抬頭看洞頂,20-30m,她一定會很慢,但可以上去。

  她甩手,活動手腕腳腕,扭脖子,腰帶繫到最緊一格,想著再喝點水。

  手電一照,水已經浸下去了。

  大概是雨小了吧,不過沒關係,一側的石壁還是濕的,木代過去,濕了濕嘴唇,最後深吸一口氣。

  開爬。

  痛還是痛的,她一路罵,罵很多自己從前羞於出口的粗話髒話,罵那隻手,也罵那條腿。

  罵:「妳這個賤人,這種時候給我找事,我就把妳給撕了。」

  也不止罵,還會給糖吃:「妳要是老實,出去了之後,我給妳吃香的喝辣的,給妳抹最貴的護手霜,還修個指甲。」

  汗流浹背,渾身發顫,全靠這一股氣和胡說八道維持。

  爬到中途,低頭去看,頭昏目眩,雙腿發軟,也沒力氣罵了,想想要換個策略,於是款款柔柔。

  「這個時候摔下去,大家都活不成,所以同心同德,嗯?嗯?」

  那語氣,好像手和腿都能給她應聲似的。

  繼續爬,汗如雨下,汗水滴進睫毛,偶爾流進眼裡,鹹澀的要命。

  洞穴下寬上窄,是個倒扣的穹形。

  行百里者半九十,她真的爬不動了。

  不止因為受傷,還因為,進來之後,沒吃過東西,一腔意氣支撐,眼睜睜看著還剩那幾米,怎麼都上不去。

  她死死扒住石壁,大口大口喘氣,腦子眩暈,耳鳴,一時間,覺得這偌大地洞之內,都是自己的喘息聲。

  這場景,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

  恍恍惚惚,潮氣、霉氣,還有絕望的氣息。

  腦子裡,突然像是有一道閃電劃過,木代驀地抬起頭,心頭巨震,死死盯住這個地洞。

  高處、冰涼、森冷。

  一股涼氣從心底升起,她仰起頭,看前方。

  有很小的沙粒,從眼前,簌簌落下。

  她想起來了,她做過一個夢!

  木代想也不想,使盡渾身的力氣,足下拚命一蹬,向著對面的石壁直撞而去。

  會有人落下嗎?會是羅韌嗎,不知道,但是,不能等,等那一兩秒,等到她能看清是誰,時機就錯過了。

  她要的就是拿捏的不差分毫的這一撞。

  頂上有什麼迅速落下,木代狠狠撞在一個人身上,她去勢略減,一垂手攥住那人衣服,另一隻手狠狠抓向對面的石壁。

  抓住了,但很快抓脫,這一次份量太重,下降的速度明顯變快,木代腦子裡一片空白,除了留一隻手抓人,兩條腿全上,拚命往石壁上抵,增加點摩擦力也是好的。

  再然後,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眼前火光迸現,緊接著下跌之勢陡止。

  這霍然停止和驟然下落一樣,一時間都收不住,木代一個頭下腳上翻下去,千鈞一髮之際,那人一探胳膊,就把她摟住了。

  說:「直腰,慢慢把腰直起來。」

  是羅韌的聲音。

  木代喉頭一哽,眼前一片溫熱,她提著氣,抓著羅韌的胳膊慢慢直起腰,往下看,大概還有十來米。

  她摟住羅韌,埋頭在他胸膛。

  羅韌往後一縮,他不喜歡去摟或抱,下意識不想把胸腔或者腹部的空門留給任何人。

  但是,懷抱裡,好熟悉的感覺。

  羅韌脫口問了句:「是木代嗎?」

  他根本也沒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只知道栽下來之後,半空忽然被人撞偏,然後抓住,不管怎樣,那人是想救自己的吧。

  他利用這暫緩的須臾,拔刀,覷到石壁裂縫處,狠狠去插,刀尖在石壁上迸出火花,終於進位。

  他又問了一次:「是木代嗎?」

  木代沒吭聲,腦子裡還是放空的,剛才發生了什麼,她幾乎想不起來,只知道又狠狠摔了一次,然後止住,沒死。

  至少現在,還沒死,還抱了一個。

  她含著眼淚笑。

  羅韌摟緊她,低頭看洞底,乍逢黑暗,他不像木代那麼適應,看了好一會才看出距地大概十來米。

  他低下頭,親親她額頭:「我包裡有繩子,拿出來,繫在我腰上,然後妳先絻下去。」

  木代不想動,她覺得沒力氣了。

  羅韌說:「乖,木代,先下,這把刀,支撐不了多久的。」

  是,還沒到頭呢,不能就這麼安逸了。

  木代打起精神,摸索著,拉開羅韌的背包拉鏈,拽了繩子出來,是登山繩,韌度可以保證,羅韌接過來,腰上纏一圈,又拉過肩,擴大著力點:「來,下。」

  木代幾乎不用手,繩子蛇一樣繞繩,儘量不去借羅韌的力,幾個彎繞落地。

  落地之後就癱了,往後一倒,直接暈了。

  然而也並沒有暈多久,似乎只一兩分鐘,又睜眼。

  羅韌還在上頭。

  木代躺在地上,盯著他,頓了頓摸出兜裡的小手電,推亮了照過去。

  乍遇光亮,羅韌有些睜不開眼。

  木代有點奇怪:「你怎麼還不下來?」

  羅韌回答:「說的好像我能下去一樣,我又不是妳,能隨便上牆。」

  哦,也對,羅韌不會遊牆。

  明知道不該笑,木代還是忍不住,忽然哈哈大笑,地上冰涼,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羅韌擔心的看她。

  木代在下頭多久了?

  歐美的洞穴探查隊中,隨隊經常配備精神病學者,因為黑暗而超靜的地下環境,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很多洞穴受困者獲救之後,伴隨而來的,反而是後半生的精神失常。

  他不能不擔心:「木代?」

  木代沒理他,過了會,她撐著手臂起來,打著手電,在石壁上來回照著看。

  低處的石壁跟高處不一樣,石縫變多。

  她重重的喘息,一直退後,一屁股坐到地上,伸手在地上摸到了什麼。

  說:「羅小刀,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幫你下來。」

  羅韌哭笑不得。

  然後說:「求妳。」

  反正求她也不丟人。

  木代哈哈大笑,忽然又止住,說:「羅小刀,你等著,我給你造一條金光閃閃的生財路。」

  說話間,抬手一揚,手裡的紅布袋口散開,光亮的銀元咣噹灑了一地。

  撿起一枚,看準了,發力擲向石壁,噌的一聲,牢牢卯住石壁的裂縫,半枚在縫裡,半枚在縫外。

  小是小,但對他來說,足以做腳蹬之用了。

  木代又撿起一枚,先送到嘴邊,吹了口氣,又送到耳邊去聽,嗡嗡的聲音,傳說中錢的聲音,真是悅耳舒心。

  手一揚,又是噌的一聲,卯住另一處石縫,約在前一枚下方一米處。

  然後抬起頭,目光正跟他的相接。

  羅韌心裡說了句:「漂亮!」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4:57 PM

145 【細雨秦坑】第①⑥章

  即便有「路」,下來對羅韌來說,也不是容易的事──裂縫有深有淺,深的裂縫銀洋露在外頭的部分很少,而淺的裂縫,銀洋又往往立不住,一踩就滑。

  步步小心,最終腳踏實地時,毫不誇張,汗流浹背。

  木代在對面坐著,一直看著他笑,想站起來,一個趔趄又倒坐下去,兩三天沒吃沒喝,又有剛才那樣死裡逃生的一番折騰,大驚大喜之後,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索性往後一倒,直接躺下去,目光觸到洞頂,心頭有奇異的寧靜。

  過去的幾天,她一個人困在地洞裡,時而歇斯底里,時而抱怨沮喪,要麼就憋著一肚子火,發狠要把害自己的人砍的千段萬段。

  而現在,所有這些情緒都沒了。

  如果那個夢是讖言,羅韌注定會有一劫,那麼她之前的那一摔,不應該被抱怨,反而值得感激。

  那是老天冥冥中給她的機會──一切都配合的剛剛好,早一分,遲一秒,後果都不堪設想。

  羅韌走過來,半跪著俯身。

  木代眼眶一熱,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就坐起來,雙手摟住羅韌,把頭埋到他頸窩裡。

  她記得夢裡,自己流了很多眼淚,那種形同幻滅的感覺,一輩子都不想再經歷。

  現在多好,摟著他,一個有血有肉,有呼吸有溫度的人。

  木代湊在羅韌耳邊,輕聲說:「羅小刀,你永遠都別出事才好。」

  羅韌摟緊她,很久才說:「那妳要看好我了。」

  他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剛剛那生死攸關的幾秒,一直在腦子裡過場。

  忍不住去往最壞的地方想:如果自己死了,或者木代死了,會怎麼樣?

  從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木代察覺到羅韌的異樣,忍不住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怎麼了?」

  羅韌笑了笑,伸手去握她的手,始料未及的,木代一聲尖叫,右手一推,差點把他掀翻過去。

  他握的是她左手。

  ***

  背包打開,取出藥品裹囊,攤開了鋪成長條,每個隔袋裡都裝著必要的應急品。

  木代打著手電,照著自己左手的中指,包紮的布條已經被血浸透過幾次,幾乎是暗黑色了。

  羅韌取出剪刀,剪開她自己包紮的結口,但布條拿不下來,被血和肉黏住了。

  只能屏住氣,很小心地一點點挪動剪刀的尖,順著布條的絲縷去拆解。

  傷處終於現出。

  她處理的並不好,淤血、紅腫、有新結痂,但也有化膿,羅韌幾乎不忍心去看。

  木代偏過了頭不看,低聲問他:「我手指頭會掉嗎?」

  羅韌沒吭聲,過了會,他拆了一包酒精棉球,拈了一粒,幫她去擦。

  酒精水混著血水下流,羅韌托住她手腕,能感到她半條手臂都在發顫。

  羅韌的眼眶有點發燙,他已經不記得剛剛木代是用哪隻手抓住他的,但他記得,她由始至終都沒有鬆過手。

  木代怎麼可能不愛他,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不愛,他也認了。

  他從藥囊裡取出一顆消炎藥,拿刀柄碾碎了,拈起了慢慢灑到指甲周圍,又截了一小段紗布,幫她把手指包好。

  木代轉頭,羅韌包的細心,手指頭上,像戴了一頂白色的小帽子,微麻的細痛,潔淨而又乾燥的感覺。

  她說:「舒服多了。」

  笑的像個容易滿足的小姑娘。

  羅韌也笑,頓了頓問她:「妳是怎麼掉下來的?」

  ***

  彼此經歷的互換並沒有讓版圖變的完整,反而更加犬牙交錯撲朔迷離。

  木代問羅韌:「你覺得是凶簡嗎?」

  羅韌點頭,除了凶簡,他想不到與青山結怨的可能,但是,要說凶簡就在青山身上,似乎又不盡然。

  他沉吟了很久:「說不準,我覺得……亞鳳這個人,也很奇怪……」

  山洞的事情發生的突然,沒有時間去細細梳理,現在回想,好多蹊蹺的地方。

  ──他在青山家的後院見到亞鳳,很篤定自己行事足夠小心,沒有驚動任何人,而且反覆叮囑過亞鳳「我沒來過,妳也沒見過我」。

  怎麼突然之間,青山就知道了消息,而且挾持著亞鳳出現在那個山洞裡了呢?

  是誰說出去的?似乎除了亞鳳,不作第二人想。

  ──還有,亞鳳摔倒,他接住亞鳳就地一滾,然後鬆開她去拔刀,這個時候,翻板陷阱陷落。

  當時,亞鳳跟他離的那麼近,怎麼只他一個人摔下來了?

  木代猜測:「會不會是亞鳳所在的位置正好避開了翻板?」

  羅韌緩緩搖頭,他還有印象,翻板翻起的時候,亞鳳確實跟他一起都在板上。

  想不通,怎麼她沒掉下來呢?

  木代想了想:「給我創造一定的條件,我也可以不掉下來。」

  羅韌抬頭看她。

  木代解釋:「我掉下來的時候,是站在翻板上,無處借力,所以只能往下摔。但如果當時我是趴著的話,我可以很快用四肢和腹部吸住平面……」

  她做了個貼合的手勢:「就是人緊緊吸住板面,隨著翻板翻一個三百六十度,然後又平安回到地面。」

  明白了。

  但是,木代可以這麼做,跟她常年習武和擅長輕功有關,要說亞鳳也是個輕功好手,未免也太巧了些──摒除以上,也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凶簡在亞鳳身上。

  那青山的行為何解呢?被凶簡影響?幫凶?

  羅韌想不通。

  看木代時,她正仰頭看洞頂,臉色不無擔憂。

  「羅韌,你覺得他們會對曹胖胖不利嗎?」

  羅韌覺得不會。

  對自己對木代,這一手翻板陷阱,都等於是一擊致死的殺招,但是對曹嚴華,似乎只是關著綁著,並沒有痛下殺手。

  羅韌安慰木代:「或許青山唸著親戚的情分,不會對曹嚴華為難。」

  「那一萬三呢?」

  羅韌沉默,他記得,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在青山家的院落中央看到一萬三的幻象,當時的一萬三滿臉血污,即便活著,也一定是受了傷。

  他看木代:「現在這種情況,不要想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我們先走一步,再走下一步──不管妳多擔心一萬三,出不去,也只能是白操心而已。」

  木代長吁一口氣,道理都明白,但做起來真的好難。

  忽然又想起什麼:「羅韌,為什麼我們兩個人,同時在水面上看到一萬三了呢?」

  說著說著有些激動:「如果我們看見了,曹胖胖和紅砂會不會也看見了?這是鳳凰鸞扣的提示嗎?」

  羅韌沉吟了一下,他倒不覺得是鳳凰鸞扣的提示。

  他覺得,跟昨天晚上的暴雨有關。

  「昨天晚上,雨下的很大,我在院子中央走過,水一直漫過腳踝。」

  「妳想一下,當時那種情況,就像一張大的雨布,一下子把曹家村給罩住了,至少在這個範圍裡,水與水之間,是沒有縫隙的。曹嚴華在高處的山洞裡,那裡應該沒有漏水,但是我、妳和一萬三,我們是處在這張雨布的不同點位上。」

  他壓低聲音:「然後,一萬三發出訊息,或者說,發出求救,我和妳都接收到了。」

  「是因為金木水火土裡,一萬三是屬水的嗎?」

  「有可能。」

  羅韌說:「把事情往好處想,如果還能掙扎著求救,那麼至少昨天晚上,一萬三應該是活著的。而且,別忘了,我們還有紅砂呢,她應該快到了。」

  ***

  炎紅砂確實已經到了。

  她搭了一輛小麵包車,麵包車是專跑鄉村的,滿滿當當都是人,路上不斷的停車下車,開到最後一程時,車裡只剩了炎紅砂和另外兩個坐前排的姑娘。

  那兩個姑娘都十八九歲年紀,一路上嘰嘰喳喳,炎紅砂沒跟她們講過一句話,已經知道她們都在縣裡的美食城上班,這一趟,是去參加小姐妹的婚禮。

  開過一個岔路口,司機回頭交代:「沒法送到村口,路不通,待會妳們就下,運氣好搭摩托進去──但摩托一般也不送到底,只能靠腿。」

  那兩個姑娘誇張的大叫,聒噪的人耳朵疼,炎紅砂推開後座的車窗,雨絲斜斜打進來,帶著清新的涼意。

  那兩人又在嘀嘀咕咕。

  ──亞鳳怎麼就看上青山了?

  ──就是,好模好樣,不說找個富豪,也至少能嫁個小有錢的,結果選了個鄉下人……

  其中一個聲音忽然壓低:「妳知道嗎,我聽說啊,還是亞鳳主動追的青山呢。」

  另一個驚嘆著咂舌:「真的嗎?圖什麼啊妳說。」

  ……

  青山?那不就是曹嚴華的表弟嗎?看來亞鳳是新娘子了。

  不遠處的空地上,黑色的悍馬映入眼簾。

  炎紅砂忽然想到什麼,趕緊拍前頭的座椅:「師傅,停車,在這停車。」

  司機奇怪:「這嗎姑娘?還有段路呢。」

  「就這。」

  ***

  炎紅砂目送著小麵包車開走,確信前後沒人,趕緊去羅韌說過的地方把車鑰匙挖了出來,然後上車。

  車門一關,風聲雨聲退避三舍,車裡像個安靜的小世界。

  羅韌說,會想辦法給她打電話,但是,已經是下午了,距離上一次通話,過去了一天一夜還多。

  炎紅砂心頭慌慌的。

  她爬到後車廂,裡頭並排放了好幾個戰術包,打開了看,裡頭東西都一樣:結繩、急救包、指南針、打火石。

  炎紅砂把自己的行李包留在車上,必要的用品裝了個戰術包,又塞了兩瓶水,下車之後,套了個一次性雨披,然後把車鑰匙埋回原處。

  走了一段,遇到個小雜貨店,雨天生意清淡,店主坐在屋簷下頭啪嗒啪嗒抽菸袋,炎紅砂過去打聽後頭的路。

  店主給她指向:「下雨了,路不好走,妳順著前頭的小路一直走,快的話兩個小時,慢的話不好說──總能到的。」

  兩個小時?炎紅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店主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說:「姑娘,近的路也有。」

  他手一抬,順著指的方向看過去,漫天雨霧裡,起伏著青褐色的山線。

  店主話鋒一轉:「但是誰敢走啊?平時沒風沒雨都會滾石頭落石頭,昨晚下了那麼大雨……」

  說的戛然而止,餘意無窮:「所以啊姑娘,老老實實走大路,安全。」

  炎紅砂嘴上應著,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走山路的話會迷路嗎?」

  「那倒不會,萬一真迷路就爬高,曹家村就在那個位置,大方向定了就錯不了。」

  ***

  反正都是一步一灘水兩步一腳泥,幹嘛不翻山呢,落石頭什麼的,不會躲嗎?那麼多年功夫,又不是白練的。

  炎紅砂決定抄捷徑,一鼓作氣吭哧吭哧翻山,山裡天黑的早,尤其是下雨天,才剛翻過一個山頭,四周就暗了。

  站在高處遠望,前頭隱隱的村落,應該就是曹家村了,向後看,蜿蜒的羊腸小道上,兩個蠕動的小黑點,估計是那兩個姑娘。

  她們居然落後這麼多,炎紅砂心情大好,喝了幾口水,又攻第二座。

  這次不那麼輕鬆了,山路稀爛,走一步陷一步,正走到一半時,覺得響動不對,抬頭一看,頂上一排石頭正骨碌碌往下滾。

  還真有落石啊?

  炎紅砂頭皮發麻,一個縱躍,盯了個跳踩過去,誰知道下腳處的石塊支的不穩,整個人踏空往前栽倒,又是石頭又是泥的,往下滑了有十來米,像是坐著滑板一路鏟下去。

  好不容易止住,啃了一嘴泥,但也基本到了底,回頭看,山上一道劃痕,像是小孩兒愛玩的滑梯道。

  炎紅砂大呼倒霉,抬手抹掉下巴的泥,又有點小慶幸:還好,沒人看到。

  她手撐著地,準備站起來。

  下一瞬,忽然不動了。

  再然後,她近乎恐怖地看自己支著地的左手。

  沒錯,那裡是爛泥,但是為什麼,手感不對呢?

  她戰戰兢兢地抬起手,那處泥裡,被她摁印了個手印,在手印被帶去了泥的地方,露出……另一個人的手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5:02 PM

146 【細雨秦坑】第①⑦章

  炎紅砂像是被蠍子蟄到,觸電般跳起來,掉頭就跑。

  衝刺的速度,慌裡慌張,塑料雨衣在腿彎肘畔摩挲作響,等到腦子約莫清醒過來,人已經至少在百米開外了。

  炎紅砂罵自己:跑個什麼勁兒呢,多少也是經歷過事的人!

  可不,海裡、山裡,老蚌、野人,什麼陣仗沒見過!

  她命令自己停下,轉身回望。

  店主不讓她翻山,原因是暴雨過後,小雨不絕,太容易塌方和泥石流──那個人會不會也是強著性子走山道,結果運氣沒她好,撞了彩被埋了?

  越想越是可能,再一回想,摁下去的時候,雖然觸手冰涼,但是軟軟的皮肉間,總覺得還有那麼一點暖。

  說不定是剛埋的,還沒死呢。

  這個念頭讓她頭皮突突直跳,現在的位置尷尬,不前不後,去村子求救或者去雜貨店找人幫忙都太耽誤時間,炎紅砂打定主意,又趕緊跌跌撞撞地跑回去。

  只這麼會功夫,雨水已經把那隻手洗刷的更明顯了,慘白,但還算骨節分明和修長,這可不像常年幹農活的手。

  炎紅砂不敢直接去碰,雨衣下襬包住手,拽著那手一提,又趕緊放掉。

  她看出來了,手在這邊,但人是埋在邊上的石頭下面的,那是一堆碎石混著泥漿堆疊,趴在地上看,石塊石塊之間搭的也不穩,還有大大小小的間隙。

  炎紅砂一顆心砰砰直跳,嚥了口唾沫,兩邊衣袖擼起來,哆嗦著,但動作很快地一塊塊往下抱石頭,儘量輕取輕放,怕萬一動作一重,整堆石頭下塌,又把下頭的人給壓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黑下來了,炎紅砂把袖珍手電擰開了咬在嘴裡,搬開的石頭堆在邊上,像個墳堆。

  終於搬開最後一塊,趕緊取下手電細照。

  是另一隻手,屈起了蓋著臉,也就是說,人的大半個身子都埋在土裡,兩隻手和半張臉在土層以上,並且有一隻手是護在臉上的。

  炎紅砂害怕起來,她覺得,這個人,她好像認識。

  血腥的味道,那個人頭臉邊淤積的泥水都像雜糅了血,炎紅砂拿手抹了一下臉,白淨的臉上全是泥道道。

  她哆嗦著,把蓋住臉的那隻手拿開。

  目光所及,腦子嗡的一聲,眼淚瞬間就衝出來,拿手使勁拍他的臉,問:「一萬三,你死啦?你不會死了吧?」

  石頭搬開,壓在一萬三身上的就都是泥了,炎紅砂哽咽著用手把他身上的土扒拉開,俯下身子,耳朵貼他胸口聽,又把手貼在他鼻子下面去試。

  不知道是下雨干擾了判斷還是心裡慌,總覺得試不著氣兒──腦子一懵,什麼招都來,把他衣服擼起來,拚命在他心口搓,兩手交疊著按壓,又抽他巴掌,一邊抽一邊哭,忘記了是抽到第幾下時,忽然聽到一萬三呻吟了一聲。

  炎紅砂僵了半晌,恍惚中覺得自己是聽錯了。

  雨一道一道,淋在一萬三的臉上,冷風吹過,激的她渾身一哆嗦,下意識站起身,半拖半拽著把一萬三抱起來倚住石頭,然後脫掉身上的雨披,給一萬三穿上。

  她不傻,曹嚴華他們前後進村,挨個沒了音訊,一萬三又是這幅狀態,她頓時對曹家村產生了莫大的恐懼,連帶著那個小雜貨店,都面目詭異起來。

  要先把一萬三帶到安全的,至少是避雨的地方,這個時候,羅韌的車是最好的選擇。

  她找了根樹枝,先把那周圍都戳弄了一遍,確定附近沒埋著其它人了之後,嘗試著去背一萬三,但他昏迷著,兩隻胳膊摟不住她的脖子,人又比她高,剛背起來,兩隻腳就掛到地上。

  也是人有急智,想起戰術包裡有繩子,炎紅砂趕緊取出來,先讓一萬三的身體伏到背上,然後用繩子在兩人腰上綁一圈,又把一萬三的手圈攏了綁起,連上腰繩,戰術包的帶子往脖子上一掛,一咬牙,兩手各托住他一條腿,一鼓作氣站起來。

  可真重啊,死沉死沉的。

  炎紅砂腰都直不起來,只好這麼半弓著身子背著他往回走,地上的泥似乎更爛了,一腳下去沒踝,一萬三總往下滑,炎紅砂只好隔一會就托著他的屁股往上顛。

  他的頭就垂在她腦袋旁邊,血腥味好大。

  炎紅砂一直跟他說話,雨把臉打濕了,混著眼淚。

  問他:「出什麼事了啊?」

  「曹胖胖呢?木代呢?」

  「一萬三,你可不能死啊。」

  翻來覆去,說的都是這幾句,說完了就哭,她害怕也痛恨這種不知同伴生死的落單狀態,早知道就不梗著脖子硬待在昆明去磨嘰家裡的債務了,跟羅韌一起來多好,至少共同進退。

  雨轉密了,打在雨衣上沙沙作響,炎紅砂累的幾乎邁不動步子,她停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氣,忽然發覺自己臉頰邊有微弱的暖意。

  疑惑了好久,忽然反應過來:那是一萬三的呼吸。

  這一下欣喜若狂,舌頭舔舔,把唇邊的雨水都舔著喝了,竟像是一下子多了好多力氣。

  她埋著頭,吭哧吭哧前行,路過那家小雜貨店時,看到店裡的燈都關了。

  這是有多晚了?

  終於回到悍馬車邊,找出鑰匙開了門,把一萬三扶坐在副駕上,這才得空看了眼時間。

  晚上九點多。

  她顧不上休息,後車廂翻出條保暖毛毯,把一萬三上衣脫了,擦乾了用毛毯裹好,又取了紗布,礦泉水浸了,幫他擦乾淨頭臉。

  是後腦有傷,似乎是被石頭砸的,一摸滿手的血,不包不好,包又無從下手──炎紅砂心一橫,不管不顧著拆了卷繃帶,一圈圈把他的腦袋包起來,只留了鼻子眼睛嘴唇和兩隻耳朵。

  看看覺得好笑,跟古埃及的木乃伊似的,炎紅砂笑到一半又想哭,掏出手機,舉高舉低,嘗試著想收到信號。

  信號標似有似無,微弱的讓人跳腳,炎紅砂倚在駕駛座上發呆,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剛一闔就盹上了。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一萬三在罵:「我操!」

  炎紅砂一個激靈醒了,轉頭一看,一萬三真的坐起來點了。

  她喜的差點哭了:「你沒事吧?」

  上下眼皮都是繃帶,一萬三的眼睛都似乎小了不少,嘴唇又被繃帶繃著,聲音聽起來怪裡怪氣。

  他有氣無力:「老子拼了命才沒死,一睜眼,差點被自己嚇死……」

  又問:「有水嗎?」

  炎紅砂拆了水給他遞過去,一萬三艱難地抿了幾口,左右看了看,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妳怎麼在這?羅韌呢?」

  他想往後倚靠,後腦挨到頭枕,痛的直吁氣,只好轉了個向側靠。

  不想讓他多說話費神,炎紅砂趕緊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說了,聽說羅韌也沒聯繫了,一萬三陡然色變。

  當然,這色變只有他自己知道,隔著繃帶,炎紅砂什麼都看不出。

  他打斷炎紅砂:「妳得趕緊找到羅韌,妳要跟他說,那個青山有問題,第五根凶簡,可能在他身上。」

  ***

  那天晚上,一萬三一直摒著不睡等木代,聽到動靜,喜的趕緊從被窩裡伸出頭來:「小老闆娘,妳回來啦?」

  很快覺得不對,木代回來,怎麼會沒開燈呢?而且,那條站在床頭的黑影,孱弱、瘦小,也根本不像是木代。

  一萬三反應很快,迅速從床上跳起來,被子一掀往那人兜頭照過去,順手拽了床頭的拉繩,燈亮的瞬間,看到床下有個洋鐵皮桶,趕緊拎起來護在胸口──不管來的是誰,「你死好過我死」是一萬三的一貫準則,關鍵時刻,拿桶去砸也好。

  他看清來人的長相,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皮膚蒼白,眼睛裡像含了淚,面前坍塌著那條扔過去的被子,失了準頭,並沒有砸中。

  一萬三確信自己沒見過她:「妳誰啊?」

  忽然想起木代對亞鳳的描述,相貌、年齡都對,而且這是在青山家。

  「亞鳳?」

  亞鳳嘴唇囁嚅著,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低聲說了句:「你快走吧。」

  這唱的哪齣?一萬三沒反應過來。

  「你趕緊走,再晚走不了了。」

  雖然不明究竟,但因著這話,涼意爬上脊背。

  對面偏房好像有人起夜,咳嗽的聲音伴隨著燈亮,亞鳳像是被驟然驚到的小鳥,轉身就跑,到門口時,很快回頭,撂下一句:「別相信他們。」

  等一萬三反應過來追上去,亞鳳已經不見了。

  突如其來的示警讓一萬三再也睡不著,對他來說,不管這裡有沒有危險,「遠離」總是沒錯的。

  他很快收拾好行李,想等木代回來就走。

  左等右等,木代還是不見蹤影,等到凌晨兩點多,一萬三再也坐不住了。

  八成是出事了,木代和羅韌都不像是會把情話說到綿綿無絕期的人,而且羅韌知道木代是半夜孤身外出打電話,一定會很快讓她回來的。

  怎麼辦呢?

  他那句「我沒妳功夫好,跑的慢,膽兒小,還怕黑」發自肺腑,如果有什麼事,木代都栽了,他再去,還不是徒增傷亡?不如保留有生力量,以待後援。

  他是這麼想的,但十分鐘之後,他半跪著身子,撅著屁股從床底掏出一把上了鏽的鐮刀,還是出門了。

  打硬架自己是不行,但萬一能鑽空子幫忙呢?萬一木代出了事,正躺在荒山奄奄一息,他趕到了,還能救人一命。

  一路小跑,提心吊膽,時不時回頭去看,總疑心後頭跟了人,沒想到的是,後路無人,前路卻擋著鬼。

  炎紅砂小心翼翼問:「青山?」

  一萬三點頭。

  黑暗中,青山蹲在前方不遠處,雙手瘋狂地刨地,身邊土塊紛飛,一萬三戰戰兢兢打著手電照過去,他停下,伸手遮著眼站起來,嘴角露出猙獰的笑。

  腳邊的土坑刨的近乎成形,窄窄的,長條形,剛好能躺下一個人。

  候你來,送你葬。

  炎紅砂聽的全身汗毛倒豎,也不知道為什麼,伸手就關了車裡的燈,這寂靜的四圍山野,亮著燈就好像成了靶子,還是和黑暗融為一體來的更穩妥些。

  她問:「你和青山打起來了?」

  一萬三苦笑。

  他倒是想,也一橫心拿出了自己做小混混時拚命的膽氣,想著兩人年齡相仿,他兩手空空,自己至少還有鐮刀,說不準可以博一個出路,但是……

  那一晚的青山猙獰的近乎可怕,和白天看到的那個二十五六歲、憨厚笑著的年輕人判若兩人。

  一萬三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掙扎撕扯間,青山操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在一萬三後腦。

  炎紅砂聽的呼吸都快止住了:「那……那你怎麼辦了?」

  一萬三笑了一下,說:「我裝死了。」

  那時候,他意識模模糊糊,還能動,也能爬,但他什麼都沒做,咬著牙,一動不動。

  動的話,毫無疑問會遭致又一砸,不動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

  青山沒有再砸他,或許,他覺得砸死了就不好玩了。

  他把一萬三活埋了。

  先把他扔進坑裡,雙臂攏住邊上挖出的泥土,一股腦壓在他身上,臉上。

  一萬三扛著不動,再然後,他感覺到,上頭嘩啦一聲轟塌。

  炎紅砂回想當時看到的地勢:青山先埋了一萬三,然後人為推下了上層不穩的泥沙落石,生生給一萬三造了個墳──這幾乎不是常人的能力可以做到的,難怪一萬三懷疑他身上有凶簡。

  然後呢?

  「我憋不住了之後,就一直動靜很小的挪動手臂,在口鼻處挖出空隙,運氣很好,挖著挖著,忽然呼吸到空氣。」

  這要感謝青山推下的落石,不少大的石塊互相支架著有縫隙,給了他活命的機會──但同時,他也出不去。

  可沒想到的是,那不是最大的危機──更致命的,是昨天的暴雨。

  那場雨來的肆虐,高處又滑下泥沙,有一瞬間,水位高起,幾乎把他淹沒,他拚命抬頭,一隻手護住口鼻,另一隻手扣進泥層裡,往所有可能的方向去探挖。

  泥漿水灌進鼻孔,翻著泡,咕嚕咕嚕,他呼吸難以繼續,腦子裡一片空白,幾乎要窒息的瞬間,忽然出現了幻覺。

  看到羅韌一臉焦急的跪在地上,拚命過來撇開水流,又看到木代滿目惶恐,抓住他往後拽……

  再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炎紅砂長吁一口氣:明知道一萬三現在就好端端坐在跟前,但是聽他講述,還是覺得一顆心放都放不下來。

  她拍拍一萬三的肩膀:「再然後,就發現自己坐在羅韌的車裡,激動的想拜菩薩吧。」

  忽然又想起什麼,越過前座往後頭爬:「羅韌後車廂藥箱裡有葡萄糖,一萬三,你要喝一支吧,補充體力也是好的……」

  一萬三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炎紅砂說的不對。

  其實再醒來的時候,是在山間,路上,他發現自己全身被罩在一個粉紅色的一次性雨披裡,細雨沙沙,在透明的雨披上滑出一道道水漬。

  炎紅砂正背著他,咬著牙,一張臉憋的通紅,耳邊的筋都暴起來了,又一直流眼淚。

  從沒這麼近距離看過她,忽然覺得,這富婆也挺可愛的。

  他囁嚅了一下嘴唇,想說,放我下來吧。

  就在這個時候,炎紅砂忽然帶著哭音,說了一句話。

  ──「一萬三,你怎麼像豬一樣重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5:03 PM

147 【細雨秦坑】第①⑧章

  炎紅砂心裡原本因為救出了一萬三而生出的那麼丁點兒歡喜,因著一萬三的講述,煙消雲散。

  活埋一萬三,那是衝著搞死他去的,對一萬三下這樣的手,木代他們的遭遇,又能好得到哪去呢?

  越想越慌:「一萬三,咱們要不要報警啊?」

  「報警的事後頭再說,咱們得先確定木代羅韌他們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話聽著真不吉利,炎紅砂鼻子發酸,想了想問他:「就因為看到青山刨坑,還有你打不過他,就推測凶簡在青山身上嗎?」

  一萬三搖頭:「不是,好多原因。」

  一是,曹嚴華口中,青山和他是感情挺好的兄弟,青山一老實巴交的村裡人,忽然間性情大變,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背後的緣由很值得玩味。

  二是,自己和木代來到曹家村,前後就跟人談了保險,真實的來意半點口風沒露,怎麼就被人對付了呢?

  他說:「這說明,從那封信開始,就是個有意識的,把我們引過來的局。」

  說到這,話鋒一轉:「還記不記得在南田縣發生的事?」

  炎紅砂點頭,但是,這事跟南田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萬三說:「我其實有個推測,關於神棍說的,凶簡之間是不是可以互相傳遞消息。」

  南田縣那一次,凶簡有個特殊的秉性,羅韌稱之為「記憶植入」,譬如木代的形象被植入到武玉萍的腦子裡,但凶簡對她的影響消失之後,武玉萍很快就不記得木代這個人了。

  當時,第四根凶簡挨個對付他們,是因為知道他們身上有鳳凰鸞扣的力量──邪風影響不了木代,木代第一個暴露;自己的血讓馬超失常,第二個暴露;曹胖胖在騰馬雕台中招,第三個暴露。

  第四根凶簡至少收集了他們三個人的影像。

  一萬三壓低聲音:「它在還來不及知道妳和羅韌身上也有鳳凰鸞扣力量的時候,就被收拾了。」

  所以呢?炎紅砂還是猜不透其中的聯繫。

  「所以我有一個假設,第五根凶簡要對付的,可能只是曹嚴華、木代和我──也就是說,如果真有互通訊息這回事,第四根凶簡只傳出了我、木代和曹嚴華的影像,你和羅韌算是隱形和安全的。」

  不對啊,炎紅砂忍不住反駁:「可是,羅韌也沒消息了。」

  「他如果沉得住氣,不對任何人道明自己的來意,我覺得凶簡不會主動對付他──但他如果直接暴露自己,青山肯定也會對他下手的。」

  炎紅砂突然反應過來:「所以現在,只有我……」

  一萬三點頭:「如果羅韌真的出事了,妳就是唯一剩下的可以在凶簡眼皮底下晃蕩打探消息的人。」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警惕似的看了一眼周遭。

  黑漆漆、靜悄悄,只有雨絲勾連天地。

  「紅砂,明天是婚禮的日子。妳進村之後,隻字不提我們,沒人會懷疑妳。這樣妳就能暗中盯住青山,說不定能跟出些線索。」

  一萬三很少這麼語氣鄭重的講話,炎紅砂聽的心裡發緊:「但是,我得編個身份吧?一個陌生人忽然進出,也挺讓人懷疑啊。」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

  ***

  羅韌的手機雖然沒信號,但報時還是正常的,眼看近十一點,他撂出句:「睡覺。」

  木代說:「一萬三他們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言下之意是:朋友們生死未卜,自己卻四仰八叉的睡覺,於心難安。

  羅韌低頭抽繩子:「如果妳七天後才能出去,七天後才能知道一萬三他們的消息──這七天,是不是就不吃不喝不睡覺了?這樣就能感動上蒼了?」

  木代想反駁,找不到詞兒。

  羅韌說:「適當的時候,學著隨遇而安,如果無能為力,就按時休息保持體力,這樣,萬一過兩天打起來,妳至少還能出份力。」

  繩子繞好,他站起身,手電打向周遭。

  「這兩天,怎麼睡覺的?」

  「地上睡的。」

  羅韌皺眉:「地上?」

  木代斜他:「怎麼著?我還能睡天上?」

  羅韌沒理她,走到石壁邊上看斜出的牙石──低處的石壁沒高處那麼平滑,有不少凸起的石棱。

  他用繩頭繞綁住石棱。

  漸漸的,木代就看明白了,他取了相距較近的對峙兩點,用那根掛繩結了一個相當簡單的繩床,中間的網眼很大,但至少是個離地的吊床雛形了。

  怪不得挑剔她睡地上,木代硬要雞蛋裡挑骨頭:「這個網眼太大了,比我頭還大,我會掉下去的。」

  羅韌繼續不理她,先虛坐在繩床邊上,試了下重量,然後慢慢躺上去,繩床晃悠了幾下,倒是撐住了,還挺牢。

  木代看了半天,問:「我呢?」

  羅韌說:「我上哪給妳再去找根繩子?」

  示意了一下身邊:「這。」

  「睡一起啊?」

  「怎麼著?妳還想我把床讓給妳,自己去睡地上?」

  木代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他:「紅姨從小就教育我,不要夜不歸宿,不要跟男人睡在一起,說那樣不好。」

  羅韌又是好笑又想嗆她:這黑燈瞎火潮濕無路的,她還講究起來了?

  誰知木代話鋒一轉:「不過我覺得,也沒什麼的。」

  她琢磨著怎麼往上爬,這床也委實太樸實了些,羅韌伸手握住她胳膊,另一手環住她腰,先把她抱到自己身上,等繩床穩了之後,一手把繩邊外推,把她放到身邊。

  木代從來沒睡過繩床吊床,這麼晃晃悠悠,哪睡的著呢?

  頭往後一仰,仰了個空,沒錯,這網眼比她頭還大。

  她又動又挪的,想上去點,或者下來點──不知道是反覆到第幾次時,頭再往下,忽然枕到羅韌的胳膊。

  他說:「行了,別鬧騰了。」

  木代不說話了,偷眼往邊上看,羅韌橫過來的手抓著繩邊,就這麼為她在腦後加了個支點。

  他臂膀結實,枕著很硬,半邊身子挨著她的,木代一顆心跳的厲害。

  要這樣睡一夜呢……

  正想著,肚子忽然咕嚕一聲。

  木代怪不好意思的,總覺得羅韌好像在笑。

  她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

  於是說:「我這是餓的。」

  羅韌沒吭聲,明知沒什麼希望,還是動作幅度很小的搜摸了一遍衣袋──居然觸到塑料紙。

  想起來了,在那個雜貨店的時候,他買了兩塊巧克力,吃了一塊,留一塊。

  真是意外之喜。

  正想拿出來,繩床晃的厲害,木代正努力倒騰著什麼,還跟他解釋:「我要把腰帶緊一下,這樣餓的就不那麼厲害了。」

  羅韌啼笑皆非,心念一轉,先不拿,手又縮回來。

  木代自己唉聲嘆氣,像是嘀咕,又像在和他商量。

  「我想吃小籠包,鮮蝦的,加點點蟹粉,還有鮮湯,薄薄的皮,咬破了,哧溜吸一口湯汁,再蘸點醋。」

  這是給自己畫大餅了,望梅止渴嗎?羅韌都讓她說餓了。

  「還有烤鴨,羅韌,你吃過嗎?我沒吃過,紅姨吃過,她說,肉酥酥的,鴨皮一層金黃,帶皮片了一片片的,可以捲在荷葉餅裡吃,加蔥段、甜麵醬,包起來一咬……」

  「我肚子都癟下去了……」

  羅韌哈哈大笑,忍不住伸手,覆住她小腹。

  觸手冰涼,細膩的皮膚,羅韌一愣,這才想起來,之前好像看見過,她衣服前頭的下襬早就磨破了。

  「有傷?」

  「磨破了幾道吧。」

  羅韌小心起來,指腹輕輕沿著沒有受傷的地方走。

  男人就是男人,只這幾下,他已經知道她腰線的弧度,小腹肌理的手感,還有想像中的,那些曲線的走向。

  羅韌喉嚨有點發乾。

  聽到木代說:「古人說話還是有道理的。」

  心裡激了一下,手上驀地停下,古人說什麼了?說男人都是食色動物?

  她說:「果然飽暖才能思淫慾啊,我現在餓的要命,你這樣……我都沒什麼感覺。」

  所以,他這樣,她都沒什麼感覺,不心如小鹿亂撞也就算了,放著他一個大活人不理會,心思還搗鼓到死了幾千年的古人身上了?

  真是燥熱的無名火起,羅韌一個翻身摟住她,一隻手還墊在她腦後,另一隻手從她腰後直接滑到背心,兩隻手指微微一錯,木代頭腦一懵,胸部的束縛忽然一鬆,再然後,他的手滑上她胸前。

  一切發生的太快,木代身子一繃,嘴裡下意識發出噝的吸氣聲。

  羅韌俯下頭,湊到她耳邊,低聲問:「現在有感覺了嗎?」

  也不用她回答了,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急促,挨近她面頰,溫熱的發燙,最初的緊繃過後,身子在他的手底下發顫。

  山洞裡安靜極了,因著剛剛的動作,繩床在輕輕的晃動,外頭也許不下雨了,也許雨很小很小,等了很久,才聽到滴答一聲水滴落下。

  她眼睛圓睜,眸子裡有不知所措的清亮。

  羅韌不想嚇她,他一直覺得木代是個小姑娘,男女之間的一切都應該慢慢來,牽手,到溫柔的擁抱、接吻。

  但轉念一想,反正都做到這一步了,不掠奪一番似乎說不過去。

  他低頭,封住她柔軟的唇。

  她敏感的超出想像,胸前,頸後,腰窩,肩胛,這個吻結束時,手滑到她後背,她的背上,一層黏濕的細汗。

  羅韌伸手拂開她稍嫌散亂的頭髮,低聲說:「我把妳娶回家好不好?」

  她喘的厲害,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頓了頓忽然要坐起來,咬著嘴唇說:「我不和你睡一起了。」

  紅姨的話還是對的,不要夜不歸宿,也不要和男人睡一張床,哪怕不是四四方方的床,也總能發生點什麼。

  羅韌大笑,揉揉她頭髮說:「那我去睡地下。」

  他真的下去了,落地時繩床一輕,左右晃悠起來,把她晃的腦子眩暈。

  忽然間,又穩住了。

  羅韌一手穩住繩床,俯下身子,摩挲了一下她的嘴唇,說:「來,張嘴。」

  往她嘴裡塞了一塊小小的巧克力。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5:04 PM

148 【細雨秦坑】第①⑨章

  木代心裡猶豫著,覺得讓他睡潮濕的地不好,但彆彆扭扭,又不想讓他上來,扭頭看時,他把戰術包墊在身下,盤腿一坐,後背微靠石壁,很快就沒別的動靜了。

  居然坐著也能睡,木代看了一會,心裡忽然惆悵,身子蜷起來,一個人睡,繩床撐不開,覺得自己好像被網兜兜住的小獸。

  迷迷糊糊就睡著了,一夜到天明。

  只是自己覺得的「天明」,地洞裡晝夜沒那麼分明,光從亮度上分辨不出什麼。

  一睜眼,看到羅韌屈膝半蹲在繩床前頭,若有所思看她。

  木代嚇了一跳,晃悠著坐起來:「幹嘛?」

  羅韌皺眉:「木代,妳知道妳睡覺的時候打呼嚕,還流口水嗎?」

  什麼?

  木代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部湧到臉上,這種恥辱,簡直比餓了肚子咕嚕叫還來得讓人尷尬。

  絕對不能認,死也不能認。

  她大怒:「胡說!」

  羅韌一笑,順手捏捏她下巴:「是啊,就是胡說的。」

  他站起身,兩手交叉反推做了個向上伸展:「起來,活動一下,然後領飯。」

  木代沒好氣下來,敷衍著活動了一下肩頸,到羅韌那領了又一小格巧克力。

  其實味道不大好,但當下,是這偌大洞裡唯一的美味。

  放進嘴裡,捨不得咬,抿著含住,等它自己融化。

  羅韌把剩下的巧克力包好,依然放回兜裡,木代問他:「你吃了嗎?」

  「吃了。」

  羅韌低頭看手機上的時間,上午八點。

  一個白天的時間,總不能無所事事的困守愁城。

  他問木代:「想過怎麼出去嗎?」

  木代仰頭看洞頂:「我可以試著再爬。」

  再爬?想起來了,昨天自己摔下的時候,她的位置是在高處。

  「先不說妳現在不方便爬,爬上去了之後呢?那塊翻板是有機關的,不是妳信手一推就能開的。」

  木代不服氣:「爬上去了再研究唄,我們誰都沒仔細看過那塊翻板──說不定湊近了看,就能找到辦法。」

  羅韌說:「把希望寄託在『說不定』上,要是找不到開啟翻板的辦法,再辛苦爬下來?爬著好玩嗎,徒費體力。」

  他環視洞內,目光停留在洞邊最低窪的地方。

  「那天晚上,雨下的最大的時候,洞裡積滿了水?」

  木代點頭,指自己當時睡的那塊高處:「我睡的地方已經是最高的了,水都淹到我身下了。」

  羅韌沉吟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退了?」

  好像是,反正用的時間不是特別長,攀爬前想再找口水喝,水已經全部浸下去了。

  羅韌撿起木代丟在邊上的砍刀,握住手柄,用刀身在地上磕了磕,咣噹一聲,金石作響。

  他在洞裡且走且試,接連敲打多處,最後在那塊低窪處蹲下來,招手示意木代過來。

  先指指洞裡:「那邊,幾乎是石板整塊,等於是一個石胎,水不可能浸下去。」

  說到這,一反手,刀身砸在低窪處,又是金石有聲。

  木代看他:「這裡也是石頭啊。」

  羅韌打亮手電,儘量貼近去照,又伸手在地上拂抓了幾把:「這邊的石頭不是整塊的,石頭之間有接縫,下頭一定是土,不然的話,水浸不下去。」

  木代問:「所以?」

  羅韌往後一坐,手電在手指間打了個個,光圈在石壁上倏忽倒放。

  「這地洞縱深很有規模,按照這個山的高度來講,已經接近地面,如果下面是土,那就說明有路。」

  「什麼路?」

  「挖出來的路。」

  木代誇張地笑:「地道啊?」

  笑著笑著就不笑了,看羅韌的臉色,怎麼覺得像是認真的呢?

  「真挖啊?」

  「妳幾歲了,我還逗妳玩嗎?」

  羅韌把戰術包掛在岩壁突出的地方,手電推開了在拎手處紮緊照亮,砍刀試了兩下,覺得不大順手,先擱到一邊,順手拔出匕首,在兩塊緊挨著的石頭的細縫間一直刮劃,密實的泥土旁撥,很快刮出道細細的罅隙。

  木代還是覺得不大靠譜:「真挖啊?這得幾年啊……」

  還想繼續說點洩氣的話,瞥到羅韌瞪她,悻悻的不作聲了。

  ***

  嘩嚓嘩嚓。

  石頭之間嵌的都很緊,第一塊的起出最難也最重要,羅韌的匕首已經繞著石頭外圍劃了幾圈,四面都開了縫,伸手去撼,微動。

  木代坐在邊上,托著腮一直看,這時候冒出一句:「好像是地裡長出的牙,怎麼拔,都拔不出。」

  羅韌額上都出汗了,讓她一句說的氣樂了:「闔著我在這忙了半天,妳做了句現代詩是嗎?過來!」

  石峰有點窄,他的手伸不下去,木代的就纖細多了,依著吩咐的順著石縫探了一下,伸出來,都是濕泥。

  好像還沒到底,匕首的長度已經不夠了,砍刀重新上場,貼著石縫往下狠戳,然後金石一聲響。

  這說明下頭還是石頭?但不對啊,如果都是石胎,水是怎麼浸下去的?

  想了想,砍刀繼續在四面都探底刮擦了一次,最後取出時,順手撼了下石頭,聽到鏗的悶響,那塊石頭挪了一下,把邊上的一條細縫壓沒了。

  羅韌心中一動,這樣就說明石底鬆了。

  他笑著看木代:「我教妳怎麼樣拔掉這顆地牙。」

  他選了和這塊一字並排的兩塊,如法炮製,縫泥刮抹出,底面全部撼鬆以後,腳跟抵住一道石縫用力一推。

  砰的一聲,三塊被擠到一處,邊上留下一道可以容整個手探下的寬縫來。

  然後匕首倒貼手掌內面,屏住氣,手豎著探入,到底時橫刀插往石底一撬,上抵,手掌用力托出推到一邊。

  那石塊不方不圓,骨碌碌滾遠,羅韌取下手電細看,這一層下面還有一層石頭,但堆擺的巧妙,接縫處和上層的錯開,上一層石塊的騎縫處緊壓下一層石頭的石面,所以砍刀如果從石縫佷戳,戳到的永遠是堅硬的石頭。

  木代的心砰砰跳,這絕不會是自然形成,絕對是有人錯落著擺放的。

  不知道下頭封的是什麼,地道?或者是傳奇故事裡經常砍刀的寶藏?

  木代看羅韌。

  羅韌的眸子裡有玩味的得色,抬起下頜示意了一下洞頂:「怎麼著,還爬嗎?」

  木代搖頭:「不爬了。」

  「還覺得不靠譜嗎?」

  她語氣真誠:「不覺得。」

  很好,羅韌把匕首遞給她:「剩下的石塊,都妳來啟。」

  木代一聲不吭,拎著匕首蹲下身子,第一層只起出了一塊,工作量還是巨大,她嘆著氣,說:「羅韌,這樣的話,我手指頭會掉的。」

  也是,忘記她手上帶傷了。

  羅韌不說話,木代又長長嘆一口氣,彎下腰去搬,手剛碰到石頭,衣領被他拎起來。

  轉頭一看,羅韌又是無奈又是嫌棄:「走開走開。」

  木代哈哈大笑,伸手摟了下他的腰:「羅小刀,我真是喜歡你。」

  羅韌一愣,心裡升出一種說不出的溫柔熨貼來,過了會說:「邊上待著,隨時幫忙。」

  第一層才起出一塊,工程還是浩大,羅韌一塊塊插、磨、撬、搬,說來也巧,剛好把第一層全清出時,手機鬧鈴響了。

  他專門設的時間,為了在黑暗中定時掌握早、中、晚,作息不至紊亂。

  這是提醒他,午飯時間。

  羅韌背過身,內兜裡掏出巧克力,或許是貼近體溫,都有點溫軟了──包裝紙打開,掰了一塊,又包好了放回去。

  然後招呼木代:「過來領飯。」

  木代趕緊過來。

  問她:「一上午就閒坐著,逃避勞動,這樣對嗎?」

  木代搖頭:「特別不對。」

  於是領飯。

  下午,又是單調的起石頭,但是慶幸之處在於,第二層之下,真的就是泥地了。

  奇怪,如果只是普通的泥地,為什麼硬要鋪上兩層石頭呢?而且一定已經鋪的很久了,幾乎和周圍融為一色,如果不是恰好下雨、浸水,還真不容易發現那塊低窪處的蹊蹺。

  木代握了砍刀,在羅韌已經清出的地方又是戳又是挖,她和羅韌是兩個人,又正好都有趁手的工具,只要這地道不是成百上千米長,挖一條出來似乎也不是無稽之談。

  如此一想,心情大好,提著刀又挖又砍,分外賣力。

  羅韌怕她蹭到手,提醒她:「小心點。」

  木代一刀挖下去:「挖地還能挖出事來嗎……」

  話音未落,腳下的泥塊忽然坍塌,一隻腳陡然踏空,木代一聲尖叫,羅韌衝到跟前,一把攬住她腰,一個就地滾翻了開去,起身時把她拉到身後,迅速把匕首橫在身前。

  沒有異動,也沒有臆想中的鬼影突然竄出──木代剛剛挖下的位置,裂開一道碗口大小,一直延伸到她腳下,所以剛剛,她其實是一條腿陡然插到裂縫裡去了。

  羅韌低聲吩咐木代:「把包和手電拿過來。」

  木代驚魂甫定的,幾乎是飛身掠到石壁邊上,取了包和手電。

  羅韌接過手電,照向那一處。

  確實,漏開了一道口子,像月牙,又像巨大的睜開的眼睛。

  羅韌示意木代幫她照亮,撐住地,慢慢挪過去,身子儘量不靠近,伸腿狠狠踹向那一處的泥塊。

  嘩啦嘩啦,又是一聲悶響,大塊的泥塊塌了下去,露出小半人高的洞口來。

  一股經年累月的霉朽氣息。

  羅韌打開包,快速取出盒火柴,割斷根包帶,抹掉火柴頭包的蠟,擦著火點燃包帶,扔到洞口。

  火焰跳突了幾下,很快滅了。

  羅韌拉木代退到稍遠一些的地方,說:「裡頭大概好久沒進氣了,要等一會。」

  木代好奇地拿過火柴來看,這年月,盒裝的火柴已經很少見了。

  「為什麼不用打火機?」

  「戰術包裡,為了生火,一般是火柴和打火石。打火機好用,但極端溫度和氣候下,就是個廢品。」

  又教她:「火柴頭包蠟,因為長期放在盒內摩擦,怕自燃生火,而且包蠟可以防水。」

  木代新奇又好奇:「裡頭還有什麼,教教我啊。」

  羅韌拉她坐下來,一樣樣點了給她看,戰術包慣常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東西都不多,份量體積也不大,但基本上囊括所有艱險環境下的求生小工具,可彎曲的針,縫補或者掰彎了用來釣魚;藥囊包,可以在水下照明用的燃燒棒,還有鹽塊。

  木代沒見過這些,樣樣覺得新鮮,羅韌又點了截包帶扔過去,這一次,沒那麼快滅了,火頭並不亮,但還是頑強的跳躍著。

  看來,還要等一陣子。

  低頭看木代,她還在理包,樣樣按次序收藏好,該放求生盒的放求生盒,該歸囊袋的歸囊袋。

  羅韌看了她好一會,忽然說:「木代,我其實看過那個視頻。」

  木代頭也不抬:「什麼視頻?」

  「離開南田的那個晚上,妳和何醫生聊天的視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5:07 PM

149 【細雨秦坑】第②⓪章

  木代低著頭沒說話,整理東西的速度明顯慢下來,很久才說:「哦。」

  「為什麼情願跟何醫生講,都不願意跟我講?」

  木代其實不想聊,但是羅韌的語氣,讓她覺得,今天好像無論如何都搪塞不過去了。

  她一橫心:「因為我也不想拿我自己的矛攻我自己的盾啊。」

  她自己跟羅韌說過:兩個人在一起最好的時機是什麼?就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的時候。

  反推:如果不確定這種喜歡呢,那就暫時分開,或者不在一起好了。

  對這樣的走勢,她本能的反感和煩躁。

  即便現在提起來,她還是煩躁:「這種自己都不能確定的事,我為什麼要拿出來講?如果我能調整過去,不就過去了嗎?如果調整不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啊。為什麼要講?為什麼要講?」

  羅韌失笑。

  木代居然發脾氣,他真是頭一次見到,橫眉豎眼,焦躁到找不到出口的模樣。

  他哈哈大笑,伸手摟她入懷,這次她不願意,一直掙扎。

  羅韌湊到她耳邊,問:「昨天晚上,我那樣,妳生氣嗎?」

  木代臉頰微紅,咬著嘴唇沒吭聲。

  「應該是不生氣,否則的話,早就給我一巴掌,或者砍了我了。」

  他停頓了一下:「如果昨晚的那個人換一下,是一萬三或者曹嚴華呢?」

  木代反應好大:「胡說什麼!」

  羅韌笑,低下頭吻她嘴唇,她惱怒到沒心情,想轉頭,羅韌一手摟住她腰,一手控住她後腦,叫她動彈不得。

  卻也沒吻她,只是在她嘴唇上咬了一下,用了點力,好叫她記住。

  說:「妳走在路上,邊上花開的好,妳低頭去聞;有蒼蠅飛過來,妳伸手去趕。」

  「喜歡或者不喜歡,是本能反應,這種本能,都不用靠腦子去想。」

  木代不說話,也不掙扎了,羅韌知道她聽進去了,她要是肯老實聽你說話,就會這麼服服貼貼的。

  她其實是個點得透的聰明姑娘。

  「喜歡只分多少,一丁點的喜歡也叫喜歡──沒有人會有一半喜歡一半不喜歡,妳如果有這種想法,就說明妳主人格根本沒有歸位,妳下意識還是把自己當兩個人,還是簡單的一加一。」

  木代讓他說的難受,抬起頭,有點委屈,但很固執:「我就是一個人。」

  羅韌摟住她,把她腦袋埋到自己胸口,柔聲說:「對,妳是一個人。」

  目光落到那截包帶上,火頭慢慢熄滅了──根據以往的經驗,應該差不多可以往裡走了。

  他說:「以後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談。木代,我除了是妳男朋友,還是妳朋友,即便沒法在一起,我還能以朋友的身份給妳建議,我心裡,總還是希望妳好的。」

  木代忽然輕聲說:「羅韌,你喜歡跟我講很多道理。」

  「有嗎?」

  「有。」她想了想,「就好像要教我做事一樣。」

  羅韌笑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都覺得,笑的有些感慨和悵然。

  他鬆開木代,退後一兩步看她。

  手電橫在一邊,光亮虛散著,她大部分都隱在虛弱的暗裡,眼神卻又帶清亮的光。

  是他的姑娘,黑暗中,跋涉了好久來找他的姑娘,小跑著急切著穿過叢林和沼澤,近前時卻停下,就這樣站著,希冀地看他。

  他說:「木代,我比妳經歷的事情多,有些經驗,不敢說絕對正確,但自己覺得實用,就想教給妳。不止是經驗,我會的東西,大到生存技能防禦格鬥,小到投機取巧的小方法,我都恨不得一股腦兒塞給妳。」

  「因為萬一哪一天,我因為意外或者不可抗力離開妳,想到妳能用從我這裡學到的法子去解決問題,去克服困難,我就覺得,我好像還在照顧妳一樣。」

  如果從一個人身邊經過,卻又真的不能相守,他希望自己留下的,都是好的、有用的,希望她因為自己的出現,變的更好,更強,他在的時候,能幫她打傘,萬一不在,那點風雨,她也能一笑置之,而不會因為傘被收了去,就驚慌失措著哽咽。

  木代靜靜看著他:「羅小刀,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羅韌笑了笑,沒說話,忽然覺得,好捨不得她。

  如果這一趟跟青木回菲律賓,不幸死了的話,閉上眼的那一刻,想到的一定是她。

  木代說:「如果有什麼事,你一定要跟我說,我也可以保護你的。」

  羅韌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笑出來。

  木代嘆氣:「你不相信我,羅小刀,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可以變的很厲害?」

  羅韌點頭:「嗯,妳厲害。」

  他拉她近身,伸手輕輕摩挲她臉頰,又滑到脖頸,觸手處,細細的,沁涼的鏈子,他拈起那條鏈子,把綴著珍珠的口哨拎拉出來。

  說:「給妳吹個好聽的。」

  他把口哨含在嘴裡,吹了一聲。

  木代驚訝極了,其實就是普通的吹,但是常人去吹,一定是直楞而平直的一個音,像條拉出去的直線,但是羅韌一音三轉,吹出去,音律在耳邊起伏成了波線。

  拿回來試了一下,她不行,永遠是「呼」的一聲出去,像是少先大隊的吹哨。

  他怎麼做到的?口腔裡運氣的玄虛呢,還是舌頭要做些小動作?

  羅韌不肯說:「世上獨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們想學,兩人還經常私下開會揣摩,永遠學不會。」

  木代央求:「連我都不說嗎?」

  羅韌捏捏她下巴,說:「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傳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妳想知道,以後問妳兒子去。」

  木代笑出聲來,羅韌也笑,過了會,說:「差不多了,去洞口看看吧。」

  ***

  洞口不圓不方,看大小,也只容一個人爬進爬出,手電照進去,黑魆魆的,也看不到什麼。

  羅韌用手試了一下洞壁,眉頭一下子皺起來。

  木代問:「怎麼啦?」

  羅韌說:「不是土道,是石頭的。」

  先還以為是破了石胎,找到了泥地,挖起來就方便了,現在看來,完全是想錯了。

  他指了指剛剛起出來的大小石頭:「這個地洞,跟現在這條地道,都是石頭的,封住洞口的泥可能是後續從外頭擔來的──這裡接不到土壤。」

  說著,舉起手電,湊近了查看洞壁。

  木代想了想:「這個地洞,天生也帶這條石道?是那種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嗎?」

  她偶爾也看探險片,知道有一種叫探洞,地下洞穴四面八方伸展開去,像是地球肢體上往下延伸的血絡經脈。

  羅韌苦笑:「不是,鑿出來的。」

  洞壁上,有釘錘斧鑿的痕跡,怎麼看,都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而且,從用土和兩層石塊摞起密封住洞口來看,不像是從這個地洞裡往外鑿道求生的,倒像是從另一處所在,鑿來了這個地洞。

  另一處所在不是生門,反而是比現在的處境更糟糕的死門。

  木代也想到這一點了,抬頭看羅韌。

  羅韌也看她。

  看著看著,兩人忽然都繃不住,同時爆笑起來。

  笑到末了,木代嘆氣說:「也是倒霉。」

  自己倒霉,曾經被困在這裡的人,也倒霉。

  忽然就沒了氣力,坐倒在地,往羅韌身上一趴,埋著頭,懶洋洋的不想動。

  羅韌伸頭輕輕撫摩她髮頂。

  過了一會,響起了滴滴的鬧鈴聲,木代也懶得去想為什麼鬧鈴會響──又聽到窸窣包裝紙的折壓聲,羅韌拂開她頭髮,遞了塊巧克力到她嘴邊,說:「晚飯時間,領飯。」

  木代沒胃口,不想吃。

  羅韌說:「我們兩個,如果站在同一起跑線挨餓,一定是妳比我先餓死,更何況妳還比我多餓了幾天。妳得撐著多陪陪我,這是任務。」

  木代笑起來,張口咬住巧克力坐起來,問他:「你就沒有個失望的時候?」

  羅韌說:「反正也這樣了,進去看看吧。」

  他起身,手電留給木代,折了條照明棒在手上,另一手握了匕首,吩咐她:「妳在這等著,看到我在那頭晃照明棒了再進。」

  木代說:「要當心啊。」

  羅韌笑:「這還用說嗎。」

  他吁一口氣,伏下身子,匍匐著進了地道。

  地道逼仄而壓抑,胸腔被壓迫的似乎呼吸都困難了,但好在並非很長。

  木代看到,照明棒的微光在地道深處左右晃動。

  她馬上進洞,爬的反而更快,到盡頭時,羅韌抓住她胳膊,拉著她站起來,說了句:「有死人,做好心理準備。」

  儘管有羅韌的話打底,手電光甫地照到那一大堆堆疊的屍骨之上,木代還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慌忙移開手電,四周都是石壁,這像是一個石坑,有一面似乎也是刀削斧鑿,密密麻麻的古體字,再往上照,青銅色的罩頂,如同一個穹廬。

  腳下忽然踩到什麼,木代撿起來看,是扁形三棱的箭頭,羅韌接過來,思忖片刻,忽然發力,向頂上拋了出去。

  鏗的一聲,撞擊聲響,羅韌說:「是青銅的。」

  他蹲下身,用照明棒在四周彈了彈,又撿了什麼,起身攤開手心,一枚圓形,方孔,是古錢的形制,另一枚狹長,末端有圓環,像刀。

  木代脫口而出:「齊國的刀幣。」

  羅韌奇怪:「你怎麼知道?」

  木代也很意外:「上學的時候,學校匯演,班級排演了個關於屈原的劇,有一幕是奸臣在楚王面前陷害他收受齊國賄賂,台詞是『三閭大夫,你吃了齊國的刀幣,就幫齊人說話嗎』,我印象很深的,還去搜過長什麼樣。」

  不止搜齊國的,戰國其它國家的也搜過。

  她拿過羅韌手中另一枚錢,放在手心掂了掂重,看到方孔兩側有錢文凸起:「這是秦國的半兩錢,秦始皇統一幣制後,這應該是全國統一的法定貨幣。」

  她看向那大堆屍骨,不自覺往羅韌身邊縮了縮:「羅韌,這是墳墓嗎?那些人,是秦朝的人嗎?」

  刀幣尚在使用,半兩錢又已經出現,粗略估算日子,秦初是錯不了的。

  羅韌說:「朝代差不多,但不像是墳墓,埋人可不是這麼埋的。」

  他抬頭看高處,底下明明是石坑,上頭卻是青銅罩頂,銅石相焊,當初應該是鐵水或者青銅澆築焊死的。

  羅韌走到堆疊的屍體前,忍著心頭嫌惡細看,衣服確實是古制,朽爛的不成樣子,有些屍體已經是白骨,有些又像是皮包骨的乾屍,但一具一具,堆疊擺放,居然很整齊,邊上是一堆青銅刀劍,還有斧戟,無一例外,尖銳處都是磨鈍了的。

  想起剛才的那條石道,羅韌心中一動,那確實需要大量的工具人力,不是一刀一劍就能完成的。

  而從封口的泥土塊石來看,有人真的鑿出去了,並且把這些人的遺骨整齊擺放。

  這些人到底是誰呢?

  羅韌推了一下最頂上的那一具,原本想找找看衣服上是否有什麼特徵的,誰知道咣噹一聲,那人身上掉下一塊牌子來。

  長方形,似乎也是青銅製,像是古時候的腰牌,一面古樸平滑,翻過來……

  羅韌一怔,一顆心劇烈的跳動起來。

  那是個甲骨文的「刀」字。

  腦子裡像是突然勾連出某些可能的聯繫,羅韌顧不得其它,趕緊翻看邊上的那一具,同樣的,青銅腰牌,這次換了一個字,是甲骨文的「水」字。

  就在這個時候,木代忽然在身後說了句:「羅韌,有幾個字我認識。」

  羅韌回頭,看到木代舉著手電蹲在那面有古體字的石壁前。

  她轉過頭來,說:「神棍上一次發過尹二馬那裡的竹簡的照片,上頭都是篆體字,我看過很多。」

  她看過很多,而且,有些篆體字,接近繁體規格,並不難認。

  有幾個尤其明顯。

  ──鉅子令,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